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別忘記休我 - 第 98 章 兩更合并
又是一場暮春好雨,沿途的杜鵑花燃燒似火焰一般濃烈。
含盈切好水果,擺上纖細的銀簽,“少夫人,用一些吧。”
玲珑收回投向車外的目光,以她現在的胃口,縱使再美味的佳肴也嘗不出好壞。
還記得夫人懷簡銘的時候,除了前期脾氣大,之後無論吃睡都妥帖,甚至比從前胃口更好,整個人看上去豐腴又白淨,哪裏似她這般受罪。難道真如大家說的那樣,這孩子将來肯定是個叛逆的。加上自己不愛吃酸,說不定還是個叛逆的小丫頭!玲珑睜了睜明眸。
小丫頭倒沒什麽,反正長在自己肚子裏,玲珑歡喜還來不及。可若是個叛逆的該怎麽辦?簡珩那麽聰明,這孩子将來又叛逆又聰明……玲珑打個寒噤。又慌忙自我安慰,這樣也沒什麽不好,總比懦弱膽小強一百倍,女孩子就應該強勢一點才能不被欺負。
想到這裏,她愁眉不展的白皙小臉又有了一絲笑意,悄悄伸手去摸凸起的肚皮,很硬,又圓滑,冷不防冒出一個鼓起的地方,踢了玲珑的手。
這個小姑娘不愛睡午覺,還總要踢她一會,晚上也不例外,剛開始她還不懂怎麽回事,簡珩也不知,好奇的盯着她的肚子,好好的肚皮,忽然鼓起一塊,兩個年輕的大孩子各自驚訝,似乎受到玲珑情緒的影響,那肚皮鼓的更歡樂,還不時換換地方,簡珩臉色都變了。
“她居然會動!在肚子裏這樣動!”玲珑捂着嘴。
其實肚子裏面的小孩經常與她有感應,也不是第一次動了,可怎麽也沒想到還能動得把肚皮撐出一個小疙瘩。
簡珩倒還鎮定。
初為人父母的兩個人很快适應這種變化,也漸漸了解更多從前不懂的東西。
簡珩喜歡将手掌貼在她圓圓的肚皮上,就連晚上翻身也不敢大意,可她一翻身,他就會驚醒,那時她可能繼續熟睡,也可能口渴,每回都是簡珩親自下床倒水喂她,從不假侍女之手。
有時候他也會激動,卻從不敢碰她,最多捧着她的臉親一親,可他每天早晨醒來的身體騙不了人。剛開始玲珑又羞又無奈,不過時間一長也就習慣了。
可現在,他不在身邊。玲珑暗暗垂淚,怕含盈看見又要擔心,急忙擦了擦,認真的吃水果。不管多難受都得愛惜身體,這樣肚子裏的小姑娘才能長得壯壯的。
待她長大,可以跟着簡珩讀書習字,練武強身。
馬車行至魏國邊境忽然停了下來,也打斷了玲珑的沉思。
一排黑衣暗影肅殺的列陣前方,為首的男子高高居于馬上,秀美而冷峻的眉目沒有一絲漣漪,他右手握住劍柄,拇指按下卡簧,一句廢話也不多說,身後的暗影同時騰空躍起,殺向簡氏車隊。
從停車至傳來厮殺聲不過短短一息,驚恐之餘玲珑急忙護住肚子,含盈反應更快,當下拉上水火不侵的橫板擋住窗口,傾身上前觀察車外情況。
一柄銀白利刃當/胸刺來,含盈徒手接住利刃,不見半分血花,原來不知何時她的手上竟戴了一副質地奇特的黑色指套,削鐵如泥的兵刃竟被她連攥帶推,生生擋住,緊接着她高挑的身影也被拉出,立在車廂外與那人打了起來,外面越來越亂,意識到黑衣人行徑的侍衛全都朝這邊靠攏,拼命保護玲珑。
辛世瞻反手一掌,撂倒含盈,劈開車廂錦簾,将那個瘦弱的女人抓了出來。
玲珑臉色蒼白的望着他。
“辛世瞻,放了我,”她唇瓣顫抖,眼神倔強,“我有孩子了。”
“又不是我的。”辛世瞻不屑道。繼而将她橫抱起,看上去粗魯,手上力道卻并不重。
羅裘一刀斬一個,看見玲珑頓時眼冒紅光,飛竄而來,對辛世瞻吼道,“什麽時候了你還心軟,殺了她簡珩絕對崩潰。”
