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王 - 第 15 章 逐客
? 臘月初七,這是個坐在家裏等着收禮的好日子。
宮裏的內官奉敬元帝的旨意來給許璟送壽酒的時候,許璟都有些懵,要不是元娘拉她跪下謝恩,她可能都還要呆站好久。
楊總管在王府久了,見的世面多了,人也圓滑懂得世故,不等許璟吩咐,已給宮裏來的年長內官奉上了一囊跑腿的辛苦錢:“郡主心意,請您收下。”
內官滿臉帶笑,收了賞,朝許璟福身道:“啊唷,這可沾郡主的福氣了!”
敬元帝的賀賞來得突然,許璟不知該怎麽應對。
好在內官不介意,笑呵呵走近了,再對許璟說道:“陛下當真是看重郡主啊,這酒還是數年前老沛王途徑南岳時花了好大力氣得來的,一共十八壇,上回穆皇後做壽,啓了八壇,剩下十壇,陛下就讓送了九壇來給郡主——長長久久,願郡主福壽無窮!”
元娘暗暗戳了發怔的許璟一下,許璟忙朝皇宮的方向稱頌說:“多謝皇帝陛下厚愛,明日我定親自進宮謝恩。”
內官說:“郡主不忙,陛下近日政務繁多,特別囑咐老奴告訴郡主,不用進宮謝恩,陛下得空自會召見郡主。”
許璟心裏松了口氣,恭順地道了句“是”。
內官又從身後小內侍手上接過一只錦盒呈給許璟:“福媛公主不方便出宮,我等奉旨離宮前,公主讓把這份禮物一并給郡主帶來,祝郡主壽福康寧。”
許璟詫異接過:“福媛公主也知道今天是我的生辰嗎?”
內官但笑不答,只說不敢多耽擱時辰,該回宮複命了。
許璟不好挽留,再次謝過了敬元帝,另請內官向福媛公主致謝,然後就差楊總管相送了。
許璟站在院子裏,打開錦盒,錦盒裏躺着一只藍水翡翠镯子。
藍水翡翠名貴難得,且看福媛送的這只镯子,色澤輕柔,質地細透,應屬上品——福媛不得聖寵,本身處境一般,這只藍水翡翠镯子,該是所得到的東西中較為珍貴的一件了。
這樣好的镯子,竟舍得給了許璟。
許璟戚戚焉,向元娘借了絲帕,低頭把镯子戴在了手腕上。
午後,管季白親自端了一份藥膳,當做賀禮給許璟送來,是一盅濃香饞人的乳鴿湯。
許璟笑說管叔偷懶,管季白否認:“非也。雖說‘藥食同源’,但藥理就是藥理,專研一輩子也難學盡其中奧妙,我想了好多天,決定讓你以後每天早上起來,都喝一碗藥膳粥,補氣益身,對你自己好。這份湯,就當作生辰賀禮先來露個臉,畢竟我也不會別的,裏面主料是天麻與乳鴿,我還權衡着加了別的三兩味藥,你喝了大有裨益。”
管季白把一份小小湯水吹得神乎其神,什麽益處許璟是不在意,好吃就夠了。
“嗯,好香……真好喝!謝謝管叔!”許璟湯喝得高興,也不忘嘴甜謝謝管季白。
天麻要放在米飯上蒸過以後才能更好發揮藥性,将其切片合着乳鴿蒸炖的時間夠長,才能成為一份上佳的藥膳,活絡肝經、定驚助眠再好不過。
天麻乳鴿湯,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補腦。
管季白查閱醫書數日,對許璟所謂的“病症”一無所獲,雖無頭緒,但也不憂心,或許發生在許璟身上的巨大變化,的确可以引用“開竅”來自圓其說,許璟初通人事,往後還需多學、多記、多思考,天麻乳鴿湯最補腦的功效,管季白怕許璟知道了會多心,就索性不告訴她了。
“這是水仙花?”管季白一眼看到了窗畔擱着的兩盆蒼綠,他起身走過去細看。
許璟說:“管叔好目力,是水仙,早上在府門外買到的。”
“‘天仙不行地,且借水為名’。”管季白拈着水仙細長的葉子輕吟了一句前人的詩,嘆道,“這花喜暖怕冷,長安少有,買來一定花了不少銀子吧?”
