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王 - 第 70 章 長安

? 昭德二十八年暮春,裴琦先第一次向許璟求婚,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她沒有任何準備,于是驚慌失措地拒絕了,過後,她挨了管季白好一通恨鐵不成鋼的說教。

五月,裴羽攜新婦回長安來探親兼過端午,宋璎珞送了一小箱金銀佩飾外加數匹錦緞給許璟,說,托她的福,能嫁一位好郎君。口頭的感謝可以承受,東西過于貴重,況且寨子管着幾百人的生計,拿回去可以添置好些房舍和器物,許璟決然不肯收下,宋璎珞笑着,便與她說明了東西的來由——原來,宋璎珞竟是桐城首富的長女,當初只因繼母霸占家業,強行将她趕出家門,她無處可去,才不得不帶着争得的一小部分錢財投奔白龍寨,後嫁作人婦,似乎底氣也足了,于是挑了個晴朗的好日子,帶着寨子裏的兄弟們浩浩蕩蕩殺去了桐城,逼着繼母等人交出了金店、米店、綢緞店,以及她該得的那份現銀。

“去完桐城之後,我感覺整個人都輕松了。”

宋璎珞很開心,然後她眉飛色舞地說起了寨子裏正在建一座私塾的事——

她說,孩子們不用下山去念書了;

她說,她會給孩子們請最好的先生;

她說,那些當阿爹阿娘的高興得嘴都合不攏了;

……

許璟想象着來年春天,被無邊花海環繞着的白龍寨,那必定是會大不一樣的,它将是一個更加美麗的地方,充滿着朝氣,洋溢着喜悅。

這世道沒有偏差,善良的人自有後福,有後福的人就一定會等到福至眼前。

最後,許璟還是只肯收下那幾匹錦緞,任宋璎珞再多說什麽都不管用。

長安小住十日,裴羽和宋璎珞就回廬江去了,他們走的那天,許璟回贈了一雙很漂亮的玉佩給他們。

五月底,太子柴明思奉旨出長安,巡察江淮政務。

六月,正當許璟為阮娴妃的身體日漸轉好而感到開心的時候,卻聽說穆皇後病倒了,原本只是受了暑熱,可斷斷續續一直不見徹底痊愈。

袁雅有一小妹,年方十六,姿容出衆,開春的時候,敬元帝金口一開,賜婚于袁家,活潑可愛的袁小姐就成了五皇子柴昭尚未過門的吳王妃,婚期定在九月,這是一件大喜事,禮部和袁府都忙忙碌碌準備着,從廬江回來,袁雅有兩個月沒露面,等他出現的時候,第一樁事情卻是拉裴小侯去喝酒,之後更是三天兩頭地跑來,要人陪他喝悶酒。

其實,放眼長安,整個朝廷,也不止一個煩悶的袁尚書,七月的時候,朝中局勢瞞不住,還是有流言傳開,道是太子放浪,漸漸失卻聖心了。

許璟驚駭,她可還清楚記得管季白之言,“儲君失德,東宮不穩,國必将生變”,柴明思的太子當得好好的,且聖上也一直護着他,東境一事後,據聞太子行事更加謹小慎微,這才過去多久,怎麽……情勢忽然轉變得這樣快?

穆皇後心病難醫,東宮太子又自暴自棄、肆意放縱,更惹得聖顏不悅,有兩次許璟進宮去請安時,不偏不倚正遇上敬元帝動怒,全是為着太子的事,吓得許璟立在勤政殿外,半天沒敢進去。

穆皇後纏綿病榻,日病一日,已不能掌持後宮事,許是母子到底連着心,又有舅舅的諄諄勸誡,太子終是徹悟了,向敬元帝請了罪,收起心來,杜絕酒樂歌舞,在東宮好好讀書,在朝上好好聽事、議事,如此這般,過了一個多月,敬元帝才第一次對太子的謙謹表示了嘉許,穆皇後心結纾解,九月柴昭大婚時,頗也喝得兩杯淡酒,只後宮繁瑣諸事,尚無力操持,仍舊交由李德妃、鄭賢妃協理。

柴昭成婚當日,許璟看見了柴恪。

柴玑略為感懷:“五哥比三哥小三歲呢,成親卻趕在了三哥前頭。”

十四公主接話笑道:“那有什麽,四哥不也早就娶親了?三哥眼光太高,一般姑娘哪裏入得了他的眼。”