他舉刀劈向玲珑,那森白的刀刃夾帶着勁風呼嘯而來,玲珑本能的閉上眼,瑟縮在辛世瞻懷裏,預料中的疼痛并未來臨,辛世瞻隔開羅裘的刀,淡漠道,“你去把那個武功極高的侍女解決。”
武功極高的侍女便是含盈。
音未落,只聽一聲海潮撲面而來,除了玲珑之外,所有人身形巨震,不過黑衣人明顯不只是巨震,底子弱的甚至當場噴出一口血花。
從玲珑仰視的角度,清清楚楚的看見辛世瞻嘴角彎出一道殘忍的笑意。
“你終于肯出現了,荀殷。”辛世瞻道。
一行吳國的衛隊自這看似平靜的山道盡頭駛來,走在中間的馬車,耀眼的寶藍頂蓋,刻有吳國荀氏的族徽。車廂四面沒有壁板,垂着淡淡輕幔,車內的人面容肅穆安詳,一手按琴,一手輕撥,海潮洶湧,以勢不可擋之勢破開前路殺機。
玲珑看見路的另一邊同樣湧出一群黑衣人,皆有袖箭機括,甚至還有一排弓箭手,此外一名同樣穿黑衣的女子端莊坐于琴案前,對荀殷展顏一笑,“久仰秀之先生大名,今日終于有機會領教一番。”
此女不是別人,正是擎蒼書院女學苑的呂婉令,也就是呂勁節的龍鳳胎妹妹,她的父親是好人谷七賢醫之首,死于荀殷琴下。
誰能想到她就是冷謙悉心培養的大琴師。
所謂的呂勁節與呂賢醫都不過是為她掩飾身份的下屬,袁伯宗失利,安插/在明鏡島的眼線十有*都被拔除,呂婉令這才聽任調遣,明為截殺薛玲珑,實則在等荀殷現身。
“原來你們要殺荀殷!”玲珑擰眉。
辛世瞻冷笑,“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否則我可不保證會不會因為憤怒傷了你。”
“你打不過他。”玲珑輕聲道。
“試試看。”辛世瞻捏起玲珑的下巴,在她唇上印下一吻,不等玲珑啐他,便騰身離開,一名面容僵硬的黑衣人立刻上前接管玲珑。
這大概是一場至關重要的殺戮,所有黑衣人都以飛蛾撲火之勢,帶着必死決心殺過去。
臨行前,冷謙對辛世瞻道,“孩子,那個女人必須死,她的死極有可能影響簡珩的判斷力,哪怕影響頭發絲那麽一點點,我們便能起死回生。”面對妖物簡珩,衰弱的冷謙有些無力招架,只能冒險選擇捷徑。事成之後可讓呂婉令假扮玲珑回吳國,既能平息簡氏的怒火又能伺機一舉刺殺簡言。
辛世瞻是魏國人,依附魏國而活的還有弟弟和妹妹,面對國破家亡與一個不愛他的女人,這條路根本就無從選擇。
是以,他對身邊的人道,“贏了,就趁我看不見的時候給她一刀,不能讓她痛苦。輸了,就把她交給我,我帶她一起死。”
那一吻,大約是他此生的最後一吻了。但願她的吻能給他帶來好運。
因為琴師壓陣,暗影尚能與荀氏和簡氏的兩班人馬一較高下,且暗影人數占上風,又早有埋伏,看上去勝算頗大。
辛爺希望這女人死得痛快些。看守玲珑的男子暗自思忖,那就捏斷她脖子後面的骨頭吧,雖說死亡時間都差不多,但據說那裏一斷,人就感覺不到疼,如此,死的也痛快,只可惜她肚子裏的小崽子了。
呂婉令眼底熠熠生輝,如此高昂的興致只有高手面對高手才能産生。荀殷的能力早已成為她挑戰自己的魔障,卻無法苦于無法靠近,為了潛伏,甚至不得不壓抑,切磋的欲/望日日夜夜折磨她。倘若有機會,她要踩斷荀殷的琴,替代他成為這世上當之無愧的第一琴師。
越想越激蕩,呂婉令眼中的光芒癡迷而瘋狂。
然而這世上有個詞叫有心無力,她有心與荀殷一較高下,卻發現自己的琴音從氣勢開始就一直被碾壓,如今能拖延一點時間已經吃力,更別想反擊荀殷一下。
恥辱。呂婉令的臉色都白了,當最後一道音落,她的七根琴弦齊刷刷斷裂,就連琴身也咔擦裂成兩截。
