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崩，太子即位。

敬元帝入葬帝陵的那一天，許璟送悲傷難抑致使數度昏厥的虞淑妃回到仙居殿，仙居殿的宮人被遣走了大半，偌大宮室不甚凄清，許璟聽着外面蕭瑟的風聲，心想，往後一切事情都該是毫無懸念的了，柴恪想要的東西終究是沒有得到。

一群宮廷內衛忽地進到了仙居殿裏，鄭姑姑忙扶着虛弱的虞淑妃坐起。

“淑妃娘娘，冒犯了，請您跟咱們走吧！”

為首說話的人口中說着“冒犯”，實則态度極為不恭，話音方落，就揮手令身後內衛趨前。

許璟見情況不大對，疾步張臂攔下內衛，厲聲斥責道：“放肆！小小內衛而已，也敢對淑妃娘娘不敬？誰給你們的膽子！”

為首之人上下打量了許璟一眼，問：“尊駕是哪位公主？”

許璟皺了皺眉，盯着面生的內衛，沉聲道：“安樂郡主許璟。”

面生的內衛冷哼一聲：“那就不關您的事了，麻煩讓開。”

這些內衛粗野無禮，竟将許璟推搡開，直接上前架起虞淑妃，要将她帶離仙居殿，許璟悚駭，隐隐感到不安，立刻撲上前奪下其中一人的佩刀，砍傷了鉗制淑妃的兩名內衛，将淑妃拉過來護在身後，內衛首領大怒，就在此時，柴萱到來，她跨進仙居殿，看到殿內對峙的情狀，大驚失色，急忙跑向虞淑妃的身邊：“母妃！”

“這是解憂公主柴萱。”

對面有人這樣說，緊接着還沒等許璟反應過來，內衛就開始拉拽柴萱和虞淑妃，許璟手裏的刀也被奪去，有人把她推到了地上，柴萱大聲呵斥，拼命掙紮，然後突然沒了聲音，許璟捂着手臂擡起頭，看到柴萱被血紅的長刀貫穿了身體，刀抽走，柴萱睜着驚恐的雙眼栽倒在許璟跟前……

“快去找永壽，帶她走！”

淑妃沒有哭喊，沒有尖叫，她咬牙奮力掙脫左右，撲到許璟身上，顫抖告訴她，快去找永壽公主……

直到跑出了仙居殿，許璟還是腦中空白混亂，她驚懼到不知所以，但是她非常清楚地知道，她必須盡快找到永壽公主，并且将她帶離皇宮！

暮色漸近，宮中大亂。

許璟終于看到了年少的永壽公主，柴玑驚忙拉着永壽跑下長長的石階，追趕她們的人越來越近，終于，有一名內衛抓住了永壽的衣袖，柴玑為了保護永壽，與身後的內衛殊死相争，內衛擊傷了柴玑，毫不客氣地将她掼向一側，柴玑撞在石柱上，頭昏眼花，有稠熱的液體流落下來，她恍惚一摸，滿手都是血，她怔了一瞬，下意識轉頭啞聲喚道：“永壽……”

擒住永壽公主的內衛被人用劍從背後捅死了。

“安樂姐姐！”

看到來人，永壽悲中生喜，急忙迎上前，許璟才握住她的手，就有如潮內衛執刀兵逼近。

“住手！不得傷害他們！”新帝柴英匆匆趕來，站在長階盡頭大聲疾呼，命令所有人不得輕舉妄動。

然而緊随其後的太尉穆維揚卻令人将柴英送回勤政殿去。

“舅舅！”

“舅舅，你不能……不能殺她們！”

柴英的聲音越來越遠，許璟的心緒往下沉陷，她想，大概是不會有人能救她們了，要想活，自己殺出去，她信心微茫，卻還是握緊了手裏的劍。

穆太尉步下臺階，籠袖笑着對許璟說：“安樂郡主，今日事與你無關，奉勸你就不要自己找死了吧？将柴婉留下，我保證你可以安全離開。”

