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王 - 第 54 章 說客
? 許璟和袁雅在小攤上看一堆花花綠綠的風筝。
裴琦先原想喚她一聲,但看她認真比對着風筝,在糾結該買哪只才好,他不覺放慢了步子,漸漸近了,單是凝望着她的側臉,一整顆心也突然間變得柔軟而安靜了——思之若狂,見之安心——魂牽夢繞的她,在長安,安然無恙。
“郡主,買這只吧,是燕子,一準能飛得又高又穩。”袁雅笑盈盈拿起那只風筝給許璟看,冷不防瞧她身後站着一個熟悉的人,“令嘉?!”
許璟頓住,擡眼看袁雅,循着他的目光回過頭。
一別三月,長安的天,從夏入了秋。
他瘦了,臉也曬黑了。
許璟愣愣看着他。
他笑着向她走近了一步:“阿璟。”
人還活着,更沒有缺胳膊少腿,一切都好,一切,都很好……
許璟心內遽然一酸,眼裏彌漫上了一層淚意。
裴琦先想更靠近她一些,然而沒等他舉步,那道倩影就已經撲到了他的懷中,他驚詫了一瞬,轉而開心地笑了,張臂将她緊緊擁住。
袁雅呆住,裴羽呆住。
雲炜從車中探出頭來看見這一幕,呆了呆,默默坐回去了。
……
過了片刻,聽見車外傳來裴小侯的聲音,他說:“別的沒什麽,只他剛還在惦記長安的梨。”
然後,裴羽打開車簾,許璟站在車下,見了雲炜,問他一聲:“你還好嗎?”
雲炜支吾了一下,發白的唇勉強扯出一道笑來:“……好。多謝郡主記挂。”
許璟沒忘記他是因為什麽才受傷的,她真心實意地說:“你好好養傷,我會去看你的。”
雲炜只當她是客氣,沒怎麽把她這話放在心上,含混應了一聲。
裴小侯送雲炜回去,袁尚書就也送許璟還家。
這天傍晚,許璟領着管季白到了雲府,順帶還捎去了一籃水嫩鮮甜的梨。
管季白望聞問切一通,說無礙,必得多休息就是了,并拟了一張溫補的方子交給雲将軍,雲将軍、雲夫人很高興,熱情邀許璟、管季白去前廳坐着品品茶果,說說閑話。
許璟沒去,道是留下來和雲炜說說話,于是管季白就被衆人簇擁着出去了。
傷筋動骨一百天。
雲炜歪在榻上,傷口又疼又癢的,不知是又掙裂了,還是在長新肉,總之怪不舒服的,他捂着胸前的傷處,煩躁地挪了挪。
許璟看他這樣,關心道:“要不,你還是躺下吧?”
雲炜搖頭:“不礙事。”
說實話,許璟覺得挺愧疚的:“如果不是為了救裴琦先,你也不會傷成這樣了……”
雲炜笑了笑:“哪裏話,我同裴小侯是自小混在一處的,自家兄弟,焉有見他身陷危險卻不援手的道理?換了他,見我有危險,同樣是不能坐視不理的。況且——好在最後傷的是我,要是教你看見他像我如今這般,還不得心疼死?”
許璟臉上泛起薔薇色,但瞧雲炜氣力短促,說幾句話都喘得費力,也不好與他計較了。
雲炜咳了幾聲。
許璟忙吩咐身後的元娘:“元娘,去倒一盞溫水來。”
水倒來了,許璟接過,起身端給雲炜。
雲炜看着她,怔了怔,接過喝了一小口,低聲道了句謝。
許璟瞥見桌上那籃子鮮梨,于是說道:“聽說你想吃梨,我讓二添去摘了新鮮的來,特別甜。管叔說秋梨潤肺生津,拿冰糖蒸着吃也不錯,你就放心大膽地吃吧,等過幾天,我再讓人給你送。”
雲炜說:“不用麻煩……”
“不麻煩的。”許璟笑,“對了,我府上的二添做菜可好吃呢,你還沒嘗過吧?等會兒我去問問管叔,你能吃什麽、不能吃什麽,讓二添掂量着給你做幾道像樣的,明天中午,我親自給你送來好嗎?”
雲炜聽到她說要親自送,一句“真的不用”卡在了喉嚨裏。
許璟沒有說空話,翌日午時,她果然提着食盒到了雲府。
回到自家王府,歇了一陣,大概是申時一刻吧,二添忙裏忙慌奔進院中,臨進門前還在階下栽了個跟頭。
元娘笑話二添:“怎麽事把你唬成這樣?魂都吓掉了似的。”
二添才沒空搭她話,快腳到了許璟跟前,喳喳道:“郡主,侯爺夫人來了!就在廳上呢!”
許璟一時未明,疑惑地問:“哪位侯爺夫人?”
二添急得跺腳:“還有哪位,裴小侯他娘啊!”
這一位來了東靖王府,那确實是稀奇。
許璟細想了想,腦中沒有印象,不由得轉頭問元娘:“我和她打過照面嗎?”
