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摘下高嶺之花 - 第 52 章
燭影在空中劃過完美的圓弧, 楚允的眼珠木然的跟随着落下的傘尖, 仿佛失了神志。直到鋒利的刀芒刺破了皮膚,他才猛然回過神來,瞪向淩玥的眼神仿佛要擇人而噬。
然而,直到他瞪的眼睛都酸了,預想中的疼痛也沒有來臨。
“六皇子,好眼神。”将傘尖牢牢的釘在男人脖頸邊, 淩玥淡淡的贊了一聲。
說完, 一直踏在男人身上的腳被她收了回去, 燭影也被利落的扔回了楊戬的懷裏。
這出于意料的發展讓楚允愣愣的躺在原地, 過了許久才明白自己撿回了一條命。
眼見一場殺孽煙消雲散,澄空搖了搖頭,“居士慈悲為懷, 小僧佩服。”
“只是不想被你們這群大和尚當槍使而已。”淩玥頭也沒擡, 徑直從他身畔走過,“一個請柬還要堂堂佛子親自送, 難道是想我了嗎?”
澄空微微一笑,“或許真如居士所說呢?”
淩玥似笑非笑的橫了他一眼,眼神如刀。
“三師姐!”
就在這時, 有呼喚遙遙的從山腳傳來, 只見一只矮胖矮胖的球轱辘轱辘的滾上了山。
“胖師弟!”有眼尖的弟子喊出了“球”的花名。
前往東嶺的龐太真竟然卡在這個節骨眼上回來了!
“這麽快?”玉柄真人很詫異, “錢還真是沒白花。”
然而,如此迅速似乎與那匹驿站神駒沒什麽關系,因為一輛頗為華麗的馬車正穩穩當當的停在玉泉山的山門口。
“你覺得來的是誰?”見到馬車, 淩玥扭頭看向青年,卻發現身畔空無一人,哪有那道穿着袈裟的身影?
少女頓時一怔,然後就看到小師弟擡起胳膊指向後山,果然在懸崖峭壁之間瞥了一抹米白——就這麽一個打岔的功夫,澄空竟然跑了!
能把堂堂禪宗佛子吓得腳底抹油,來人身份不言而喻。
畢竟當年蘇苑博執意出家時,他娘可是哭暈了三回,他舅舅也是打斷了足足十根藤條,直到如今,東嶺何家與禪宗也是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
東嶺何家竟然真的出人來贖楚允了!
龐太真雖然胖,但行動起來異常靈敏,不一會兒功夫便跑到了諸人面前,只見他一個就地滾,轱辘轱辘地滾到淩玥的腳下,順勢抱住了後者的大腿,發出了情真意切的呼喚:“三師姐!”
然而他第二句就是內容十分不妙的“那小子還活着嗎”,顯然對玉泉山惡劣的生存環境深有體會。
淩玥向後一點下巴。
見狀,龐太真趕忙向後探去,就見到楚允躺在地上,眼睛凸出,舌頭外吐,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
小胖墩倒抽一口冷氣,聲音都抖了,“……死、死了?”
看着這慘烈的謀殺現場,龐太真只覺得天旋地轉,何家派來接人的馬車可還在山下等着呢!
眼看胖師弟就要當場表演一個華麗暈厥,段情賤賤的從玉柄真人身後冒了出來,在方笙不贊同的目光裏,一腳對着楚允某個不可言說的位置踹去!
感受到了淩厲的殺氣,正在裝死的楚允眼睛一睜,翻身閃避——
“嗷!”
飽含着痛楚的哀嚎在玉泉山上空回蕩。
等到何家的下仆上山運人,看到就是男人一臉清心寡欲的躺在地上,特別的安詳。
“沒事,沒事,”段情還在這邊跟人解釋,“他就是吃多了,撐得。”
何家領頭的下人假裝沒看楚允身上那個大大的鞋印,對着淩玥作揖道:“表小姐,夫人請您下山一敘。”
在東嶺何家,能稱為夫人的,唯有家主何景中之妻令夫人。
“重頭戲來了。”有弟子低聲說道。
可不是重頭戲嗎?當初玉泉山留下這疑點重重的楚允,不就是為了狠狠的宰何家一筆?
