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王 - 第 45 章 王子

? 春風拂過太液池面吹來,明明是輕柔的,溫暖的,但吹進了許璟心裏,卻讓她感到一陣莫名的悵惘——

“你沒有在十六歲時,經歷一場像柔月表姐那樣的愛戀,一個從來沒有刻骨銘心地喜歡過誰的人,又怎麽會知道其中的滋味?或許,那就是她生命中的劫難呢?”

許璟目視着遠處,語調中滿是喟嘆之意,柴萱轉頭看了她一眼,沒有否認自己的偏頗:“你說得對,我只關心與我自己有關的事情,別人的心思,我懶得費神去猜。”

頃時間,許璟想起來了,柴萱在這裏坐了半天,而她卻根本不知道柴萱是為什麽事而嘆氣心煩的:“既然不是為柔月表姐煩心,那你又是在煩什麽?”

這一問,卻像觸動了什麽似的。

柴萱突然擰眉捏緊了手裏的絲帕。

“到底怎麽了?”

“是我,是我害得真定要被送去和親的……”

許璟驚愕。

柴萱眼睫顫動,埋下臉,聲音低低的:“父皇有意安排那麽多宗親姐妹進宮,一定是希望伽陀部的王子在郡主、縣主裏挑中一個,當天我和真定在一處游園賞花,有小內官特意來告訴我們說,郡主、縣主們還沒有到齊,我們不必去得太早,但是後來……後來我們碰到了王钺,王钺興高采烈地對我們說,今天的歌舞是最絕妙的,舞姬們不敢懈怠,一直在麟德殿後排練着,我素來喜歡跳舞,聽了王钺那一番話,按捺不住心中的雀躍,拉着真定就去麟德殿了,舞姬的舞蹈當真是很絕妙的,我在一旁學習她們的動作,還讓真定跟着學,那一天……那一天如果不是我的緣故,赫倫不會看到正在跳舞的真定……真定本來就長得美豔,加上舞姿翩翩,即便不着羽衣,也勝似九天仙女,沒有哪個男人見了她會不喜歡,可是我……我是真的沒想到會那麽湊巧,我不知道赫倫會信步走到大殿後頭來……”

許璟完全愣住了。

原本只以為伽陀部的王子是在宴席間看上真定公主柴雨棠的,沒料想卻不是,而整件事往前追溯,竟還和王钺有些關系。

許璟隐約覺得有哪裏不對:王钺……王钺是柴恪的近身護衛,他不在柴恪周圍待着,跑去柴萱和柴雨棠面前多嘴什麽呢?難道說,一切都是柴恪在背後操縱的?是柴恪算計了柴雨棠?但真的是這樣嗎……

柴萱越想越自責,不禁傷心地落下淚來,“真定是父皇和穆皇後的掌上明珠,是大徵最高貴的公主,和親這樣屈辱的事落到她的頭上,她肯定是一千一萬個不願意的!何況,她早就有自己喜歡的人了……”柴萱揩了一把淚,幽咽道,“早間我去看她,她正在畫眉,問我有什麽事,我說,我說我怕她恨我……她對着銅鏡,語氣很平靜地跟我說,她不會帶着恨意離開長安……”想起清早和柴雨棠對話時的情形,剛忍住了些許淚意的柴萱,突然又淚如雨下哭了起來,“她看也不看我一眼,我知道,她心裏肯定是恨死我了的!”

宮裏後妃、皇子、公主之間的糾葛太複雜了,許璟想着想着就覺得腦子裏一團亂麻,她不知道該怎樣安慰柴萱,支吾了好半晌,才開口勸道:“你不要想太多,真定公主大氣雍容,她說不會恨,就果真不會恨任何人的吧?再說伽陀強娶,這實在是沒有辦法的事……”

柴萱雖青春年少,心性卻極為穩重,她嘤嘤哭了片刻,終于還是止了淚,謝過了許璟的好意安慰,她擦擦臉,說是要回仙居殿去照顧母妃了。

許璟起身相送,囑咐她記得用溫水洗淨臉上的淚痕,免得教聖上、淑妃看見了也傷心。

柴萱同樣叮囑她說:“一是真定,一是柔月,父皇為此兩件事頭痛不已,甚是傷懷,晚些時候,你帶永壽去勤政殿走走吧,永壽年幼,冰雪可愛,父皇最疼愛她,見了永壽,父皇的心情可能會好些。”

許璟點頭答應:“嗯,我記下了。”

申時,許璟領着永壽去給敬元帝請安,走到勤政殿外,正有一主一仆兩個人從裏面出來。

伽陀部的王子身材高大,他面容俊武,除了一身裝束和稍顯黝黑的皮膚,其實和大徵的男兒并沒有多大分別,他性格爽朗,氣度沉穩,倘若換上中原的服飾,倒是很像長安城裏那幫權貴世家的子弟,一看還是爹爹當大将軍的那種。

許璟不敢迎面擋那位王子的去路,于是牽緊永壽的手暫時退站到旁邊。

赫倫卻是一眼瞧見了她,他笑着駐足,稱贊許璟說:“這位公主秋波轉顧,啓齒嫣然,亦是光豔無俦的美人,同樣很合本王子的心。”

赫倫的漢話說得很利落,看樣子還是個很善于說情詞和恭維話的高手,他将許璟錯認為了大徵的公主。

錯認不是多大的事,要命的是他最後一句話。

許璟正被這位外族王子的話語吓得不輕,就聽他又向身後的仆從調笑道:“可惜本王子只想娶一位大徵的公主,要不然連同這個的話,那此行的收獲也太大了,人過于貪心,是會被長生天責怪的,你說是不是,昆朗?”

