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王 - 第 68 章 緣故

? 幸好人沒有去別處,只是轉過花牆往隔壁的小院去了。

許璟追入小院,瞧見人進了左側的屋子,在眼看要吃閉門羹之前,她急忙撲上去扒住了門框:“別——別關!”

倘若真的關上門,就該軋疼她的手了,裴琦先扶門遲疑。

許璟稍稍喘了口氣,擡眸望着門後的人:“我……我想陪陪你。”

裴琦先默了半瞬,爾後沉聲吐出兩個僵硬的字來:“不要。”

許璟面頰一熱,着急問道:“你是不是生氣了?”

裴琦先沒回答。

許璟頓覺心虛,她扒緊了門框,低聲支吾說:“我,我錯了……我到廬江來,應該事先告訴你一聲的……”

提到此事,裴琦先心中更是來氣,臉色不由得冷下了:“怎麽,你也曉得應該提前打招呼嗎?”

“我那不是……擔心你會不高興麽……”許璟嗫嚅,“那個……既然裴羽都曉得我在廬江,可見你是一早就猜到……”

“你當我是傻子嗎?”裴琦先一臉冰霜之意,粗暴地打斷了她,“第一天淑妃傳見,第二天你就沒了人影?不是來廬江,還會去哪裏!”

許璟自知事情處理得不對,理虧有錯,亦不敢多分辯什麽,坦誠攬下所有過錯道:“是是是,都是我的錯,是我考慮不周……我向你道歉行嗎?”

裴琦先望着她,神色微霁,隔了好半天,低下頭吶吶道:“你回去吧。”

許璟愣了愣,心裏有些擔憂,“方才,你……你說……”猶猶豫豫,話語零碎,連她自己都不曉得她想說出一句怎樣的話來,最後糾結着,于是徹底放棄了,她深深吸了口氣,問道,“你有沒有什麽要對我說的?”

他怔住,遂而唇邊勾起一絲無奈苦笑。

還需要說什麽?還能再說什麽?他身上統共不過一個這樣不能見光的秘密,無論以前藏得有多好,一旦忍不住說出來了,第一個感覺最不舒服的就是他自己。

他搖頭道:“說多錯多,沒什麽可說的,最重要的你們已經知道了,我的親生母親不是平義侯夫人。”

許璟從來沒有見過神情那般哀楚躲閃的一個裴琦先,便知這處傷疤,是他人生之中最深最痛的了,她想寬慰他,可絞盡腦汁也找不出合适的言語,慌急之下,她輕聲喃喃道:“可是夫人真的很疼愛你……”

裴琦先沒有否認這一點:“是啊,她很疼我……”

再疼,也不是生身母親,他最初去到她身邊,是帶着畏懼和恐慌的。

“我累了,我想睡一會兒,你走吧。”他疲倦地說。

“讓我陪陪你……好嗎?”她心裏不踏實,只想陪在他身邊,讓他感覺安心些許。

裴琦先真的是很累了,許璟看着他躺下,沒過多久,他就睡熟了,氣息變得勻稱而綿長,許璟給他掖好了被角,再坐在旁邊陪了好久,然後才悄悄起身走了。

走出去,正瞧見雲炜倚在院門前。

雲炜指了指許璟身後的屋子,用眼神詢問她,裴琦先如何了。

許璟示意人已睡下了。

推着雲炜離了小院,走開了好遠,許璟才開口問他:“裴羽怎麽樣?”

雲炜回道:“管先生給他看過了,沒有什麽事。”

“那就好。”

“裴琦先怎麽樣?他還好嗎?”

