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帳 - 第 85 章 梨紅園(修)

(男女主互動有修改,可重看)

這邀帖,不是一般的邀帖,而是西街梨紅園的入園請柬。

沈時葶很快明白過來,陸九霄昨夜所說的“明日見”,并不是又要夜裏來訪。

她揪起眉頭,不解地望着這邀帖上的字,

“去戲園子作甚?”

許是受茴香的影響,她對戲園子并不甚歡喜。

前來送邀帖的秦義摸了摸腦袋,“主子說了,有十分要緊的事,姑娘去了便知。”

秦義又道:“主子還說,若是姑娘白日不去,他便另尋時辰來找您。”

聞言,沈時葶那雙如含秋波的眸子微微瞪大兩分。

聽聽這話,白日,另尋時辰……

這個人,連請個人都這樣霸道,他還真當自己采花賊不成?

秦義輕咳一聲,“姑娘,屬下的馬車在外頭候着,未免人口舌,姑娘乘賀府的馬車為好,屬下在前頭給您引路。”

默了半響,小姑娘撚了撚絹帕,這有給她拒絕的餘地嗎?沈時葶點了點頭。

初秋的天尚還留有餘熱,她着了身青梅色薄裙,臨出門前,又将耳下的珍珠耳墜換成了葉草,如此,卻還不夠。

她思來想去,還是抿了抿桃紅色的口脂——

未時刻,流雲湧動,暖陽高懸。

西街人頭攢動,小商販支起的鋪子擠滿了小道,叫賣聲、吆喝聲不絕于耳。

然最熱鬧的,卻是那裝潢風雅的梨紅園,百步之外便能聽到咿咿呀呀的戲腔。

秦義将她引了進去。

一入園內,入眼便是一個立于央的圓形戲臺,座椅在四周圍出了個正正方方的矩形,每一間雅座都相隔六尺,不似尋常戲園子那般人挨着人,且……

此處并無陪酒陪客的姑娘。

不知為何,她心下一松。

随秦義走向視野最佳的那間雅座,“嘩啦”一聲,沈時葶輕挑開珠簾,就見陸九霄用扇柄支着腦袋,懶懶地靠在雕欄上。

聽到動靜,陸九霄側身看去,在瞧見沈時葶臉上那幾許動人的色彩時,不禁勾了勾唇,“過來坐。”

此時,戲臺上的戲正進入尾聲。

沈時葶頓了頓,于他一側落座,繃着小臉道:“世子尋我來此處作甚?”

“自是看戲。”陸九霄看她那有意抿緊的唇角,不由覺得有些好笑。

不過小姑娘臉皮薄,眼下還不是笑的時候。男人斂了斂神色,順替她斟了杯茶。

沈時葶狐疑地看向他,欲要開口時,倏然間,“噹”地一聲鑼鼓敲響,新戲上場。

須臾,一男女四個戲子便從兩旁的帷幕現身而出。

她不由凝神看去,被其一幕吸引了注意。

那個身着藍衣的男子坐于椅上,腿上坐着個青衣,邊抱着個粉衣,身後還有個紫衣在捏肩……

這樣的情景,真是好生眼熟,她驀地側目看了眼陸九霄,男人嘴角扯出了個有點郁悶的弧度。

随後畫面陡然一換,一素衣的廚娘出場了。

瞧着瞧着,沈時葶便攥緊了心。

今日這出戲,講的是一個風流浪蕩的富家子,流連青樓,幾度醉生夢死,人人都當他的性子便是如此,為他未來的妻子抱怨不平。

然有一日,富家子偶然去到一間酒樓,無意撞上酒樓的溫婉廚娘,一見傾心,後從此收心,不再踏入花街柳巷。

沈時葶盯着戲臺,屏住呼吸。

正此時,垂放在桌前的小被人握住,陸九霄将她稍微蜷縮的玉指一根根撫平,摁了摁她掌心的那塊嫩肉。

這個舉動,似安撫,似讨好。

她下意識掙了一下,卻沒掙開。

沈時葶扭頭去看他,卻見陸九霄的目光似有若無地落在戲臺上,她咬咬牙,不與他掙紮,回頭看戲。

戲正入尾聲,那富家子與廚娘成了婚,日子過得和和美美。

最後,戲散場,緊接着又唱起了另一臺戲。

沈時葶雖不是那個溫婉廚娘,但她到底不是傻子……

其實,自知那只銀镯的來歷後,她便知悉他的意思。

可正如阿娘所說,他的性子是自小一點一點養成的,脾氣是,喜好難道就不是嗎?