這樣的變故導致占據上風,勝利在望的暗影心驚不已。好在荀殷破了他們的琴師之後,自琴身掏出一把劍,若石子入湖,震蕩一圈漣漪。武功卓絕的琴師就是這麽任性,不用琴也能打。
看守玲珑的暗影早就受了內傷,眼睛死死盯着辛世瞻。
那個男人眼眸如鷹隼一般的銳利,幾滴鮮豔的血跡落在他白皙的臉頰,劍上也是血,他與荀殷的目光一接觸,便各自心領神會,朝着對方奔去。
卻沒想到羅裘橫空殺了過來,他輕功了得,手法靈活,與荀殷對陣僥幸躲過幾次,但這樣正面相對,兇多吉少。
“師兄,讓開。”辛世瞻對羅裘喊道。
可惜荀殷不給羅裘讓開的機會,一劍穿/胸,所到之處,暗影如同被割的麥子,直至對上辛世瞻。
玲珑閉上眼。
守在身邊的暗影忽然悶哼一聲,含盈的聲音響起,“少夫人,您沒事吧?”
“我……沒事。”玲珑緩緩睜開,周圍有種奇異的安靜,視線越過含盈,滿場暗影只剩一個辛世瞻還站着。
他胸/口被荀殷的劍貫穿,血流如注,卻猛然往後退,硬生生将那柄劍從身體抽/離。
辛世瞻抹了把嘴角的血,運氣糟透了,是誰說吻能帶來好運的?他轉身躍下黑黢黢的深淵。
玲珑面白如紙,辛世瞻躍下的時候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沒有任何情緒,也或者是她看不懂。
“死都不肯好好死,跳下去可就屍骨不全。”含盈冷哼一聲,攙扶玲珑起身。
因為荀殷的出現,簡氏的人死傷并不多。
“商隐一直都在少爺身邊,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他不會現身,而先生與少爺早就算到這一回,在此刻等着我們。我們沒事了。”含盈笑道。也算給玲珑吃了定心丸,有商隐在,無論刀山火海,簡珩都會活着回來。
玲珑欣慰一笑,餘光淡淡掠過辛世瞻跳下的地方,又緩緩收回去。
那個男人曾以奇怪的方式愛她,對她動了情。
卻又不得不殺她。
可他終究還是心軟了,将她丢給一個沒用的暗影,所以他離開的時候便抱着必死的決心了吧。
死亡,竟是如此措手不及的一件事,但願他來生做個自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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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殷坐在臺階上,始終背對玲珑,仔細擦拭染血的劍。路過客棧休息的時候,通常簡單交代含盈幾句,便徑自離開。
他不說話,玲珑也不敢多說,又覺得蒙受救命之恩,真的一聲不吭很奇怪,便攜着含盈走過去,對他揖禮,“謝”字還未說出口,荀殷背後似乎長了眼睛,忽然起身,一面離開一面道,“明日一早出發,早點歇息,不用找我。”
也就是他不在這裏休息。
不過這裏沒人敢問他去哪,要做什麽,只要翌日還能見到他已經萬幸。
就算他中途撂挑子不幹,也無人敢管。荀殷連簡叢都不怕。
玲珑垂眸,點頭答應,在含盈的攙扶下轉身朝後院走去。
身後,離開的荀殷卻轉過身,望着她離去的背影。
玲珑讨厭死亡與血,而這回恐怕是她此生見過的最大的一場殺戮。
可是有什麽辦法呢?當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時候,誰也無從抉擇。
接下來的行程平穩而安靜。
走得是官道,馬車又是特制的,榻上還墊着厚厚的褥子,基本感覺不到颠簸,玲珑除了嘴裏沒味道,身體倒也沒那麽虛弱。
