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摘下高嶺之花 - 第 45 章

呆立的男人、出掌的少女、嘶吼的旱魃……還有吞沒所有的銀亮雷光。

站在赤地與凍土的分界線上, 楊戬撐着燭影, 在響徹天地的雷鳴聲中,向着風起雲湧的天空伸出了左手。

一枚晶瑩的雪花落在少年掌心,每個棱角都巧奪天空,仿佛被風垂落的花瓣。

平地起風,荒漠飄雪,風雪不盡, 旅人不歸。

這便是《番天十掌》中的第一式, 風雪無人歸。

楊戬上一次見到劫雷, 還是柳千易渡劫的時候。

那個癫狂的男人毫不吝惜的給了三師姐玉清同輩弟子第一人的贊譽。

“若是你能打出第一掌, 我決計不會是你的對手。”

記憶中的青年扣着淩玥的手背,對着她笑的張狂。

“可眼下,你也決計不會是我的對手!”

楊戬記得三師姐當時的眼神, 明亮、澄澈, 就像是玉壘山前的江水,淌過峽灣, 繞過堰堤,路過煙雨迷蒙的村舍,一直流進了他的心底。

明明正處于下風的是她, 他卻覺得, 柳千易已經一敗塗地。

事實, 也果真如此。

疏疏雪片從雷光中飛出,環繞着雷柱飛舞,腳下的沙地愈發滾燙, 一股微風襲來,拂動了少年的衣擺。

楊戬向後退了一步。

當他左腳的腳跟剛剛落地,盤旋于黃沙上方的微風陡然暴烈了起來,縱橫交錯的狂風彙聚至雷柱底端,帶來了陣陣呼嘯。

顆顆沙粒被卷上天空,連成了一道此起彼伏的波浪,又像是少女起舞時轉動的裙擺。

雪花、沙粒。

二者一白一黃,一上一下,一應一和,圍繞着降下的劫雷舞起了一場絕妙的牽絲戲。

站在戲臺的中央,淩玥雙手合掌,瑩藍色光芒與淡紫色流光交織于一處,彙成了絢爛的光網,将奔湧的劫雷牢牢擋在體外。

淩仲文依舊站在原地,偶爾有電弧跳到他的衣袍上,發出噼裏啪啦的炸響,與旱魃發出的痛苦嘶吼混在一處,蓋住了他顫抖嘴唇發出的聲音。

他到底說了些什麽?

這個問題連淩仲文自己都回答不了。

“哐!”

一聲巨響沖破了風雪的迷障,旱魃拽着穿透身體的鎖鏈,竟硬生生将座下的椅子從沙地裏拔了出來,對着束縛自己的鐵柱狠狠摔了過去!

洗滌玩邪的天雷在妖物的皮膚下流竄,割開枯瘦的肉身,放出道道紫黑色的毒血。失去了符文的加持,男人眼中的紅光黯淡了許多,卻更引出了他的兇性,穿透身體的玄鐵鏈與琵琶骨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鎮魂釘噼裏啪啦的往下掉。

揚天發出一聲怒吼,旱魃拽住兩條穿過肩膀的鎖鏈就往外拔。

他感覺不到痛,也感覺不到累,唯有對死的恐懼支配着這具早已喪失神志的肉身。

就在此時,第二道天雷如期而至。

淩玥右手一擡,藍色的三角字符于掌心浮現,再腳下一轉,于電光石火之間,一掌蓋住了旱魃的頭頂,後發而至的雷蛇順着她的右手,直直的劈上了僵屍的天靈蓋!

蜂擁而至的劫雷從百會穴灌進了淩尚文的身軀,後者嘴巴張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卻一絲聲音都發不出。

“啪。”

一塊幹黑的腐肉從旱魃的身體上脫落,掉到了地上,腐臭的血液從中淌出,滲進了漫漫黃沙之中。

看着血肉塊塊脫落的父親,淩仲文閉上了眼睛。

眨眼之間,腥臭的肉塊就鋪了一地,若不是親眼所見,很難相信如此幹瘦的身軀竟然還沒有變成骨架。

最終,第三道天雷落了下來。

此時的旱魃雙目紅光已散,淩玥一移開掌心,就瞬間跪倒在地,唯一完整的腦袋耷拉到了一邊。

雙手展開,淩玥提神凝氣,在雷蛇之信吐到腦頂時,猛然向上一擡!

混雜着雪與沙的旋風平地而起,與直沖而下的天雷撞到了一處!

轟!

