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夫難養 - 第 44 章

溫辭繹在藥鋪待了好長時間, 他溫和,說話又有分寸,相處之時, 也令人覺得輕松自在,蘇葉不知不自覺就和他相談甚歡,忘了時辰了。

他走時,天色都要黑了, 蘇葉也沒想到能和人交談如此之久, 也沒想到能有人會輕易地将她的喜好套了出來。

只是, 都這麽晚了,江宸還不見人影。

懶散不幹活,冷漠無視人, 已經足夠惹人生氣了, 現在是連藥鋪都不回了,飯都不吃了嗎?

一想到少年,蘇葉的好心情一下子就散得幹幹淨淨了。

夜幕籠罩大地, 已經到了關門的時刻了,人還沒有影子, 蘇葉不死心有多等了一個時辰,街巷內都見不到行人了,那個鬧脾氣的少年依舊沒回來。

算了, 不等了, 在等下去也沒有結果了, 他是鐵了心要跟她作對, 要和她決裂了。

蘇葉舉着木板, 一塊一塊地将鑲到門框裏, 關到一半時, 人回來了。

“你去哪了,怎麽這麽晚才回來,還喝了這麽多酒?”

少年身上還有濃烈的酒氣,這個以往不帶有任何氣味的人,破天荒地,沾染了刺鼻的酒水的氣味。

溫珵安聞言單手接過蘇葉手裏的木板,咔嚓一身,嵌入木框,而後抵着門,将蘇葉禁锢在門板和他之間。

“還趕我走嗎?”

平淡無波的語氣,看不清面容的人。

蘇葉捂着鼻子,她喜歡那個凡塵氣息均不染的少年,不喜歡被酒氣熏染的人。

“趕,明日就趕你走,我這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了。”

他的嗓子治好了之後,他就無緣無故地發脾氣,問什麽什麽不說,她不慣他這小少爺脾氣了,也不管他名聲好不好了,趕他走,讓一切恢複到原來,她也不想再被他影響了。

話音剛落,雙頰被人捏住,溫珵安猩紅的雙眼死死盯着她,“收回去,把這句話收回去。”

捏在兩頰的力道并不重,蘇葉卻覺得周遭的氛圍令人難受極了,好似有一股極冷的寒氣侵襲了她,讓人遍體生涼。

未經歷過的蘇葉,自然不知道,溫珵安的殺意盡數洩出,若此刻藥鋪中有對殺氣敏銳之人,一定會渾身戒備着氣勢駭人的少年。

呼吸都變得難受起來了,蘇葉氣也還沒有消,她雖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難受,卻也不想在少年跟前,短了面子。

“覆水難收,我受夠你了,明天一早,你就給我走。”

人心都是肉長的,她真心待他,從無保留,他好了之後,就用這種無禮的态度對她,她沒辦法解釋,甚至看是懷疑,他之前的可憐模樣是為了博取她的同情。

溫珵安松了手,放開了蘇葉,“蘇葉,你記住,是你抛棄的我。”

随着少年的離開,周身令人難受的冷意已經褪去,被留在原地大口呼吸的蘇葉,完全不能理解少年為什麽說這種話,但他的語氣很讓她不高興。

他居然直呼她的姓名,還倒打一耙,說她抛棄他,他是故意言之,還是壓根沒有自知之明,如今這境地,到底是誰在抛棄誰。

心口處酸酸的,加之剛才那股難受的感覺,蘇葉扶着門板,緩解不适之感,她是怎麽了,最近是生病了嗎?

明早讓周伯給她把把脈,應該不會是什麽大問題吧。

月明星稀,被江宸氣到的蘇葉輾轉反側,直至深更,才沉沉睡去。

平穩的呼吸,緊皺的眉頭,睡着了,愁思也未消。

悄無聲息被打開的窗戶,清冷的月光撒入室內,眨眼之間,蘇葉的床前立着一身執長劍的玄衣男子。

寒光一閃,長劍出鞘,劍尖直指床上之人。

然,玄衣男子并未直接動手,他猶豫着,權衡着,半盞茶的功夫後,他面露不忍,可手裏的劍,緩慢地接近蘇葉的胸口。

在蘇葉胸口三寸處的距離,劍停了下來。

他知道她是無辜的,也知道她是良善之人,這是最不該殺的人,卻也是最棘手最會成為變數之人。

報仇大計,不容有失,他已沾上了太多無辜者的鮮血,多一個少一個,他身上的罪孽都已洗不清了,如此,不如狠下心,至少他将會大仇得報。

阖眼,手中用力,劍尖沖着蘇葉的胸口而去,還未觸及衣料,十足力道的銀針擊飛長劍,長劍落地,哐當一聲,驚擾了夢中之人。

床上被金屬落地的聲音吵醒,剛要睜眼的蘇葉,立即被另一根銀針刺中睡穴,再次沉睡過去。

玄衣男子淡然地撿起他的劍,低聲道:“這是何意,不舍殺她,何必消遣我這一趟?”