“在亭子裏休息一個時辰。”荀殷看了下天色,申時之前定能回到吳國。
他松開缰繩,任由愛馬四處溜達。
不敢打擾他清靜,玲珑與含盈縮在亭子一角,周圍坐着兩名護衛,更多的護衛坐在隔壁的亭子裏。
也許她不該坐在這裏,因為安靜的有些詭異。玲珑瞄了含盈一眼,含盈也低着頭,不敢講話,只意味深長的睃了荀殷一眼。
“想說什麽便說啊,我又未不準你們說話。”荀殷背後的眼睛依然淩厲。
殊不知大家越怕他,就越不敢講話,如今他還發火了,衆人更是大氣不敢喘。
含盈等人怕他生氣走人,玲珑則是心裏既明白又糊塗,亂成一團,更不敢吱聲。
直到含盈去燒熱水,玲珑才坐如針氈,只好悄悄離開亭子,立在幾步之外的楊柳下發呆。
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令她緊張不已,可越緊張耳朵便越靈敏。
直到避不可避,她才僵硬的側過身,膽怯的的瞄了荀殷一眼。
荀殷微微垂眸,與她保持一定的距離,但這樣走來明顯是要找她說話的。
“回到吳國我便離開,以後也不會回來,你不必有負擔。”荀殷自嘲一笑。
玲珑嗯了一聲,垂眸道,“那是你的家,為什麽要離開?我……我很快就走,你不用……”
“不是為你,沒有你,我也會走。”
玲珑有些窘迫,胡亂點點頭。荀殷卻看得入迷,從他的方向,可以看見女子始終垂着的睫毛,那麽長那麽濃密,微微的上翹,也料定她不敢擡眸看自己,所以這一刻打量她的目光不禁貪婪而肆意。
也許,他應該将這一刻牢牢記在心裏。
“你對我,從未動過情麽?”荀殷忽然問。
他這一聲好似旱雷轟頂,驚得玲珑腳下一個趔趄。“小心。”他扶了她一把,兩個人渾身一震,急忙各自退開。
玲珑臉色慘白道,“先生,從前有個人告訴我什麽叫心花怒放,那便是……便是遇到一個讓你心裏開花的人,你會遇到那個人的。”她只會讓他困惑與糾結,令他不開心,所以被他厭惡也是應該的。
“那你的心因為想到我而開過一朵花麽?”荀殷問。
這個問題似乎吓壞了玲珑,她提着裙裾離開。
“先生,您再這樣問我就失禮了,我……我的心裏只有簡珩。”
“在沒有簡珩之前,真的從未對我有一點點感情麽?”荀殷并不阻止她離開,似乎這個問題深深的困擾了他。
那個急着離開的纖細背影略有些僵硬,玲珑白着臉,踟蹰了一瞬,在荀殷驚訝的目光裏轉回頭,淡淡道,“倘若沒有你,也許我早就因為不堪重負早早的凋零。謝謝你在我最痛苦的時候拉了我一把,你永遠都是我最崇敬的那個人。我是因為你才去擎蒼書院,也是因為你才去黒域,得知你就是秀之先生那一刻,我竟忘了所有的苦難,你永遠都不知道在我心裏,你有多遙不可及。我安于現狀,一切都很好……但是我們不會好,因為我們有最完美的相遇,然後早就注定的結局。”
這是個素來自持的人,所以玲珑才敢對他說這樣的話。
如果連面對的勇氣都沒有,又何來結束。
“只因為錯過一次,就注定這樣?”他問。
玲珑垂眸想了想,複又擡眸,“不是一次,是兩次。”
兩次?荀殷永遠也想不明白,困惑而痛苦的望着她,但她眼裏是同樣的痛苦,這不是她所希望的,她希望他永遠高高在上,似那天上的明月可望而不可即,一如第一次相遇。
玲珑轉身離開。
是呀,恐怕此生荀殷都想不明白為何是兩次。就連她也不敢想,只有簡珩知道,只有他看得明白。
但是錯過就是錯過。簡珩有情,玲珑不會負他。
更不會辜負荀殷,她配不上他。
那天,她下意識的摸了摸脖子,果然挂着一小塊方玉,晶瑩剔透,入手微微發暖,心裏好似有什麽東西裂開了,在抽芽,噌的開出了一朵花/蕾,玲珑只顧着傻笑。(見41章)