在地動山搖之中,楊戬抱元守缺,燭影脫離了手心,旋轉着停駐于頭頂,一朵朵牡丹在傘面盛開,灑下了點點金粉,将種種侵擾擋在了傘外。

狂風暴雪與電閃雷鳴互不相讓,在二者交戰的縫隙中,有兩道人影狼狽的躲閃着,逃竄般向少年奔了過來,正是楊鴻軒和淩湛。

畢竟是親堂弟,淩玥打出那一掌時并沒有下狠手,饒是這樣,對于只有煉氣修為的淩湛而言也夠受的,加上他一路上放血造成的虛弱,如今只能靠楊鴻軒攙扶着才能躲過四溢的電弧和雪片。

而楊鴻軒雖然也只有築基修為,但神武鎮龍訣到底是鍛體法訣,是以偶爾挨上那麽一下,也沒到走不動的地步。

見二人靠近,金色的簾幕主動掀開一角,将來客包進了傘沿之下。

有了燭影的庇護,楊鴻軒抒了一口氣,才偷偷摸摸的打量起自己這位素未謀面的表弟來。

平心而論,楊鴻軒并不太敢直視楊戬。

這歸功于後者女裝扮相太過成功……某種意義上說,這跟晉帝女裝扮相太過成功也沒兩樣了。

晉帝的子女長相多随娘親,就連楊鴻軒自己也是有麗貴妃六分的神韻,若是讓他們和楊戬站在一起,不知情的人也多半以為後者才是真正的皇子龍孫。

都怪四妹不争氣。

想到這裏,楊鴻軒忍不住埋怨起最為年長的妹妹來。

要是她長得更像老頭子一點,哪怕只有一丁點,這上京第一美人還有左相他閨女什麽事!

扶面色蒼白的淩湛原地坐下,青年直起腰,卻發現傘的主人一直注視着前方,對這兩位不速之客恍若未見。

他順着少年的目光望去,就見到沖天而起的風暴吞沒了被逼到絕處的雷電,烏雲之下,淩湛衣袂飛舞,烏黑的長□□浮空中,宛若綢練。

半晌之後,他突然說道:“攝魂奪魄,對嗎?”

被搭話的楊戬頓了一下,冷冷的瞥了名義上的表兄一眼。

“美人在骨不在皮,皮相再美,沒有神魂,也是榆木疙瘩。”沒有在意對方的冷淡,楊鴻軒說着說着就自己笑了起來,“我也算是閱盡千帆,可只有阿玥讓我怎麽看都不夠。我第一次見她,就覺得,一定要把她帶回宮裏。”

聽到這兒,楊戬側過身,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向楊鴻軒。

兩位表兄弟相距僅有半尺,卻更像是隔着萬仞高山。

“可惜啊,阿玥她……”楊鴻軒笑着閉了閉眼,“是一朵摘不下的花。”

“她長得太高,爬的太快,将所有膽大包天的摘花人都遠遠甩在了身後。”

抿了抿唇,楊戬重新将目光投回戰場。

此時漫天的烏雲皆已散去,少女身上散發的千條瑞氣将午夜映得恍若白晝,而在她的腳下,只剩下一把骨頭的旱魃斜斜倒在了地上。

淩仲文向旱魃邁了一步,腳未落地,就收了回來,而楊鴻軒的聲音依然在繼續響起。

“我得不到最喜歡的那朵花,喝不到最想要的那一瓢,就只能将就将就剩下的那三千了。”這名浪蕩子說的漫不經心,任誰也辯不出他話中的真假,“也不算吃虧,不是嗎?”

在話音的最後,淩仲文到底是奔向了旱魃身畔。

與血肉的幹黑腥臭不同,躺在地上的男人有着一副瑩白如雪的骨架,停下了咆哮死後之後,那張猙獰的臉竟然也有了幾分生前的風采。

“啊……”男人張開口,渾濁的眼珠動了一動。

淩玥俯下身,刻有字符的右手輕輕搭在旱魃的額頭上,将一道藍光打入了他的眉心。

在她動作之後,男人那雙渾濁的眼睛竟然清明了一瞬,眼神從少女轉到低頭站立的淩仲文身上,嘴角一動,緩緩扯出了一個笑容。

“仲文……”曾經是淩尚文的男人如此說道,“你……長大了……啊……”

說完,從腳到頭,他的骨頭一寸一寸化成了白沙,徹底被留在了墳茔之中。

“咚、咚、咚。”

淩仲文失力的跪了下去,雙手撐在地上,對着父親的骨灰狠狠的磕了三個響頭。

收回右手,淩玥繞過這對父子,來到了燭影傘前,然後就得到了楊鴻軒堪稱狗腿的恭維。

青年雙手抱拳,來了一個鄭重的江湖禮,“此次妖邪伏誅,全是哥哥的功勞,弟弟回京後定會向官家上表,為哥哥請功!”

淩玥嬌羞的對他擺了擺手,“都是自家姐妹,說這麽生分的話作甚麽?”

一旁緩過神來的淩湛看着這二人一來一往、對答如流,只覺得身心俱疲。

戲精,都是戲精。

這麽想着,他扭頭看向安靜的楊戬,臉上一紅,小聲說道:“多謝這位姐姐方才施以援手,也不、不知姐姐姓甚名誰,小生也好日後……登門答謝!”

“噗。”

聽完了全程的楊鴻軒一個沒憋住,破了功。

淩湛頓時被他吓了一跳,一邊埋怨康樂郡王給自己拆臺,一邊又疑惑為什麽邊上漂亮的小姐姐看自己的眼神更冷了。

一把推開傻乎乎的堂弟,淩玥掏出原本佩戴的白玉簪,擡手绾到了楊戬腦後的發髻上,還不忘順手捏了小臉一下。

“小美人,”她笑吟吟地說道,“該跟大爺回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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