她是見過這個男人在風月的游刃有餘,見過他的無情,亦見過他的多情……

換而言之,她在意的不過是陸九霄對甜水巷的那幾分歡喜。

可精明如陸九霄,一個十六歲小姑娘的心思,有甚難猜的?早在他第一此翻進翡苑,她那段長篇質問,那句“陸世子這樣的人,怎會心甘情願娶妻呢”,他便能窺見她藏在角落的情誼和懼意。

有時不得不承認,與陸九霄這樣混跡風月的人對弈,當真沒有贏的會。

是以,才會有今日這樣一出戲。

見她不言不語,陸九霄捏了捏她的心,“看懂了嗎?”

男人那雙如

星似月的眸子像是會灼人似的,沈時葶匆匆撇過眼,靜默半響道:“我若看不懂,世子就不能說嗎?”

聞言,陸九霄确實怔了一下。

沈時葶擡眸看他,這個男人,說大方很大方,可說吝啬也很吝啬。他寧願大費周章拐道彎,也不願明明白白告訴她。

說到底,他長了一副傲骨,誰也不能碰。

思此,沈時葶抽了抽,“我要回府了,你放開我。”

陸九霄定定地看她,掌心收緊。

“沈時葶,我不會再去甜水巷。”

“你放開——”

沈時葶掙紮的動作頓住。

四目相望,陸九霄張了張嘴,又不知說甚。

顯然他着實不擅長說這些,以他的性子,情願不聲不響地做,也不願說這些所謂的“定心丸”。

這時陸九霄就不由想,若是孟景恒,定是能口若懸河,将人哄得踏踏實實的。

可惜,陸九霄這張嘴生來便不會哄人。

他努力了一下,道:“明日給你送蝦餃,好不好?”

顯而易見的,他确實是不會哄人。

沈時葶聞言滞了一下,咬唇道:“誰要你的蝦餃。”

陸九霄将人拉過來,掌心習慣使然地從她發頂落至後頸,“那你說說,你想要什麽?”

沈時葶抿唇,推了推他。可男人的臂膀像是銅鐵似的,她推了兩下沒推開,也就放棄了。

陸九霄的目光從她額心下移,至鼻尖,至紅唇。陸九霄輕輕一嘆,真是頭一回覺得小姑娘如此磨人……

他握着人後頸,唇碰了碰她的額心,“我性子是不好,姑娘實在不喜歡,慢慢改成不成?”

誠然,這句話說出口後,不僅是沈時葶,陸九霄亦是覺得後頸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男人輕咳一聲,故作鎮定地回看過去,就見沈時葶摁了摁嘴角,又摁了摁,最後實在摁不住,才任由它高高翹起。

見狀,陸九霄才悄然松了一口氣。

笑夠了之後,沈時葶拂開他的道:“我真要走了,繡娘還等我量身段呢。”

同樣的話,眼下便輕快多了。

陸九霄沒再攔她,“我送你回去。”

沈時葶搖頭,“我自己有馬車。”

反正說什麽,她也不要他送。

說她矯情也好,說她膽小也好,如今她的名聲,可再經不起半點摧殘了。

畢竟那一首首酸鄒鄒的詩,已然讓她成了誘人心神的狐媚子,再加一個陸九霄,她着實消受不起——

八月廿六,天陰風清,秋風飒飒。

乾清宮暖閣,宣武帝正在看趙淮旻的治水方案,不由連連點頭稱贊,“此法甚好,你想的?”

趙淮旻正在乾清宮暖閣,昂首挺胸,“回父皇,兒臣苦思多月,也不知此法可施不可施。”

宣武帝将奏折交給彭公公,“你拿去給工部,讓他們鑽研。”

物盡其用,向來是宣武帝的用人之本。

如今的諸位皇子,有才幹又在身邊的,說來說去,還真只有趙淮旻有幾分聰明。

宣武帝愈看他愈發順眼,樂呵呵地讓彭公公搬來棋盤,“老五啊,你陪朕下一局棋,往常陪朕下棋的都是九霄,近日他忙了些,朕倒是癢了。”

提起陸九霄,趙淮旻便來了志氣,凝神專注地盯着棋盤看。

殿門外一顆腦袋往裏探了探,随即縮了回去。

坤寧宮。

李皇後聞言不由翹起嘴角,“阿兄可聽到了?只要旻兒争氣,我們可不費一兵一卒便奪得皇位,何必要大動幹戈?”

李國公濃重的兩道眉毛擰起,“你這是優柔寡斷,聖上連朱雀門的兵符都交給陸九霄了,四殿下可有何兵符在?”

提起此事,皇後陰恻恻地笑笑道:“這刀能傷人,亦能傷己,輸贏還未定!”