許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表面看着,似乎還好……”

繞過花牆,雲炜停下步子,低頭說道:“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動手打人。”

許璟跟着停住了。

雲炜落寞地笑了笑:“男孩子少不了調皮搗蛋,有一段年紀甚至是壞到連狗都嫌的,但裴琦先不是,他小時候一直很乖很聽話,性子和順得非常過分,我娘每次打我時都拿他來說事,說裴侯家的兒子怎麽怎麽好,怎麽怎麽懂事,怎麽怎麽甩了我幾十條街,這直接導致我有很長一段時間特別不待見裴琦先,想盡法子地捉弄他、給他難堪,有旁人在的時候,他總是默默的,被我絆倒推倒了,他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會說是自己不小心,可一旦四下無人,他的還擊真是讓我措手不及防不勝防,我摔進爛泥裏,掉進魚池裏,還有被馬蜂蜇、被狗追着咬……之後哭哭啼啼跑去告狀,裴琦先又是一副無辜乖巧的模樣,我哭啞了喉嚨也沒人相信是他做的,再後來,我發現他其實不是個善茬,就不敢再招惹他了。我想了很多年,百思不得其解,始終沒有想明白過,明明裴琦先骨子裏也藏着叛逆,但他為什麽能那麽克制?他是裴侯唯一的兒子,就算纨绔一些,吊兒郎當一些,也沒有什麽關系,可是他不,他仿佛就是按照一個特別完美的形象長大的,脾氣好,讀書更好,精通六藝,博學廣聞——”

又看了一眼許璟:“不過現在和以前有點兒不一樣了,如果可以的話,真想讓你看看以前那個好到不真實的裴琦先。”

許璟聽出了雲炜話裏的意思,換作還是以前那個裴琦先,那個不喜歡自己、更不會因此犯倔和家裏争執的裴琦先,裴侯可會省心多了……

誰會曉得他根本就不是裴侯夫人親生的孩子呢?但是這樣一來,一切的不合常理就都說得通了——

“原來,他是不得不成為那樣的人。”雲炜輕嘆。

許璟無言以對,決定先去看看裴羽,她想起來問雲炜,要不要住在隔壁的院,和裴琦先住在一起。

雲炜知道她肯定會住在隔壁陪着裴琦先,他就還是躲遠些為好,免得有些場景看在眼裏,刺在心上:“我已經選好房間了,不跟你們住一個院。”

裴羽人沒大事,只是情緒很低落,跟他說十句話,他都未必會回你一句。

許璟去找管季白的時候,管季白正在房間裏洗臉。

許璟愕然了一下,問:“管叔你要住在這邊?”

管季白停一停,用布巾擦了臉上的水澤,答應道:“是啊,一會兒讓雲少将去隔壁院,你們年輕人住一起,我就不摻和了。”

許璟眼角犯抽:“雲炜說他要住這邊……”

管季白“哦”了一聲,道:“那就,讓小添跟你們住着。”

“管叔——”

“你別指望我能幫你什麽,年輕人的事情,應自己學會處理。”管季白一眼就看穿了許璟的心思,直截了當地擺明了一副旁觀者的姿态,“裴小侯的話,我權當沒有聽到過。”

許璟氣餒:“他什麽話都不肯說,要我怎麽處理?”

“你不介意他的出身就夠了。”管季白看了一眼門外,确定院中沒人,才又細聲與她說道,“我琢磨着,他的生身母親是誰,我應該能猜得到一星半點。有一年,我去城南選藥材,路過城南的一處繡莊,看到裴小侯獨自站在莊子外頭,抿着唇,眼睛紅紅的,那時候,他大概是□□歲吧,因着一些緣故,我見過他兩次,所以認得他,當時我也奇怪,那麽嬌貴的平義侯小世子,怎麽會頂着大太陽跑到城南來,而且周圍一個跟随服侍的人都沒有,我叫了他一聲,他看見我,神色慌張,扭頭就跑了。”

許璟驚然:“管叔你的意思是?”