赫倫身後的年輕仆從笑了起來:“王子說得對。”

危機解除,許璟定下心神,客氣笑了笑:“王子的中原話說得真好。”

赫倫聽了很高興,爽朗笑着又問她道:“你叫什麽名字?是真定公主的妹妹嗎?你也會跳舞嗎?”

許璟回答說:“我是安樂郡主許璟,很抱歉,我不會跳舞。”

赫倫訝然打量着她,神色中似有惋惜。

永壽悄悄攥緊了許璟的手,許璟低頭看着她一雙水汪汪滿是關切的大眼睛,撫着她的臉,向伽陀部的王子赫倫道了一聲“失禮”,然後就和永壽一起進勤政殿去了。

赫倫回身看着許璟走進了勤政殿去,眯了眯眼睛,由衷說道:“大徵的水土真是養人,一個郡主也能生得這麽漂亮,足可見父汗所說‘中原美人雲集’是不錯的。”

昆朗問:“王子也喜歡這個?”

赫倫觑他一眼:“只要是美人,本王子都喜歡。”

昆朗面露難色:“這可不好辦……”

赫倫哈哈大笑:“有什麽不好辦的?凡事講究先來後到,既然有了一個真定公主,就不應該再打其他女人的主意,貪婪的人,長生天是不會保佑他的。行了,咱們走吧!”

許璟陪着永壽公主到了禦前。

愁眉不展的敬元帝看到小永壽,臉上終于露出了笑顏,而永壽乖巧伶俐,也曉得專挑貼心的話來說,敬元帝沉郁的心情果然得到了暫時的纾解。

許璟看着敬元帝憔悴的面容以及斑白的兩鬓,覺得幾天間,他似乎蒼老了很多。

“哦,安樂啊——”

許璟心事沉沉,忽然敬元帝喚她,許璟一凜,忙答應道:“臣女在。”

敬元帝說:“無他事,就是早前淑妃來過一趟,淑妃有幾句話說得在理,朕留你在宮中已有一段日子了,現如今,淑妃的身體漸漸好了起來,永壽很快就要回仙居殿去了,想來你也思家心切,明日,朕便命人送你回府罷!”

聽到可以回家了,許璟大喜過望,高興得就差沒跳起來了,但她不敢在禦前失儀,臉上神色仍舊如常,正要叩頭謝恩,永壽卻不快活地嘟囔了幾句。

敬元帝摟住永壽,寬慰道:“能回母妃身邊去,婉兒不開心嗎?近來宮中諸事繁雜,且讓你安樂姐姐回府好好休息一陣子,婉兒乖,不要鬧。”

許璟趁機趕忙叩謝了聖恩。

從勤政殿出來,夕陽西下,遠山都暈染了一層紅光。

回去的半道上,遇着了特意在路邊等着的柴玑,許璟把要回家的消息告訴了她,柴玑既替她高興,又因要失去一個日常相陪伴的人而感到失落,許璟安慰了她好久,并承諾只要她能出宮去,她定然風雨無阻相陪,柴玑這才真正歡笑起來。

“三哥!”

伴随着一聲清脆的呼喊,永壽人已經撲進了柴恪的懷裏。

永壽奇怪問道:“三哥怎麽在這裏?不要去陪母妃嗎?”

柴恪含笑回答:“母妃遺失了一只耳環,讓三哥來這園子裏找一找。”

永壽甜聲又問:“尋着了嗎?”

柴恪攤開手掌:“這可不是?”

永壽看着那只耳環,歡喜道:“呀,是這只鑲了紅寶石的耳環,我認得的,這是父皇送的,母妃很喜歡,難怪要讓你出來尋它!”

柴玑看他們聊得差不多了,才笑着上前喚了一聲“三哥好”。

柴恪望過來。

許璟拘謹,屈身行禮:“楚王殿下。”

“嗯。”柴恪簡單應了一聲。

永壽肚子餓了,轉頭拉住柴玑的手說想吃點心,柴玑連聲答應着,向柴恪道了別,叫上許璟同回福熙殿去。

柴恪是獨自出來的,正巧,許璟有些話要與他說,也有問題想問他,她走到園門下,回頭看了一眼,對柴玑說:“你帶永壽先回去,我想與楚王殿下說幾句話。”

柴玑點頭:“好。”

說完,柴玑就帶着永壽和伺候的兩個宮女走了。

“柴恪。”

許璟叫住前面要離開的人。

柴恪回轉身來,望着許璟,眼神靜靜的。

許璟忽然不知道該怎樣開口說第一句話。

“有話要說?”柴恪問。

“……是。”

“說吧。”柴恪倒大方直接。

“……”

一共兩件事,許璟糾結着,不知該先說哪一件。

“不說我走了。”

柴恪沒什麽耐心,還真的提步就走。

“明天!”情急之下,許璟疾聲道,“明天我要回王府了!”

柴恪停下步子,但并沒有回頭。

許璟接着又把話說了一遍:“皇帝陛下允準我回家,明天我就離開皇宮了。”

過了一會兒,柴恪回過身,微然一笑,說道:“那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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