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王 - 第 18 章 憐心

? 席間,敬元帝問起柴恪在封地時的生活,問他有沒有什麽不适應的。

柴恪低順眉目,說一切都好,就是有些可惜,夏季暴雨,沖壞了封地宅邸的院牆,牆面坍塌下來,壓壞了一株新植來的幼梨苗。

永壽雙眼明澈,就着敬元帝的手喝了碗裏幾口湯。

敬元帝說:“壓壞就壓壞了吧,以後有好的,你再種一株就是了。”

柴恪低頭:“是。”

父子二人平平淡淡說着家常閑話,柴恪都還沒來得及喝完碗中的湯,方才通傳的那名內侍就又進來了:“陛下,淑妃娘娘身邊的鄭姑姑在外頭,說是仙居殿上做好了公主喜歡的菜式,請楚王殿下送公主回去。”

——虞淑妃?!

果然叫許璟猜着了,柴恪和永壽公主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

永壽高興得脫開敬元帝的懷抱跳了起來:“一定是梨片伴蒸果子貍和文思豆腐羹,早上我起來時告訴母妃我想吃這兩樣的!”

敬元帝用帕巾給永壽擦了嘴,道:“那便回去罷!”

永壽繞到柴恪身後,趴在他的背上搖晃他:“三哥,你怎麽還不動?快快快,要走啦!”

柴恪起身,對敬元帝說:“父皇,那兒臣就先告退了。”

敬元帝點頭:“去吧,別叫你母妃等急了。”

柴恪牽住永壽往殿外走去,永壽走到一半,回頭看了一眼,略一思考,忽然掙開柴恪的手往回跑,她跑到許璟身邊,又小又柔軟的手塞了一顆圓溜溜的東西給許璟:“給你,可甜啦!”

不等許璟看手裏是件什麽東西,永壽沖她甜甜一笑,就又飛快跑走了。

許璟愣怔地攤開手,掌心一顆黃澄澄的桔子。

永壽拉着柴恪離開了勤政殿,許璟往門口看時,沒再見着永壽的小身影。

敬元帝看見許璟手裏的那只桔子,哈哈大笑:“永壽這丫頭,上回摸去的四五顆桔子竟然還能留得住!”

王淼在一旁陪笑:“陛下有所不知,老奴聽說,公主可寶貝這幾只桔子呢,吃了第一只,覺得特別甜,除了奉上一只給虞妃娘娘外,別的都自己藏着,解憂公主跟她打趣,向她讨一只她都不肯給。”

敬元帝聽完王淼的話,對許璟道:“看來,朕的永壽是很喜歡你的啊!”

許璟扯着嘴角笑了笑:“公主厚愛了。”

用完午膳,許璟辭謝敬元帝歸府去,敬元帝聽說外面又下起了大雪,擔心許璟行路不便,特着人送她到天德門下。

許璟出勤政殿的時候,聽到敬元帝對王淼說,來年一定要記得給靈辄物色一株好梨樹。

靈辄、靈辄……果然是指柴恪,這應該是他的表字了吧?

許璟在勤政殿外頓了一下,她突然覺得,其實外面說皇帝陛下不喜歡柴恪這個兒子的傳言都是假的。

同樣是虞淑妃生的孩子,柴玑說解憂很得聖寵,如今她也親眼看到了敬元帝對永壽的溺愛,怎麽就會單單落下一個柴恪不疼呢?

許璟聽說,太子柴明思的才能并不非常出衆,其他數位皇子都多多少少有争儲之心,因為柴恪的生母身份特殊,柴恪本人樣貌才學也都極好,所以朝堂上對柴恪的态度是分作鮮明兩派的——自古争儲便是兇險萬分的事,它猶如一個大漩渦,吞噬過無數血肉,敬元帝正是因為疼柴恪,不想他卷入是非中,所以才一定要在人前故意作出疏遠他的态度吧?

一棵梨苗被壓壞了而已,敬元帝都記得那樣清楚,

話又說回來,哪裏有父母會不愛自己的兒女呢?皇帝陛下一定是有自己的不得已……

許璟邊走邊想,驀地想起自己身上還帶了要送給柴玑的東西:哎呀,柴玑可能不知道她進宮來了,而無召她也不能進入內宮,這可怎麽是好……這笨腦袋,要是能早點想起來就可以托永壽拿去了,現在要怎麽辦啊?