正所謂不忘初心方得始終,就算中途出了佛子送信、楚允自曝等事,淩玥依然決定堅守初心——宰的何家哭爹喊娘。
在玉泉山衆人的加油打氣聲中,少女跟着擡人的隊伍下了山,走到馬車前時,蓋在車廂前的簾子被掀開了一角,從裏面探出了一個腦袋。
“表小姐,”掀開簾子的是一名身穿鵝黃色羅裙的小丫頭,“夫人請您上車。”
踩着丫鬟放下的繡凳,淩玥打着簾子進入了車廂。
與流仙盟裝兩個人就伸不開腿的狹窄車廂不同,何家的馬車可是盡顯世家氣派。車廂裏不僅擺着軟靠、坐墊等尋常物品,還在放着幾張一尺見方的矮桌,矮桌中央有一坑洞,正套着一個徐徐冒煙的香爐。
以淩玥的眼力,不難認出這溢滿車內的香氣出自東海灰琥珀,指甲蓋大小的一塊就足以買下整個玉泉山——當然,不算上玉泉秘寶。
縱然擺了如此之多的物品,廂內依舊足以容納七八人乘坐,然而,現在內裏只有一人。
灰鼠裘、松綠襖,用徐娘半老風韻猶存來形容靠坐在桌邊的婦人是最合适不過了。
“外甥女,快過來。”那婦人和藹的招手。
“夫人。”淩玥疏遠的喊了一聲,走到矮桌前坐下。
平心而論,她與這位令姓表舅媽并不如何熟絡,畢竟一表三千裏,沾親帶故的尚且如此,更何況是跟對方的夫人。
不過這位何家夫人在修真界也算是傳奇人物,只不過,她出名并非是因為修為高、能力強,而是運氣好。
出身地方能嫁入三大世家這樣的龐然大物也就罷了,最神的是何家原本的繼承人沒幾年就失蹤了,她那僅是閑散公子的夫君一躍上位,連帶着她也跟着升了天,成了何家的主母。
不過,她能坐穩這個位子,八面玲珑的處事手段也功不可沒。
“你表舅一心想來看你,然而俗務纏身,才讓我替他跑這一趟。”說起瞎話來,令夫人面不改色,“那允公子與你表舅乃忘年之交,遭逢此劫,可多虧了你出手相助。”
說完客套話,她從懷中掏出一份禮單,“表外甥在山上修煉清苦,我這做舅媽的什麽忙也幫不上,唯有備些小玩意兒,望你日後用的上。”
淩玥瞥了一眼不薄的禮單,沒有接。
“夫人可不要瞧我年紀小就糊弄我。”她垂下眼眸,“表舅與誰結忘年交我都信,唯獨與西蠻皇子不行。”
“西蠻皇子”一出,令夫人保養得宜的手顫了一下。
“你知道了?”她壓低了聲音。
“一個煉氣修為的游俠散修,卻能拿到東嶺何家的客卿腰牌,更別說他得救後氣定神閑的在我玉泉山住下,篤定會有人用重金贖他……傻子都能看出來不對勁。”
揭開香爐的蓋子,淩玥用火勺撥弄了一下其中的香塊,袅袅白煙升起,模糊了她的面容。
“我自認不是傻子,當然要試他一試,夫人你說呢?”
“表外甥天資聰穎,我是萬萬不及的。”令夫人将禮單放到了桌子上。
“單論僞裝,這位六皇子殿下功力了得,可惜火候還是欠缺了些。”淩玥繼續說道,“他自稱散修,游歷四方,卻對民間雜事一竅不通,被逼出身份後又說自己此番入中原只為尋友,那保他一命的客卿腰牌難道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最重要的是,這家夥竟然一照面就喊出了澄空的俗家姓名,口氣還頗為熟稔。
澄空出家可是有年頭了。
不過蘇苑博出家之事一直是何家的死穴,本着把肥羊肺管子戳爆了就沒人付錢的想法,淩玥還是決定隐去澄空拜山這一段。
“況且,這位六皇子殿下裝死裝的讓我想不懷疑他的來歷都難。”
“裝死?”令夫人這回是真的沒聽懂。
“夫人應當清楚,雲湖侯府是在與西蠻的戰場上起家的。”淩玥莞爾,“我雖未曾去過邊疆,但有些秘聞還是清楚的。”
“上過戰場的兵士都知道,西蠻人在遇到無法抵抗的危險時,就會下意識的倒地裝死。”
“只因西蠻地處窮山惡水之中,其中兇獸橫行,他們年幼時體格瘦弱,為了躲避猛獸,不得不歪招頻出,天長日久之後,便形成了刻在骨子裏的本能。”
