芙蓉帳 - 第 84 章

京都歷經一番綿綿細雨後,便迎來了初秋,空氣皆是被洗淨的草木清香。

二十日前,袁氏的生辰宴剛過,陸九霄便領了件誰也不知的差事。

正是瞿都密防西瀛進攻一事。

失去了最北的役都城之後,瞿都便成了骊國的邊防。兵力不少,但與西瀛相安無事五年,無論是瞿都的官還是瞿都的兵,都免不得懶散懈怠。

可人尚且可重整,但糧草呢?

若待真開了戰再運輸糧草,難免被動。宣武帝是真信了西瀛有動靜,已失去役都,他斷然不許瞿都也落在西瀛人,況且,瞿都可是坐落着一座骊國最富庶的礦山。

是以,他不僅調任許馳琰提前布防兵力,還将置備糧草這事一并提上行程。

可許馳琰駐守瞿都本就是秘密進行,這押送糧草一事,卻也不能大肆張揚。

于是,陸九霄成了這不二人選。

這一來一回,便是整整二十日。

好容易應付了宣武帝那頭,天色已然暗下來。

臨上馬車前,他側身道:“她在府上?”

這個“她”是誰,自不必言說。

秦義應道:“是,姑娘今兒白日同幾位官家小姐去了望江樓用茶點,早早回了府上。”

陸九霄點點頭,“去賀府。”

他入城後便直接進了宮,連身上的衣裳都沒來得及換一身便去了對門的賀家,然,卻遠遠瞧見一抹青松身影在賀府外頭左右徘徊。

是楚。

陸九霄下馬車,皺了皺眉頭。

秦義輕咳一聲道:“這楚公子當真好毅力,風雨無阻,日日于此。”

正說着,賀府大門便被從裏拉開,桃因帶着兩個丫鬟,将楚跟前的花抱了進去。

又道了幾句話後,楚方才失魂落魄地轉頭離開。

瞧見身後的人,楚微一怔,彬彬有禮地舉作揖道:“陸世子,許久不見陸世子,陸世子近來可好?”

陸九霄扯了扯嘴角,“還成。”

說罷,陸九霄并未與這木頭書生再多廢話,徑直進了賀府。

那擦肩而過的風,似都夾帶着刀片,生生往楚脖頸一削,他忍不住縮了縮雙肩。

楚不明所以地回眸望了一眼,疑惑道:“秦護衛,我可是何處得罪過陸世子?”

秦義朝他作揖笑笑,“主子厭惡花香,許是楚公子這花熏着他了吧。”

楚恍然大悟,連連點頭道:“楚某下回一定注意。”

陸九霄去了西廂房,推開書房屋門,便見賀凜身前坐着一熟悉身影。

他反阖上門。

趙淮瑨轉身過來,眼底含笑地同他打了招呼,“五年不見,甚是想念。”

陸九霄:“……”

趙淮瑨早早便離開了骥陽,只礙于風險,一直沒進城。可如今他的好父皇将注意放在了西瀛,又有陸九霄在禦前周旋,他才得以喘息。

人并未過多寒暄,很快便進入了正題。

這一議事,便至夜深。

窗牖吹來一陣風,陸九霄動了動捏着杯盞的指尖,分神往窗外瞧了眼。

雖說骊國沒有宵禁,但趙淮瑨畢竟身份特殊,不便久留,只好早早離開。

陸九霄彈了彈風塵仆仆的衣袍,“我也走了。”

賀凜一并起身,“我送送你。”

陸九霄一頓,扯了扯嘴角道:“你至于嗎?”

“至于。”

最終,賀凜還是将陸九霄送出了賀府,眼看他進了侯府,才放心回去西廂房——

而兩刻鐘前。

沈時葶将新熬好的柚子茶裝好一蠱,正要送去西廂房。

還未靠近書房,就從陳旭口得知陸九霄來了,正在裏頭與賀凜商談要事。

她怔了怔,便将柚子茶交給了陳旭,兀自回了翡苑。

才踏進小室,外頭便又下起了小雨。

說起這整整二十日,那個說要她不許躲着他的人,自己卻沒了影。

整整二十日,他一次都未出現過。

有時沈時葶甚至以為那晚是她喝醉了的一場夢,可一瞧那只确實存在的銀镯,就知這都是真的。

小姑娘咬着唇坐在妝臺前,心想,哪有人送出這麽貴重的镯子就消失不見的?