許璟不以為然:“不會呀,一共才二兩銀子。”
“二兩?”管季白驚疑望着她,好似她在撒謊一樣。
“是啊,賣花的老伯說是自家培的,他都沒出價,讓我看着給。”許璟說。
管季白再轉頭仔細端詳着面前花架上的水仙,凝神若有所思,水仙根下鋪着白或青的卵石,他從水裏摸出一塊白色的圓潤石頭瞧了瞧,複又放回去,展了笑顏說道:“也是,我都好久不曾出府了,怎知長安的風物變換?郡主,想來你也是稀奇一陣,等這水仙開過了花再沒賞頭,你就把它給我吧?藥廬裏多點青翠是好事。”
許璟的心思光在好喝的湯上了,手揮一揮很是灑脫:“随管叔你喜歡。”
吃飽喝足,許璟歪在美人榻上小睡了片刻。
府裏還在準備晚上的豐盛飯菜,各處都很忙,許璟醒了以後,百無聊賴,只好一面逗綠羅玩,一面等着吃飯。
冬天的天陰沉得快,風一吹,遠處大塊的雲朵飄來把難得霁亮的天色一遮,天就灰蒙蒙的,像是又要下起雪來,更顯昏暗了。
裴琦先和雲炜同來東靖王府拜望的時候,是接近酉時,楊總管見着他們二位很是為難,但還是照許璟的意思,委婉地說許璟“不舒服”,不方便待客。
裴小侯爺臉上淡淡的,沒出聲。
雲炜卻是個沉不住氣的,當下就負氣囔道:“不見?又是不見?我可聽說裴小侯來了這麽多次連你家郡主的面都沒見上過,她病這麽久也該好了吧?告訴你們,小爺我可沒裴小侯那麽好的脾氣!起開!”
東靖王府雲炜來過不知多少回,許璟住哪個院落那間房,他都一清二楚,那許璟擺明了是幹晾着裴琦先,裴琦先不跟她置氣,他雲炜可做不到這等好涵養,這口惡氣非得給裴琦先出一出!
雲炜掀開衆人阻擋,徑往後院闖去:“她還真當自己是根蔥!”
裴琦先拉雲炜不住,不防他在氣頭上,勁也使得大,甩手一推,推得裴琦先踉跄,幸好被王府的小厮扶住才免了跌倒。
“許璟,出來!”
聽到外面有人點名道姓地叫嚷,許璟起身走出去。
雲炜叉着腰,氣勢洶洶地站在院門下。
老總管一臉苦相:“這……怎麽攔也攔不住啊,郡主!”
“郡主!郡主!福如東海!”綠羅在屋裏歡樂地唱。
“我說許璟,你真了不得了啊!”雲炜見着許璟沒病沒災好端端站在屋檐下,更加來氣,一面說一面大步跨進了內院。
“雲炜,別胡鬧!”裴琦先跑來伸手拉他,可沒趕得及,生生又落了道空。
許璟看到雲炜和裴琦先,尤其是後來的裴琦先,腦子裏一頓,但嘴上還是不留情面,利落地先發制人反問道:“我說過要見你們嗎?”
聞言,裴琦先心上一沉,他立在院門下往說話的人看去。
突然的一問倒把雲炜問住了。
不等雲炜反應過來,許璟就擡手指着外面兇巴巴逐客道:“離開我東靖王府,馬上!”
雲炜呆站不動,裴琦先忙上前把雲炜拽到身後,低頭抱歉對許璟禮道:“郡主見諒,雲炜只是性子有些急,他不是故意要冒犯你的。”
裴小侯一來,許璟心意更加雜亂,竟是良晌無話。
彼此有心結的人,兩兩默然相對,很是尴尬。
“走。”許璟最後只說了這一個字。
“今天是郡主生辰,願郡主永年長樂。”裴琦先說完這唯一一句祝禱的話,就轉身把雲炜帶走了。
元娘看着裴小侯爺走出院子了,在旁小聲地對許璟說:“郡主,小侯爺是真心來給您祝壽的。”
許璟臉上淡漠,一聲不吭回了房間,元娘直怪自己多嘴,還沒跟進去,“嘩啦”一聲,房間裏就有什麽東西給摔碎了……
天色漸暗,冬風又冷得刺骨,東靖王府外的長街上沒幾個行人走動。
這時候走出來了,雲炜才敢心驚對好友裴小侯講上一句:“許璟她與從前簡直是判若兩人!”
“是不一樣了。”裴琦先溫雅地笑了笑,繼而轉頭看他,“怎麽我瞧着你好像很怕她?”
雲炜實話實說,也不欺瞞:“我不清楚她底細,有些畏懼也是正常。”
裴小侯道:“底細?她是東靖王愛女,安樂郡主許璟,你還要什麽底細?”
雲炜煩躁:“不是說這個,我是說……哎呀,跟你說不清楚!”
說不清、道不明那便不說了,總之雲炜實在是煩心,東靖王府的酒是沒喝上,他只好轉開話題,打賴去裴侯府蹭上一頓,好在裴小侯對此是歡迎之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