卻等不到他回來。
簡珩怎會允許她離開那麽久,不管吵架是不是他挑起的,他總是沒耐心冷戰,不給她逃走的機會。以超乎常人的嗅覺,掐斷她所有念頭。
她的身體已經被簡珩徹底的擁有,那是她逃不開的命運,是弱小如蝼蟻般的她生來就注定的。
她随波逐流,被人愛,愛上別人,傷過心,也傷過別人的心。
但是現在,塵埃落定,不是挺好的麽。
玲珑怔怔坐在亭子裏,接下來荀殷再也沒有與她講話。
直到平安抵達吳國,那麽多人擁過來迎接她,唯恐她有什麽不妥影響肚子裏的孩子。荀殷立在人群之外,看了她許久,忽然道,“謝謝你,阿珑。”
那聲音輕微的只有她才能聽見。
玲珑沒有閃躲,大大方方的凝視他,嘴角微微上揚。
天空蔚藍而透明,晴朗的恰如其分,荀殷笑着往後退,目送玲珑在人群中朝與他相反的方向,越走越遠。
她從容的收回目光,含笑而有禮的應對每一個人。
這樣也挺好的,只要她開心就好,她愛簡珩,便是最好的結局。
春風時節,吳國漸暖,盛夏也不遠了。
一人一馬一壺酒,荀殷看一眼這寂寥塵世,相見當真不如懷念,此後,他再不會看她一眼。
還記得她眼角晶瑩的淚珠,惹他憐憫,将她抱上馬的時候,他就該想到的呀,這是個女孩子。
為什麽他連女孩子都認不出?
倘若認出了,那之後的眼淚都不會流,他會将她帶在身邊,遠離所有的苦難,擁有自由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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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孩子都有了,荀素沉默了一天。第二天就挑了幾個手腳利索的侍女照顧玲珑。
八月份的時候,在簡言的主持下,當着族裏有身份的老人面,将玲珑的名字上了族譜,只等簡珩歸來,還她一個承諾的婚禮。
玲珑盼着那個少年早日歸來,至于婚禮倒也無所謂,形式罷了,還不如想見的人就在身邊來得實惠。
中秋節那天,玲珑的肚子忽然發作。
盡管早就算好日子,面對馬上就要見面的孫兒,荀素一時之間竟也有些發懵。
家裏早就備下兩個經驗十足的穩婆,不由分說駕着玲珑走進布置妥當的産房。含盈與紅娟指揮下人燒水的燒水,煮盆的煮盆,就連大夫也準備了五個,輪番守在外院,以備不時之需。
到底是大家族調/教出來的,忙而不亂,眨眼就備好所有需要的東西,就連從跟前經過,也不帶一絲風,更別說嘈雜的聲音。
荀素惴惴不安坐在宴息室,簡言不時差紅菱過去看看情況,又見愛妻急得臉色發白。
“別擔心,玲珑是個有福氣的。”
“我……”荀素不敢亂說話,只能戛然而止。
不擔心才怪,別人懷孕都珠圓玉潤,那丫頭瘦的皮包骨頭,就連肚子也那麽點,還不如她懷簡銘七個月時的大。
肚子不大,孩子也不一定小啊。簡言在心裏偷偷說,不過他是公公,不方便開口議論兒媳罷了。
荀素忘了自己懷簡珩的時候,情況其實跟玲珑差不多,吃不好飯,肚子也不大,簡珩剛生下來的時候跟小貓差不多,吓得她都以為養不活,直到他發出一聲嘹亮的哭聲,中氣十足,飯量也大,一個月下來竟長大了許多,跟普通滿月的小孩沒什麽兩樣。
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驚得荀素從炕上跳起來。
生了,總算生了!沒想到這麽快!荀素還擔心要熬一天一夜,那可就危險了,以玲珑那副嬌弱模樣,只怕她沒有力氣,誰知道下半夜就生了!