這夥惡徒，根本是沖着虞氏來的，連公主、皇妃都敢殺，新帝幼弱也全不放在眼中，永壽交給他們是必死無疑，許璟哪能答應，她護緊身後的永壽公主，冷笑提醒道：“太尉大人，你膽敢誅殺帝裔嗎？”

“帝裔？”穆維揚不以為意，語氣輕蔑，“說得好聽是帝裔，說得難聽，不過是前朝餘孽！許璟啊，既然你要陪她們一起死，那我也不好攔着了。衆将士聽令，給我殺！”

一聲令下，暗衣甲衛迅然上前，電急流光間，有一部分人竟然倒戈以向，與逼上前的其他內衛、士衆攪殺起來。

許璟驚詫萬分，忽有人回頭沖她高喊：“郡主，趁此機會，快帶小公主逃出去！”

許璟聞聲望去，她認得那個人，那是右龍武将軍霍沖，幾年前在危急關頭救下她和柴恪的正是這個人！

因為知道整件事與柴玑關系不大，穆維揚不會為難她，許璟一咬牙，沒有去管柴玑，只是帶着十四歲的柴婉拼命奪路奔向宮門，霍沖及部下護着她們且戰且退，終是寡不敵衆，最後跟上來的，剩下霍沖及其餘數人，皆負重傷，連同許璟、柴婉被團團圍在中心，再沒有殺出去的可能。

柴婉害怕極了，她盯着越來越近的人群，以及城牆上不斷架起的弓箭，抓緊許璟的那雙手抖得越來越厲害，她慎而又慎，想到了唯一能活命的辦法……

許璟毫無準備，眼睜睜看着柴婉握緊她的手，引劍自殺。

那一瞬間，看上去，就像是許璟突然劍刺永壽，将永壽公主殺了。

所有人靜立不動，連許璟自己也吓到面無人色，驚懼呆住：“永……永壽？”

“他們只是要我死，”柴婉捂着腹部，殷紅的血從指間湧出來，她緩緩擡起頭，抱歉地對許璟微笑，“我不想連累你啊，安樂姐姐……”

急促的馬蹄穿過宮門下。

永壽轉過頭，心中既喜又悲，喜，臨死前還能見至親兄弟一面，悲，血腥屠戮怕她最崇拜敬愛的三哥也逃不過，此時此刻，她唯有用盡全力喊出一句：“三哥，走！”

許璟看見了柴恪，看見了自己手裏的劍刺進了柴婉的身體。

猶如滅頂之災。

柴婉倒下，許璟急忙迎上前抱住了她：“永壽！”

“告訴三哥，是我自己選的……我不想連累你，想要你去通知他，千萬別進宮，沒想到、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晶瑩的淚落下，柴婉用瘦小的手牢牢握緊了許璟的手腕，“安樂姐姐，幫三哥……逃走……讓他活！”

……

許璟擦了淚，忍痛舍下柴婉，再此握起了地上的長劍。

……

“柴恪，快走！”

……

“你的兩個妹妹都死了，再留在這裏你也會死的！”

咬緊牙關拼殺，一點一點靠柴恪更近，許璟明白多留一刻就多一分的危險，她攔住他，只希望他能立刻逃出去。

柴恪通紅着眼狠狠推開她：“是你殺了永壽！”

許璟慘白着臉，強忍悲痛和急欲辯解的心，再次追上去攔住他：“淑妃必然已經兇多吉少，你還不走，難道是要你們虞家的血脈徹底斷送在此嗎！”

雖然再有人從內宮中脫圍出來，同霍沖并肩保護柴恪，但霍沖力竭而戰，漸漸支撐不住，王钺盤算情勢極其不利，焦急上前勸道：“殿下，殺出去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柴恪恨恨握緊了拳，看許璟一眼，繼而哀痛轉身，飛快回退，躍上馬背，縱馬奪路出宮。

“快關閉宮門！放箭！”