元娘說:“打過呀,以前郡主您總往裴侯府跑,跟侯爺夫人見面的次數多得去了。”
許璟又問:“她讨厭我嗎?”
元娘搖頭:“似乎沒有,相反地,還很護着您。不過,郡主,說句您不愛聽的,侯爺夫人雖然不讨厭您,但也并不喜歡您,她當初屢屢維護着,應該是覺得您可憐。”
元娘這麽一說,許璟就知道該怎麽做了。
裴侯夫人是一位面相慈和的端莊婦人,她焦慮地坐在廳上,丫頭給她奉了茶,但她一口都沒喝。
許璟去到廳上,想着,按說也是長輩,又是裴琦先的娘,應該見上一禮吧?
正稍微屈了身,要道一聲“夫人好”,裴侯夫人就趕忙離座攙住了她,“郡主使不得,我一小小婦道人家,受不得郡主的大禮啊!”打量着她,眼神漸柔緩,又輕聲說道,“好孩子,許久不見你,長得愈發标致了。”
許璟陪着笑:“夫人請坐吧。”
裴侯夫人坐了,并不多繞彎子:“實不瞞郡主,我今天來,是有一樁事想求郡主——”
話說一半便不說了,眼風瞟了瞟廳上伺候的人。
除了一個元娘,許璟揮手讓其他人都下去了。
裴侯夫人有些難為情:“郡主……能不能去勸勸令嘉?”
許璟愣住:“他怎麽了?”
裴侯夫人吞吐道:“他……前日街上的事,侯爺都聽說了……”
紙包不住火,該知道的早晚會知道。
許璟心中反而開闊了,她笑一笑,說:“想必裴侯一定很生氣。”
裴侯夫人更加難為情了,“正是。侯爺将令嘉鎖起來了……這回與上回分外不同,令嘉自小都很聽話,此次和郡主的事,他卻是一心一意打定主意,憑誰也動搖不得,他們兩父子各不退讓,侯爺動了大氣,不準他出門來見你,而且一日只給一頓飯,還不知要鎖他多久……”觸動了慈母情腸,裴侯夫人傷心垂下淚來,“我一輩子僅他這麽一個孩子,從小就是當心尖上的寶貝疼着的,半點委屈都不敢給他受,如今、如今……我想着,‘解鈴還須系鈴人’,我的話他聽不進,郡主的話,他必定能聽,就望郡主能開解他,多少順着一點兒他爹的脾氣,不要一上來,就針鋒相對鬧得跟冤家似的。”
許璟轉眸看裴侯夫人,似笑非笑問道:“我和裴琦先在一起,夫人就不反對嗎?”
裴侯夫人未料到她會這麽問,她尴尬了一下,但卻如實陳情道:“說句不怕得罪郡主的話,要換了以前,我是一千一萬個不肯的。後來,總聽說郡主同以前不一樣了,人聰明,知禮,雲将軍、曹司農來家時提到你,也是贊不絕口,今日親眼見了,方知傳言不虛。我兒令嘉……做娘的豈能不了解自己的孩子?他是個穩重、能自己拿主意的人,做事從不會憑一時的意氣,孩子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喜歡的人,做父母的,不好強求太多。”
許璟默了半晌:“那麽,夫人是要我怎麽勸呢?侯爺不喜歡我,我不能去府上,就算去了,侯爺也不會讓我見裴琦先的。”
“郡主肯就好了!”裴侯夫人急切站了起來,破泣為笑道,“我會央求侯爺,明天早上讓令嘉陪我去碧華寺上香,到時煩請郡主在寺中的銀杏樹下相侯。”
裴侯夫人愛子情深,央告又懇切,許璟沒有不答應的理由。
第二日,許璟早早去了碧華寺,燒了香出來,在約好的銀杏樹下等着。
一直在張望的元娘忽欣喜叫道:“來了!郡主,小侯爺他們來了!”
元娘跑回許璟身邊後沒多久,裴侯夫人、裴琦先、裴羽并兩個伺候的丫鬟,一行五個人就順着石階上來了。
裴琦先看到許璟,既驚又喜,“你——你怎麽在這兒?”險些就松開攙着母親的手,要疾步到她跟前去了,終是顧忌着母親在,盡力藏下雀躍的心思,生生頓住了腳。
許璟向裴侯夫人點頭微笑。
裴侯夫人轉面向裴羽道:“裴羽,你扶我進去敬香。”
“嗳。”裴羽代替裴琦先扶過了她,“夫人小心。”
裴琦先無措站着。
等人走得遠些了,許璟走近,笑他道:“呆子,還看不出來嗎?你娘是特意帶你來碧華寺的呀。”
裴琦先眨了眨眼:“那你?”
“我是她老人家請來當說客的。”
“說客?”
“這裏香客來來往往,說話不方便,我們去碑廊那邊說吧。”
……
從碧華寺回家以後,裴琦先跪着向他爹認了錯,為自己目無尊長頂撞他的事道了歉,裴侯提到許璟時,裴琦先一概沉默,裴侯夫人避重就輕,辛苦從中勸和,最後,雖然被勒令不許随意出門,但裴琦先好歹是不用再被鎖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