許璟愁眉,問過了給她領路的內廷侍衛,侍衛們說,他們見不着福媛公主,也不允許往內宮裏遞送東西。

“那怎麽辦?”為了方便帶在身上,羊脂白玉雕琢的靈芝如意牌和一對翡翠耳環許璟都裝在錦袋裏,此時她手裏捏着錦袋,急得要命。

一個侍衛左右顧盼,忽道:“郡主不如交給解憂公主吧?”

許璟才要生氣說,你這個人怎麽這樣,福媛都見不到,何況是解憂呢?話正要脫口而出,她順着侍衛指的方向望去,竟然真的看見了遠處疾步而來解憂公主!

看見了解憂這張熟面孔,許璟頓時有一種想仰天大笑三聲的沖動:“哈哈哈,天無絕人之路啊!”

許璟快步迎了上去:“見過解憂公主!”

“何事?”解憂見半道殺出一個許璟來,皺眉問道,人倒爽快,是很開門見山的。

許璟就也不多繞客套彎子,捧着錦袋說了想送東西給柴玑,但是苦于見不到面的事情。

許璟的話還沒說完,解憂就将她手中的錦袋拿走了:“知道了,我會給她的!”

解憂丢下許璟自己走了,許璟呆愣愣杵在雪地裏,一時半會兒回不來神。

侍衛往解憂公主去的方向張目望了望,對許璟說:“解憂公主這是急着去仙居殿淑妃娘娘那裏,不過郡主放心,解憂公主與福媛公主常日裏挺交好的,這點小忙肯定會幫。”

許璟心想,就算再有急事也不能這麽無禮啊,又忍不住腹诽道:“柴恪陰,柴萱橫,還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妹……”

許璟回到王府以後很無趣,就去藥廬看管季白。

管季白整理草藥,沒空搭理許璟,許璟坐在一邊看他忙,最後管季白坐下來碾藥,許璟看他也只是腳下忙,這才又逮着機會和他說起了話。

管季白問她:“聽說你今早進宮去了?”

許璟答:“是啊,還留在勤政殿用了午膳才回來的呢。”

管季白說:“很好啊,聖上是真龍天子,是明君,一定不會聽信外面那些辱你是妖物的胡話。”

“嗯,皇帝陛下對我是很好的。”許璟說,她想了想,轉而問管季白道,“管叔,虞妃娘娘有幾個孩子?”

管季白擡頭看她一眼,碾藥的動作慢下來了許多:“以前有四個,現在是三個——你問這個做什麽?”

許璟扁扁嘴道:“随口問問而已……嗯?管叔,你是說,除了柴恪、柴萱、永壽公主,虞妃還有一個孩子嗎?”

“永壽公主名婉,是聖上最小的孩子。”管季白提醒她說,在要說到虞妃那“第四個”孩子的時候,他眉心蹙起,微微有些難言,“你沒見過的那個,不,應該說是你現在沒見過的那個,是趙王柴衍,柴衍與越王柴煜城同年同月出生,僅比你小一歲,他在六歲的時候,就不幸溺水而亡了……”

許璟瞪大了眼:“溺水?是位皇子?那虞妃豈不是要傷心死了?”

管季白冷淡地說:“這事不該你來憂心。”

許璟吐吐舌頭,默了半晌,她坐到管季白身邊,挨近他道:“管叔,我覺得吧,皇帝陛下心裏是喜歡柴恪這個兒子的,但是因為柴恪身上流着前朝皇室的血,皇帝陛下才不得不有所顧忌。”

管季白轉過臉看她:“這些是別人告訴你的,還是你自己想到的?”

許璟說:“我自己想到的,今天我在勤政殿上遇到柴恪和柴婉了,柴恪說自己封地宅院裏有一棵梨苗被壓壞了,陛下當時沒說什麽,後來柴恪兄妹倆被虞妃娘娘叫走了,我走的時候,聽到陛下叮囑近侍王公公說,要給柴恪物色一株好的梨樹。”

管季白聽了,嘆口氣,好半天沒說話。

許璟問:“管叔你怎麽了?”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從來父母憐愛子女的心,都是藏得最嚴最深的。”管季白停下來不再碾藥了,他望着藥廬門口吊着的一盆綠蘿,悠悠說道,“虞妃娘娘是個經歷過人世風霜的周全人,她因此有懼怕,本能地要保護她的兒子。”

許璟聽不太明白。

管季白好像窺破了她的心思一般,笑着摸了摸她的頭:“郡主你現在還小,不懂這些,等将來做了母親,就能有所體會了。”

王府深宅裏的千金大小姐,連嫁人的事都還沒有考慮過,更別提生孩子做母親了——

許璟的臉騰地紅了:“管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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