轉瞬間，箭如雨下，追逐飛馳的人影而去。

得知宮中異動的柴昭借兵趕到，險些入不了宮門，因許璟還在宮中，随同在側的裴琦先和雲炜擔心她的安危，不得不搏殺硬闖。

為了擊殺柴恪，穆太尉甚至動用了數十勁弩，一支弩_箭擦着裴琦先的肩飛出去，正巧射中了馬上的柴恪，裴琦先稍有遲疑，呆愣在原地，接着從他身後飛出第二支弩_箭，雲炜斜身撲出來将弩_箭格擋開，回身疾道一聲：“裴琦先，你在幹什麽！”

像是兜頭被潑了一盆冷水，裴琦先打了個寒顫，驚悚轉過神來，他定一定心神，立刻提劍将近旁的弩兵斬殺。

柴恪及王钺已經沖出宮門去了，柴昭不能抽身跟随，唯一能做的就是擋住所有追兵，二重宮門內慘變血腥屠戮場，兩股力量交織纏殺，抵死守住宮門的一方孤援無助，漸露頹勢，人越戰越少。

“好！好！好！”穆維揚見半路殺出人馬來攪亂了他的計劃，恨得牙癢，頓起斬盡殺絕之心，“真是地獄無門你們要闖進來！一個不留，給我殺幹淨！”

混戰中，裴琦先找到了許璟，許璟左肩被砍傷，遍身血跡跪在一具死屍旁，額上冷汗涔涔，幾近脫力，裴琦先急忙帶她退至柴昭、雲炜一處。

穆維揚命人奪下了宮門，數百弓箭手陣列排開，箭矢對準了孤援被圍的二十幾人。

“準備，放箭！”

“誰敢放箭！”

一道淩厲女聲喝止了穆維揚，也喝止了所有的弓箭手。

天色昏昏，有內衛執明火開道，柴雨棠疾步出現在衆人的視線中，柴英跟在她的身後。

柴雨棠是嫡長公主，又是新帝一母同胞的親姐姐，如今便是真定長公主，身份貴重，無人可匹，她面對自己一手遮天的舅舅毫無畏懼，更以迫人氣勢震懾住在場諸人。

柴雨棠走到穆維揚跟前，睥睨問道：“舅舅是要謀反嗎？”

穆維揚大駭，驚忙低頭俯身：“臣不敢！”

柴雨棠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轉身喚來柴英，她扶着柴英的肩往前走了幾步，環顧周圍，揚聲道：“這天下，是我柴家的天下，你們的帝王在這裏，是先帝的第九子柴英，為人臣者唯聽帝王號令，忤逆帝王之令，就是叛逆，該殺！你們，都聽清楚了嗎？”

柴雨棠氣魄過人，穆太尉無有言語，滿場之武衛兵将面面相觑，有一人跪拜敬喏，無數人便跟着跪下，山呼萬歲，誓死效忠帝王。

柴雨棠到過仙居殿，見到殿中慘狀，既知虞淑妃、解憂公主已死，方才又途徑永壽身邊，探得她氣息全無，她聽聞蜀王進了宮，但在人群中并沒有看見他的身影，柴雨棠懸心焦灼，高問道：“蜀王在哪裏？”

內衛、兵将皆不敢吭聲，雲炜憤怒，越衆回答：“被弩_箭射中，沖出宮去了！”

許璟僵直望着雲炜，下一刻便掙脫了裴琦先的攙扶，也不管自己肩頭的傷仍舊血流不止，只一心牽挂受傷逃出去的人，執意親自去找尋。

柴雨棠聽聞柴恪中箭，亦是驚懼萬分，立即遣皇帝近衛帶兵出宮，循跡搜尋，務必将蜀王活着送回來。

轉眼間，天已經黑透了，皇宮之內一片昏暗，更充斥着無邊的死寂。

柴雨棠攏着單瘦的柴英立在高大的宮門下，她側首看了身畔的老臣子一眼：“舅舅，他日下到黃泉，但願您還有顏面去見我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