溫珵安從暗處走出來,用聽不出情緒的聲音說道:“你走吧,此事作廢,她的命是我的。”

“可否容我多嘴一句?”

被人憑白溜了一趟的餘崇義,心情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不可,滾。”

餘崇義沒有如他所願,閉嘴離開,而是繼續說道:“你陷進去了,長此以往,她的命不一定是你的,你的命倒是會成為她的。”

有了刀鞘的刀就不嗜血了嗎?

自己下不了手,也無法容忍別人下手的溫珵安,不爽到了極點了,他被束縛了,被一個名叫“蘇葉”的無形鎖鏈束縛了,卻無法找到解開的方法。

他煩躁地說:“什麽叫我陷進去了?難不成你認為這是她編織的陷阱嗎,她有那個能力嗎?”

餘崇義板着臉要撐不住了,龜裂的表情,一言難盡地看着少年。

“你是不懂嗎?你不會現在都不知道,你喜歡上她了吧?”

少年臉上瞬間變得一片空白的神情,印證了餘崇義的想法,他是真的不懂。

“告辭。”

餘崇義提着劍,迅速離開青囊藥鋪。

閑事,不要多管,他只是個管理刺客并幹些刺客該幹的活的執堂堂主,不是管商人的戶堂堂主,更不是操心別人情感的紅娘。

溫珵安自己的破事,自己處理,他要回沅陵了,就連溫家兄弟之間的大事,他都不想管了。

蘇葉床前只留一個疑惑不解的溫珵安。

他緩步走到床邊,最忌坐了下來,打量着沉睡中的人。

喜歡,是指男女之間的喜歡?

那是什麽呢,是閣主将他的生母鎖在碧瓦朱甍的閣樓的那種喜歡嗎?

冰涼的指尖撫上蘇葉如凝脂般的臉,他中意這種觸感,更鐘意她。

鎖起來,聽起來相當不錯,如此,她便再不能趕他走了,此後餘生,她眼中只餘他一人,多好啊,想想就讓他身心愉悅。

可他不能,也舍不得。

舍不得她步他生母的後塵,如傀儡一般,茍延殘喘,更無法忍受,将來某一天,她也會和那個女人一樣,要以命才能解脫。

不一樣,跟閣主和他的生母不一樣,蘇葉不是那個自怨自艾的女人,而他,也不是令人生厭的會任閣閣主。

他和她是不一樣的感情。

那,這還是喜歡嗎?

不是喜歡,是特別的,她對他而言,是獨一無二的。

少年俯下身,輕吻在她的眉心。

不夠,最近如此心煩意亂,是因為不夠,獨一無二,不是單方面的,因為得不到她的獨一無二,所以才會不滿足,不情願。

想通了的少年,散去渾身的郁氣,嘴角重新揚起笑意。

趕走他?

她想得美,他不僅不會走,還要讓她心甘情願地交出她的獨一無二。

“你的命是我的,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翌日,蘇葉起床後,在房中四處查看了一番,檢查完後,并沒有發現任何金屬之物掉落的痕跡,也并沒有其他任何東西掉落到地上了。

奇怪,她記得她昨晚聽到了又東西掉落的聲音啊,是錯覺嗎?

她這是怎麽了,近來怎麽總是有各種奇怪的錯覺?

讓周伯仔細給她檢查一下,興許真是生病了。

梳妝打扮後,蘇葉一如往常地打開門,門一開,靠着門的坐着的人順勢摔進了房裏。

秋冬時節,不知在門口坐了多久的人,頭發、眉毛和眼睫上,都凝了一層白霜,他雙手抱胸,被深秋的寒氣凍得瑟瑟發抖,她一看就知,他已經在冷風裏凍了許久了。

蘇葉一把扯過床上的被褥,将少年嚴嚴實實地裹住。

“大冷天的,你不要命了嗎?有事,不會敲門嗎?”

她又急又氣,他怎麽就學不會愛惜自己的身子,她是虧待他了嗎,有事找她,為什麽不敲門,自個在門口挨凍?

不會昨晚聽到的落地聲,就是他坐在門口發出來的吧?這個人到底挨了多久的凍了?

少年怯生生地看着蘇葉,哽咽着道:“不敢敲門,蘇姐姐不是要趕我走嗎?我怕擾了你睡覺,你更加讨厭我了。”

聞言,蘇葉幫少年擦掉臉上白霜的手一停,這話,聽得她心裏很不是滋味。

他怎麽這樣,前幾天不是很嚣張的嗎?

星眸擒淚,凍得嘴唇發白的少年,又顫聲說道:“你趕我,我很難受,昨日借酒消愁,一時失态,惹蘇姐姐更加生氣了,我不是故意的,別讨厭我,我不要将來,不要前程,只想要留下來,好不好?”

他渾身冰涼,凄慘又可憐,蘇葉積累了好多天的怒氣一下子啞火了。

少年帶着冷霜的氣息,仰着一張清純秀氣的臉,星眸剪水,脆弱中有一絲堅韌,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蘇葉目光不自覺地被他吸引,她聽到自己不假思索地回答了他。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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