柴玑陪笑,目光似是無意般從許璟臉上帶過。

許璟隔着喧鬧喜笑的人群,遠遠看着柴恪,有近一年不見了,他除了清瘦一些,倒也無甚變化,聽說開春時他大病了一場,現下看來挺好,想來是早就痊愈了的。

病……

那是三月去小南山喝裴羽喜酒的時候,平義侯認了裴羽作“義子”,廬江王柴恪就是于情面上也是該賀一賀的,于是遣了王钺上山送賀禮,廬江王的禮給得很隆重,沒有半點輕視裴家人的意思,王钺在寨子裏喝了一頓喜酒就匆匆下山了,那天人很多很熱鬧,王钺逗留時間太短,許璟都沒來得及和他說話,隔了兩天,二添趁着元娘不在的時候,悄悄告訴許璟,那天在同一席上吃酒,他聽王钺說廬江王病了,咳嗽得厲害,一個多月也沒見好,末了,問許璟是否要去廬江王府走一趟,許璟沉默良久,最後說了兩個字,不去。

當天夜深,許璟獨坐燈下,曾扪心自問,她是不是真的不想去?事實是,她不是不想去,而是不知道該以一種怎樣的身份去……

忽然間,有人大喊着新娘子到了。

許璟回過伸來,驚覺自己在柴恪身上花的心思太多了,她心底陡然感到了恐慌和彷徨,她舉目四顧,尋找着另一個人的身影……

女孩子們圍在一起七嘴八舌,男孩子們都自覺站到別處去了,因是袁雅嫁妹,可說的話格外多,裴琦先正在和雲炜談笑不斷,忽然間覺得袖口一緊,低頭看,袖子是被人扯住了。

裴琦先見許璟沒和其他的女孩子在一處,而是一聲不吭站在他身後,并且神色似乎有點兒不開心,他關心地問道:“你怎麽了?誰惹你不高興了嗎?”

許璟搖搖頭:“……沒有,我想和你們在一起。”

聞言,雲炜不由得笑了一聲,“不是‘和你們’,是‘和你’。哎呀,不曉得我在這裏是不是多餘——”再看一眼熱鬧,又轉過頭問道,“對了,什麽時候能喝上你們的喜酒?”

裴琦先笑了笑,望着許璟,眼睛裏溫柔得像能化出水來:“我在等我的新娘子點頭答應啊。”

許璟心事紛亂,本能地抗拒這個問題,她臉上微紅,笑一笑,連忙低下了頭。

柴恪站得遠,眼睛卻沒瞎,一瞥瞥見裴琦先替許璟理了理鬓發,然後笑着握住了她的手。

“三哥,”永壽眼尖,也看見了,立刻就急慌慌地抓住柴恪的手搖晃着,“三哥,安樂姐姐……”

柴恪将手背向身後,神情平靜,淡淡說了一句:“別吵,我看見了。”

“那你還不……”

“閉嘴。”

……

柴昭大婚,柴恪前前後後在長安待了不滿五天就回廬江去了。

十月的長安,不同于前一年的秋高氣爽,天氣陰沉,雨下得很多,淅淅瀝瀝得使人心煩。

有一天,二添對悶在家裏的許璟說,軒轅将軍府裏好像有人生病了,連續多日都看見城東的蔡大夫領着背藥箱的小徒弟進府去,或是從府裏出來。

許璟聽罷,心裏“咯噔”一下,她已經很久沒有去看過軒轅辰和赤璃了,赤璃是個很好很溫婉的姑娘,而軒轅辰算得上是王爺爹爹的故人之子,他們哪一個不好,許璟都會很挂心。

真想去看看,可是……又不敢。

許璟憂心忡忡,最後還是裴琦先看在眼裏,問了她在愁什麽,然後親自去找了一趟蔡大夫。

蔡大夫給平義侯府瞧過病,認得裴小侯,二人尚有些交情,蔡大夫私底下就将府中病人的情況告訴給了裴小侯——病的是軒轅辰,曾高燒昏迷數日,險些危及性命,因而需要格外上心診治,但即便處處注意,他的身體康複起來亦是極慢的——許璟聽說後,更坐不住了,說什麽都要去看看軒轅辰,甚至想到了翻牆的法子,再不行,就光明正大從正門進,看誰敢攔,可靜下心來細想,哪個辦法都不好,假若傳到了敬元帝耳中,又不知會惹出些什麽禍端。

最後,倒是裴琦先出了個主意,拜托蔡大夫幫忙,讓許璟喬裝改扮成蔡大夫的徒弟,跟在“師父”身邊,背着藥箱混進軒轅府。

去之前,裴琦先拉住許璟,再切切叮囑了她一遍:“你進去了,有什麽話抓緊時間說,蔡大夫不能逗留太久的。”

“嗯,我知道。”蔡大夫帶外人進府是冒着大危險的,許璟心裏已是十分感激他了,因而鄭重地承諾說,“你放心,我一定不會給蔡大夫添麻煩。”

許璟扮作醫館裏的灰衣小徒弟,背着一個大藥箱,低頭跟在蔡大夫身後,門前的士兵只看了蔡大夫一眼就放行了。

看到兩人順利地進了軒轅将軍府,坐在街角小攤上喝茶的裴琦先暗暗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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