然這一等,卻等來了瞿都的戰報。

九月初六,瞿都發來八百裏加急的軍情,西瀛夜襲瞿都,幸而許馳琰早早布防,敵軍才偷偷遣進,便被一舉拿下,死傷極少,可謂大捷。

然,這一消息傳入京都時所有人都懵了,許将軍不是在京休養麽?瞿都的兵是何時布的,糧草又是何時置備的?

松苑,陸九霄聞言挑了挑眉,“夜襲?”

秦義颔首:“是,許将軍反應快,一舉殲滅。”

聞言,陸九霄嗬笑了聲。

瞎貓撞着死耗子,原只是為掩蔽趙淮瑨在京都的動作而栽贓西瀛,至于宣武帝大費周章提前密防,陸九霄也表演得十分盡心盡力。卻沒想竟是真的,倒也算西瀛倒黴。

尹忠推門而入,匆匆道:“主子,聖上宣您上朝。”

陸九霄垂眸,思忖半響,倒也能猜到一二。

原他也沒打算一直避謀職一事,如今賀凜身在閑職,明面不好大動幹戈,更遑論本該身在骥陽的趙淮瑨,連臉都不能露。

只他原計劃本非如此,沒成

想誤打誤撞……

“秦義,備車。”-

太和殿上,諸臣竊竊私語,紛紛面露驚色。

五品侍大夫小聲道:“這、這可是老朽上了年紀,耳根子不靈敏,聖上方才說是誰提前察覺西瀛動靜,運送軍糧的?”

另一老臣撫須嘆道:“沒錯,陸家那個。”

又一人倒吸一口氣,聲音比前幾人壓得還低,“陸九霄?”

說話之人話裏還帶着顫音,“老天爺,我這半拉胡子,就是五年前他給扯沒的!”

話落,又是幾人叫苦連天。

倏地,太和殿殿門光線一暗,男人一身暗紅長袍踏進,往兩排朝臣堆裏掃了眼。

陸九霄嘴角彎了一瞬,斂神行禮道:“參見聖上。”

宣武帝整個人樂得紅光煥發,這五年來,西瀛便是他的一根刺,如今能創西瀛,也算了了他一半心願。

眼下,他看陸九霄是怎麽看怎麽順眼。

宣武帝起身道:”朕命你任羽林衛指揮使,兼朱雀門都尉,你可領命?”

陸九霄擡眸瞥了賀凜一眼,叩首道:“臣接旨。”

滿朝武,噤若寒蟬,唏噓不已。

這兩個官職,掌的皆是皇宮的兵。這為自幼被偏寵的世子爺,怎的不霍霍甜水巷了?——

下了朝,陸九霄與賀凜并肩而行。

賀凜低頭整理衣袖,聲色平穩道:“眼下你掌一方皇宮守衛,李國公不會忍你太久,萬事小心。”

陸九霄負,“知道,磨磨唧唧的。”

賀凜不輕不重地瞥他一眼。

到了宮門,二人各自上了各自的馬車,前往同一條路行去。

至府宅門前,陸九霄與賀凜同時下了馬車,就瞧見賀府門前那兩盆海棠,以及左右徘徊的楚久安。

見這二人,楚久安忙将海棠挪遠了些,生怕熏到這位金貴的陸世子。

他握着折扇舉作揖,問候過二人,又朝賀凜道:“賀大人,聽聞賀大人愛酒,迎安大道新開了家酒館,若是賀大人得空,楚某願作陪。”

“多謝楚公子好意,近日軍庶務繁多,倒是不得空。”

楚久安遺憾地嘆氣,又道了兩句客套話才姍姍離去。

賀凜側身瞧了眼楚久安的背影,聲色清冷,語調卻拉得悠長,“若是選妹夫,我倒覺得他好。”

“你想得美。”

陸九霄嗤了聲,遂轉身回府。

“陸世子,陸世子——”

堪踏進一只腳,楚久安去而複返,壓低聲音喊他,似是生怕被誰聽見。

陸九霄不耐煩地皺了下眉頭。

楚久安從懷裏掏出一張精致的花箋,他讪笑道:“聽聞陸世子與義妹交情尚好,不知能不能将此信代為轉交……”

陸九霄嘴角一側溢出兩分冷笑,接過道:“怎的不給賀凜?”

“賀大人畢竟是賀姑娘的兄長,不大好,不大好……”

陸九霄神色如常地收下,“成,我替你轉交。”

楚久安感激涕零,沒料到這臭名遠揚的陸世子竟是個如此好說話的人!

陸九霄背身進府,低頭一翻,就見第一行——

【卿卿多嬌,吾心慕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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