且他都去了二哥哥那兒。

思此,沈時葶生出一絲惱意,“嗒”地一聲,小重重阖上盛放銀镯的紫木匣子。

可此刻她根本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惱什麽。

梳洗過後,沈時葶換上寝衣,便側卧而下。

可堪一沾枕,便聽窗外“咔”地一聲響,她猛地坐直身子,眼見自己擺放在窗臺的兩只盆栽正慢慢挪動,一顆心緊緊提起——

她赤腳下地,匆匆上前,就見陸九霄一身牙白衣袍立在窗外,正推開窗要翻身進來。

沈時葶瞪大了眼,“你——”

她猛地捂

住唇環視了下四周,壓低聲音道:“你怎麽又要翻窗?”

陸九霄擡眉,“這個時辰,走正門不好。你讓讓,我先進去。”

他還知道這個時辰不好!

小姑娘不動,眉心輕輕擰起,口吻多了幾許涼薄,“陸世子以為我這是什麽地方,你随随便便想來就來嗎。”

那話裏的惱意顯而易見。

陸九霄眉梢輕挑,眼底浮出星點笑意,啧,果然是生氣了……

他輕咳一聲,“你看這雨愈下愈大,我站在這兒,該淋濕了。”

沈時葶攥了攥心,“我拿紙傘給你。”

反正說什麽,你也不能進來。

于是,沈時葶背身去小室外尋紙傘,正抱着紅傘回來時,卻見陸九霄已然進了屋,正靠在窗邊把玩她的九連環。

沈時葶微滞。

陸九霄擱下九連環走向前,垂眸打量她,抽走她的紙傘,順勢将那只有些涼的握在裏,沈時葶掙了掙,卻被反握得越緊。

他道:“阿娘生辰之後,聖上派了樁秘事給我,這陣子不在京都,今日剛回。”

頓了頓,陸九霄補充道:“我衣裳都沒來得及換。”

言下之意,他已是馬不停蹄趕來了,誠意十足。

這樣

的解釋,直接又坦白,反倒叫人臉一熱。

沈時葶頓了頓,悶悶道:“世子與我說這些作甚……我又沒問你。”

陸九霄低低笑了兩聲,“哦,那是我多嘴了。”

這明顯的調笑讓沈時葶有些惱,她奮力将抽出,“你再不走,信不信我喊人了?”

“你喊。”

男人朝她擡擡眉,那語氣神态仿佛在說:你要敢喊,早喊了。

小姑娘抿唇瞪他。

好在陸九霄還知曉分寸,沒再惹她,輕咳一聲轉移話題道:“你院子裏的花怎麽還不挪走?楚久安的花,這麽寶貝?”

沈時葶一頓,故意沒應聲。

陸九霄眯了眯眼,神色有些危險,“窗臺上兩盆也是?”

說着,他便轉身往窗前走,一副要将那盆栽丢進雨裏自生自滅的樣子。

沈時葶忙拉住他,“那是我自己的,院子裏的花都是花匠栽的,和楚公子沒關系。”

“可我今日看桃因将楚的花抱進府來了。”

沈時葶皺皺眉,“不收下,他不願意走,在外頭徘徊實在太惹眼,那些花桃因也又還回去了。”

男人揚了揚眉,心下又爽快了。

夜風吹進,燭火急促地搖曳,将印在牆上的兩道影子吹得扭曲起來。

微光之下,沈時葶鼻尖上那顆小小的紅痣甚是迷人,陸九霄忍了忍吻下去的沖動,看向她空蕩蕩的腕上:“镯子呢?”

提起此事,沈時葶忙走向妝臺,将那紫木匣子遞給他。

“我聽阿娘說了才知曉,太貴重了,你拿回去。”

“我又不是随随便便送出去的,為何要收回?嫌貴重你就看好了,丢了我可沒有第二個給你。”

話落,一陣靜默。

陸九霄心下輕嘆,擡捏住她敏感的耳垂,磨了磨,至薄紅,惹得眼前人輕顫了一下。

他看了眼小姑娘赤着的雙足,道:“你知道我在想什麽,沈時葶,我不逼你,也逼不了你。”

“但你想嫁給別人,你想都別想。”

說是不逼她,可話裏話外,又哪有給她選擇的餘地呢?這人的性子吶,便是一如既往的霸道。

誠然她并沒有想嫁給誰,可也實在有些委屈:咬牙道:“你這分明就是獨-裁-專-制,憑什麽都是你說得算?”

陸九霄凝了她兩眼,“就這件事,只能我說了算。”

他随從架子上拿過薄衫披在她身上,“明日見。”

望着男人撐傘離去的身影,小姑娘兩道細眉擰起,難道明日,他又要翻窗了嗎?

沈時葶望着這窗子,思忖着要不明早讓桃因請個工匠來封上好了……

這天夜裏,她一夜無夢,倒是睡得安穩。

翌日一早,她就收到了一張邀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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