即便這個本能看上去像是個笑話,本能也依舊是本能,甚至于,楚允壓根就沒發覺“裝死”這個行為在神州是多麽的不合群。
依她看,這位六皇子殿下大概只說過兩句真話,分別是“本王乃隋帝之子”和“柳千易”,畢竟那時候他可真以為自己會死。
其他的嘛,半真半假,漏洞頻出,随便聽聽就行了。
“我倒是沒想到,僅僅一個多月,你就把他套了個底掉。”令夫人撫摸着手上的玉镯,“早知如此,我就不用準備那些瞎話了。”
“你說得對,那六皇子确實并不是老爺的忘年交,但他算是我何府的座上賓,”大約是被戳破後也懶得僞裝,令夫人提起楚允時就帶出了點不以為然的神氣來,“不過此事并非是我何家本意,而是一個分攤到頭上的差事。”
修仙三大世家皆位于大晉之內,岐山龐家與東嶺何家雖然沒有雲湖侯府那般和朝堂聯系緊密,但多多少少與官家都有點聯系。
畢竟人在屋檐下,總要低低頭嘛。
“你大概已經不記得了,大約在十五年前,咱們與西蠻沖突再起,最終是以西蠻大敗收場的。”令夫人眯了眯眼,那模樣倒像是把這些陳年秘聞當成八卦在聊,“事後,那西蠻王倒也光棍,把排行第六的兒子當做質子送去了上京,就是這個允公子。”
“這允公子天賦不佳,也不受寵愛,時日久了,官家也懶得管他,便讓我何家給他一個客卿的名頭,方便他四處游走散心。”
三大世家裏,岐山龐家自诩正統,看西蠻極為不順眼,雲湖侯府更是跟他們水火不容,最後可不就只剩東嶺何家了。
沒事就把麻煩往外甩——聽起來真像是那禿子能幹出來的事。
淩玥點了點頭。
“這允公子大概也知道自身的處境,也不怎麽麻煩我們,”令夫人嘆了口氣,“也不怕表外甥你笑話,要不是出了這麽一檔子事,我都快把這位殿下給忘幹淨了。”
然而,這事也容不得她忘。
楚允在西蠻皇室不受寵、在大晉也不受待見是一回事,真的讓西蠻送來的質子在大晉的地盤上出事就是另一回事了。
事到如今,她也不提什麽心意,畢竟那禮單中的東西只夠買“何景中忘年交”的命,要是想買“西蠻倒黴六皇子”的命,那就還得加價。
于是,令夫人撫摸玉镯的手一頓,按開了镯子上的小機關,從中取出了一把半個拇指大小的信印。
“我帶着它本來只想以防萬一,”她将信印按到矮桌底部,拉開了藏在下面的暗格,“前些日子,有人将它送到了我們府上,你表舅勃然大怒,當即便想撕毀,我卻偷偷藏了下來,沒想到現在就派上了用場。”
那是一封與澄空送來那封一模一樣的撒金請帖,正靜靜的躺在令夫人的手中,只不過,它的封漆早就被人剝掉,連帶着內裏佛光也消耗殆盡。
淩玥接過請帖,翻開外封,“珈藍法會”四個大字随即映入眼簾。
“禪宗的天海會在此會上講經三天三夜,釋盡天下心魔,為此廣發名帖,邀請神州英才齊聚一堂。”
“一張請帖代表着一個參會名額,”令夫人慢條斯理的說道,“我東嶺何家自然不會去捧那群禿驢的場,與其讓它白白浪費,不如讓你拿去,也算物盡其用。”
“只是我醜話說在前面,禪宗雖然把‘我佛慈悲’挂在嘴上,但絕對不是善堂。官家推崇道教,不許他們入駐上京,等于是斷他們的前路。這麽些年來,南北禪宗絞盡腦汁,依舊沒什麽進展。”
“此次他們搞出這麽大陣仗,背後必有所圖。你若是拿此信去參會卻吃了暗虧,可別說我何家坑你。”
這麽說着,她将桌上的禮單一并推向少女。
“你表舅送出去的東西沒有收回來的道理,你收下它們,就當我買個放心。”
“夫人信因果報應嗎?”收起禮單和請帖,淩玥挑了挑眉。
令夫人聞言一曬,“若是讓我家老爺知道我信禪宗的歪理,只怕我這當家主母也當到頭了。”
“巧了,我也不信。”少女站起身,走的毫無留戀,“這區區禪宗,還當不了我的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