是男是女?荀素激動的嘴唇哆嗦,又不敢貿貿然推開産房的門,産婦不能見風。
直到裏面收拾妥當,她才進去,穩婆笑得滿臉褶子,懷裏大紅緞面的小被子還繡着嬰戲圖。小被子裹着一個貓兒大的小東西,緊緊閉着眼,只看了一眼荀素的淚就嘩嘩往下流。
她喜極而泣,又想起遠在他鄉深陷狼窩的兒子,一時失态,竟泣不成聲。
“恭喜夫人,是個小少爺。”穩婆笑盈盈的。
荀素勉強穩了穩心神,“賞,全部都賞。”
穩婆,大夫,下至幹粗活的丫鬟,每個人都封了紅包,分量十足,樂得穩婆合不攏嘴。到底不是尋常人家,這一份紅包趕她在尋常大戶人家接幾十次生。
是男孩!太好了,是男孩!簡氏人丁稀薄,荀素與簡言嘴上雖然不說,可這心裏每日每夜期盼的都是男孩呀!
無奈玲珑的懷像不好,又不愛吃酸,大家都認定這可能是個孱弱的小女孩。
荀素抱着孩子,走進內室,玲珑躺在床上,臉色比紙還白,紅娟小聲道,“少夫人用力過度,暈睡過去,大夫說無礙,接下來将養身體便可。”
“辛苦她了,你們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伺候着。”
“是。”衆人應諾。
到現在還感覺如同踩着棉花,不大真實。荀素都忘了等在門外,焦灼着想要看孫子的簡言,反倒抱着孫兒坐在楠木大交椅上發呆。
仔細一看,還真像珩兒,嘴巴好小,還沒有一粒花生米大,鼻梁倒是挺高,其實小孩子鼻梁都不高,再高也高不到哪去,可荀素有經驗,對比簡珩剛生下來的時候,斷定這孩子将來英挺不凡。就是眼睛沒那麽像簡珩,似乎有長成桃花眼的趨勢,玲珑可不就是桃花眼。将來不知得要招惹多少女孩子呢!荀素憐愛的摸摸孩子軟軟的小腦袋。
誰知懷裏的小人忽然放聲大哭,那嗓門要多嘹亮就有多嘹亮,荀素喜不自禁,直到奶娘走過來,提醒她,給孩子喂幾口水,該喝奶了。
可憐的簡言派人進去催荀素,卻得到一個孩子要吃/奶還得再等會才能見到的消息。
荀素笨手笨腳的圍在奶娘身邊,看那孩子張着那麽點小嘴巴艱難的喝水,好在銀勺都是提前打好的,做的很小很小,可是奶娘的奶沒法定制,那孩子一口含不住哇哇大哭,便不肯再吃第二口,因為費勁。
母子連心,孩子哭,玲珑竟醒過來,聽見動靜的含盈急忙走過去,又返身回禀荀素,“少夫人要看小少爺。”
哭成這樣,也只有找他娘了,荀素将孩子遞給玲珑,含盈在後面為玲珑墊好引枕,撫她半坐。
一投進玲珑懷裏,啼哭戛然而止,孩子仿佛認人似的張開小嘴,可憐巴巴的等着,玲珑不知所措。
荀素道,“周媽媽,你快教她給孩子喂奶。”
幸好玲珑的那裏很小,好似一顆鮮豔的櫻桃,正好夠那張小嘴巴含住,荀素激動不已,快看,快看,我孫兒會吃飯!
衆人都陪着笑,心裏卻在說,誰家小孩不會吃飯?