管季白點頭:“再後來,也是在極為偶然的情況下,我聽說那繡莊裏曾有一位繡娘,繡藝精湛,最善山海雲紋和寶相花紋,她生過一個孩子,是個男孩,養到五六歲了,後來突然有一天那小孩就不見了,她說是一個男孩子養在女人堆裏畢竟不好,就讓兄長家接去撫養了,那位繡娘自生産後,身體就不大好,小孩送走沒過一年,她就病逝了……”

管季白沒把話說得十分直白,可話到這個份上,是什麽都理清楚了。

許璟發了一會兒愣,默默感慨唏噓,再默默轉身走了。

入夜,裴羽沒吃飯,許璟給他端了一份飯菜放在桌上,放到都冷透了,他也沒有起來吃。

“吱呀”一聲,好像是門被人推開了——然而下一刻,就意識到不對,方向不對,發出響聲的是跟門斜對着的一扇窗!

裴羽彈坐起來,看到屋子裏的人,他頓時詫異得瞪大了雙眼:“怎麽是你?”

宋璎珞扶窗尴尬地笑:“我……來看看情況……”

裴羽目瞪口呆由着宋璎珞走近,由着她說一句“你等會兒”然後又翻窗出去,由着隔了片刻工夫她第三次翻了窗。

“桌上飯菜沒動,你晚上沒吃嗎?”

“沒有……”

“喏,這些給你。”

宋璎珞往裴羽手裏塞了兩個油紙包着的東西,是兩個饅頭,以及一只噴香的雞腿,還都熱乎着。

“噢,對了,對了!”宋璎珞從荷包裏摸出兩顆白水煮蛋,剝了其中一顆,對呆愣的裴羽道,“可能會有一點疼,你忍忍就好。”說着就用熱雞蛋去滾裴羽嘴角淤青的地方。

裴羽嘶着氣,生氣推開她:“你幹什麽!”

宋璎珞擎着雞蛋,好心道:“這些瘀傷,用雞蛋滾一滾才會好啊,你也不想明天腫着一張臉出去見人吧?”

用剝了殼的白水煮蛋來治瘀傷,這種方法裴羽實在是沒有聽說過。

宋璎珞看他用質疑的目光看着她手裏的雞蛋,猜想他也許是不相信:“不騙你,真的有用,我們寨子裏的小孩打架傷了頭臉,他們爹娘都是這樣做的,淤青很快就能散掉。”

這一說,裴羽半信半疑,宋璎珞再拿雞蛋來給他滾瘀傷,他就不說話了。

宋璎珞瞧着裴羽臉上的傷,啧啧道:“這下手挺狠哪,你肯定是傻得什麽都招了吧?”

裴羽悶聲不吭。

“他知道你是他兄弟嗎?”

“……嗯。”

“那他說了什麽?”

“……沒說什麽。”

宋璎珞撇撇嘴:“這麽大的事,他也不表個态?”

裴羽裝着沉沉心事,默然不言。

宋璎珞沒好再多說,只是嘆息道:“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宋璎珞用雞蛋給裴羽滾完瘀傷,人就準備要走了:“你歇着吧,我回寨子裏去了。”

裴羽下意識問道:“這麽晚你還要回去?”

話一說出口,他的臉忽地滾燙——不回去,難道要留在這裏住嗎?

幸好燈光暗,臉紅看不分明,也幸好宋寨主心大思想單純,只見她揮揮手道:“沒事,小林在客棧外等我。安樂郡主有一幫人護着,半點虧都不會吃,我就擔心你可能會出問題,所以不放心過來瞧瞧,猜得還真準。行了,不用你送,我照舊跳窗走。”

宋璎珞果真利落地跳出窗外,臨走前再補話道:“我堂堂白龍寨的寨主,竟為你們這些權貴勳親操碎了心,說出去也是多管閑事夠丢臉的,拜托你口風緊些,別提我來過啊!”

趁夜風而來,乘夜風而去。

屋後沙沙一陣響,宋寨主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裴羽關了窗,轉過身,看到桌上的兩個油紙包,一瞬間覺得,好像也不是那麽孤單了:“宋姑娘是特地來看我的呢。”

裴羽心裏甜甜的,心想,有人關心的滋味,真好,真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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