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被太刀川美美說出的那個模糊的字眼，仿佛有什麽魔力一般，将四周原本吵鬧的聲音突兀地按下暫停鍵。

幾乎每個人都在思索那個聽不清的名字到底代表了什麽。

直至高石岳率先低聲打破了此刻的沉默。

“我們是不是忘了什麽……”

但由于他怎麽也無法記起到底遺忘了什麽，所以連這句話說得也毫無底氣。

仿佛漂浮于水面的泡沫，脆弱得随時都會破裂。

到底遺忘了什麽？

是今天早上出門時忘了帶鑰匙？離家前忘了給花澆水？明明說好要給誰帶禮物，可完全沒有準備？抑或者明明和某人有約，但放了鴿子？

不，不是的。

所有人不約而同都有一種感受，那就是他們忘記的是比那些都更重要的某件事。

可此刻，連這件事是什麽也無法在腦海中被憶起。

八神太一感覺自己又在走神。

他的思緒和身軀在此刻像是分開了，後者還坐在自習室的課桌前，但前者已經沿着記憶的羊腸小道往童年的方向奔去。

如同一腳踏進分叉小徑的花園之中，他在那裏看見無數的回憶片段湧流。

有誰站在他面前喊哥哥，有誰和他一起握着手穿過城市的車水馬龍，又有誰在不久前的危險戰鬥中，絕對不肯放棄，堅持奮戰到最後一刻？

八神太一站在那條狹小的道路上，伸出手試圖攬下空中那些随風飄散的記憶碎片，固執地要将它們重新拼湊在一起。

他，和大家，到底遺忘的是什麽？

直到一道莊嚴又熟悉的聲音在他意識的深處響起。

——“你忘記了一個人。”

那像是巴達獸的聲音，又有些不同。

回頭看去，看到的又是天使的羽翼微微揮動。

然後，八神太一猛地睜大眼睛。

腦海深處像是盤桓起一場驚人的風暴。

狂風席卷着那些像花瓣一樣的記憶碎片飛上雲霄，徒留他站在分叉的小路上訝異地目睹這一切。

好似把潘多拉的盒子打開，見證無數絕望和彷徨之後，希望終于在最後流露一絲引路的明光。

少年看見那些記憶碎片在風暴的牽引下重新彙聚成一個人影。

一個少女的身影出現在他的面前。

此刻她站在小路的盡頭，笑盈盈地和往常一樣呼喊他。

“哥哥！”

現實之中，八神太一猛然想起了什麽。

“小光！”

他喊出了這個名字。

好似打開塵封大門的鑰匙，當那個模糊不清的名字忽然脫口而出的時候，所有人腦海裏與其相處的記憶就像流水一樣自然流露，那些蒙塵的記憶被重新洗滌清晰，反而讓他們詫異之前自己為什麽會怎麽也無法想起關于八神光的一切過往。

“對！是小光！”太刀川美美反應過來，但緊随其後的就是濃濃的疑惑，“但是為什麽我們會忘記她？而且她人呢？！”

八神太一面色凝重。

“在我們與阿卡迪獸決戰之後，我就一直沒有見到她。”

他想起今早在家裏見到的那張全家福合影。

上面沒有八神光的身影。

“直到剛才為止，沒有人提到過小光，甚至……連現實裏可以證明她存在的證據也不複存在。”

“但是小光明明一直和我們在一起，照片、手機……學生證之類的，難道都沒有？！”

武之內空焦急。

泉光子郎第一時間就打開了自己的電腦。

随着他敲擊鍵盤，但一直沒有出聲的時間越長，所有人心中的不安就越發明顯，也多少猜到了那個答案。

最後，泉光子郎無奈地看向大家。

“……是的，沒有任何可以證明八神光的證據。”

“不管是出生證明，還是身份證件，以及畢業合照等等……都沒有，她的社交平臺賬號也已經被注銷，現在根本無法搜索到相關痕跡。”

現在八神光簡直像是他們腦海裏虛構的幽靈一般，無法被證實其是否真實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

自習室裏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一個沒有任何蹤跡的人，到底要如何尋找？

這簡直如同異想天開，證明一個虛構的東西其實是真實存在的一樣。

忽地，亞古獸的聲音打破這份寂靜。

“可是小光如果找不到的話，為什麽迪路獸也不見蹤影了？”

好似一道閃電劃破沒有方向的黑暗，衆人像是突然找到了一個方向。

古川翼恍然大悟，“的确……迪路獸是小光的搭檔，按理說應該會察覺到什麽，可是現在它也不在這裏。”

八神太一感覺腦海裏像是有條線，快要把所有的線索都串聯在一起。

他飛速地看看四周，接着說道：

“巴達獸也不在這裏。”

他想起剛才腦海裏的那個聲音，像是巴達獸，卻又更加成熟穩重。

“迪路獸……會不會和巴達獸在同一個地方？”