簡氏的孩子名字多由父親來取,簡言便給孩子先取了小命,好讓大家叫着方便。
荀素抱着三個月的翼哥兒,外面快下雪了,屋裏燒了地龍,溫暖如春。孩子自然也不用包成小包子,只穿着玲珑做的百福小衣裳,一張小臉又圓又嫩,眼睛亮的驚人,似那琉璃美玉。
“我的翼哥兒真棒,是個小男子漢啊,你們快看,他能翻身了!”荀素整日圍着翼哥兒,誰都看不入眼。
玲珑抿着嘴笑,“誰家小孩這時候都會翻身。”
“那也不如翼哥兒翻的這麽有勁,你看他脖子多硬實,擡的又快又穩。”自己的孫兒當真自帶閃光,荀素怎麽看都不夠,倘若不是玲珑必須給孩子喂奶,只怕她連晚上也要抱回自己的屋裏摟着睡。
聽見母親的聲音,翼哥兒眼睛一亮,竟咯咯笑起來,奶聲奶氣的卻又清亮無比,小腳一蹬一蹬的,似乎想要朝玲珑爬,但他還太小,尚且掌握不了這樣的技能,只能看着母親笑,吐泡泡。
放下手裏的針線,玲珑愛憐的抱起他,他就笑的更大聲,豎了很長時間的小脖子一軟,帶着小腦袋歪進玲珑懷裏,不停蹭着她,咿咿呀呀的發出一些聲音。粉白的肉手輕輕拍着玲珑的脖頸,那小肉手小的令人心都化了,卻不難看出十根手指修長,荀素一口斷定,這手長得像簡珩。但凡好看的地方都像她兒子。
嗯,這是他的孩子,長得自然像他。可是,他什麽時候回來呢?
七個月的翼哥兒竟然會說“娘”。也不知他知不知道這個字的含義,一旦開心極了,就會啊啊呀呀的說話,偶爾迸出娘這個字眼,玲珑越逗他,他就越說。倘若玲珑中途離開,他就會扭過身子四處尋找,還學會挪屁股,一點一點挪,讓自己肉嘟嘟的身體移動,家裏的奶娘與丫鬟被他的樣子逗得前仰後合,卻也不敢放松警惕,時刻看着這個好動到不行的小家夥,唯恐他磕着絆着。
玲珑每日陪荀素說話解悶,兩個人相處的還算平和,又因為翼哥兒的緣故,荀素愛屋及烏,倒也不曾再挑剔什麽。
只是這個孩子長得太像簡珩,越大就越像,即便有雙類似母親的眼睛,可他微笑時,凝神時,每一個眼神都像極了簡珩。玲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只敢在深夜裏落淚。
四月末周國與魏國爆發了一場戰争,雙方草草打了幾天便各自鳴金收鼓,大概都忌憚吳國吧。也許跟冷謙的突然離世有關,素來舉手無悔的魏國仿佛一夜之間失去三分銳氣。
五月份,收到簡叢來信,簡氏族人辭別吳國,回到明鏡島,這才是他們生生不息的地方。
六月份,九個月的翼哥兒可以扶着東西邁步,還會在玲珑喂他吃雞湯南瓜粥時咬勺子,荀素說他要長牙了,牙龈癢。不過翼哥兒最喜歡玲珑抓着他的小手,他會朝玲珑邁步,晃悠悠的小步子,甚至還試圖讓自己跳起來,當然,他跳不起,離開母親的手,他甚至都站不穩。
明鏡島的花樹一夜綻放,尤其五顏六色的木繡球,一團一團,好似仙境一般,白的似雲霧,紅的如朝霞,紫的若虹光。
侍女立在周圍,笑嘻嘻的看着翼哥兒學走路。玲珑微微蹲着身子,兩手捏着掌心小小的肉手,對翼哥兒道,“再走幾步,翼哥兒走的又穩又好。”
“他長得真像我。”不知何時,簡珩竟立在她身後,俯身在她耳邊道。
玲珑仿佛被電了下,淚光一閃,泉湧般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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