他在這刻像是握住了另一把鑰匙，于是第二扇門自然而然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這是……”高八神太一愣神幾秒，随後從打開的門這邊看見對面的景色，“基路比獸、究極天使獸……還有，神聖天女獸！”

而在它們的背後，則是枝葉徹底枯萎凋零的參天巨樹。

被選召的孩子們和他們的搭檔們互相對視一眼，随後毫不猶豫地走進這扇由究極天使獸創造的連接之門內。

身後屬于現實世界的景象褪去，他們重新來到時刻瀕臨徹底崩壞的混沌宇宙之中。

數碼世界只剩眼前這最後的殘骸留于眼前，一旦世界樹也化作數據消散，那麽這個夢幻的世界将徹底消失不見，剩餘的數碼獸們也将流離失所。

眼下，世界樹還能勉強維持着存在，只是因為三位守護者一刻不停地用自己本身的力量維系着它。

維系世界樹時間最長的基路比獸虛弱地說道：

“這裏很危險，究極天使獸，你又何必讓他們再來這裏？”

身着盔甲，似乎随時準備前往戰場厮殺的大天使用沉穩的聲線說道：

“不。”

“并非我讓他們來此。”

“按照小光的意思，她希望的是，她深愛的這些人不要再來這裏找她，也不要再記起她，徒增一些無法彌補的傷感。”

“可我隐約能夠看見絕望底端還有一絲渺茫的希望。”

它頓了頓。

“所以我留下一顆種子，一顆希望的種子。”

“若是有人希望它還能重新發芽生長，它就會帶來一線曙光。”

說着，究極天使獸側首看向毫不猶豫選擇來到這裏的他們，臉上露出淺淺的笑意。

“而他們，選擇不放棄任何一絲希望。”

基路比獸沉默片刻，喃喃說道：

“也就是說，那個計劃……真的有可能實現嗎？”

“不試試，又怎麽知道能否成功。”

“而且這是剩餘所有數碼獸共同的選擇。”

“我們已經沒有什麽好失去的，現在是背水一戰地奮力一搏而已。”

像是打着它們才知道答案的啞謎，究極天使獸說完那些話後，就暫時止住了話題。

接着，它看向一直一言不發，似乎心緒很是複雜的神聖天女獸。

“既然大家已經來到這裏，我們不如試試那個方法。”

“假如成功，小光就能平安回到現實世界。”

“但是那個地方位于整個數碼世界和現實世界之間最危險的地方，稍有不慎，可能連你們也會葬身于那裏，乃至現實世界裏的痕跡被全部抹除，再也沒有任何人記得你們的存在。”

神聖天女獸低聲說道。

但即便如此說道，也沒有人會在這裏退縮一步。

看着所有人堅定的目光，守護着世界樹的三位數碼獸互相對視一眼。

然後由神聖天女獸微微點頭，高舉手中武器，随後輕輕一點地面。

數據被分散又重組，最後變成了一個形似愛麗絲夢游仙境裏會出現的兔子洞。

它說道：

“從這裏下去，便能直達兩個世界之間廢棄數據的囤積點。”

“我們将那裏稱之為‘回收站’。”

“那裏充斥着大量絕望、迷茫、彷徨，如果失去自己的本心，看不見自己在乎的人，就很容易永遠迷失在那裏，再也找不到歸途的路。”

“小光……現在就在那裏。”

“正是因為危險，所以她才不願意告訴你們一絲一毫，但即便如此，你們也要去嗎？”

八神太一往前一步。

“是的。”

其他人也要往前一步。

可少年人忽地轉身，對他們說道：

“各位，還是讓我去找小光。”

“太一！”石田大和不贊同地皺起眉來，“你一個人能保證自己的安全嗎？”

“倒不如說，正是因為有大家在外面，所以我才會覺得非常安全。”

八神太一回頭看着大家。

“我深愛的家人在現實世界裏，我在乎的人也都在這裏。”

“有你們在這兒，我就一定能帶着小光重新找到回家的路。”

所有人沉默下來。

然後是亞古獸第一個舉起拳頭。

“太一！”

“一定要回來啊！”

“哦！當然！”

八神太一和它碰上拳頭。

接着逐一和所有夥伴碰了碰拳頭。

最後石田大和的拳頭和他碰過之後，又落在他肩膀上。

“平安回來！”

“我知道。”八神太一這次沒還手，“我和小光都會平安回來的。”

說完，他對三位守護者也點點頭。

在所有人和數碼獸的視線裏，他毫不猶豫地縱身跳下這像是看不見底的洞口。

風聲在他耳邊呼嘯而過，由0與1組成的數字碎片在眼前不斷閃過。

随後視野變得昏沉黑暗，熟悉的風景被不熟悉的取代，八神太一意識到自己來到了被稱之為回收站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