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摘下高嶺之花 - 第 138 章 (1)
隋軍攻晉了!
拔營的戰鼓一聲接着一聲, 讓這座沉默的軍營徹底活了過來。
無數士兵從帳篷中鑽出, 手持武器開始列隊,有些跑過帥帳前, 猛地推了一把呆立的李晏, “你發什麽呆,還不趕緊上城牆?!”
上城牆?
對!上城牆!
像是猛然反應過來,李晏扭身就往城牆跑去。
這一路上,他不知道撞了多少人,也不知道挨了多少罵, 等到手腳并用的爬上城牆時,大軍已經徹底開拔, 烏泱泱的人頭彙聚在邊城之前,穿戴着猙獰盔甲的大統領站在隊伍的最前方, 扛着一把重達千斤的斬(馬)刀, 對準大晉方向一揮!
沒有戰前喊話, 也沒有論功行賞的鼓舞, 這群來自于荒蠻之地的昔日敗将,毫不猶豫的将矛頭指向了多年的死敵。
“全部!”大統領脖子上青筋暴起,“都給老子沖!”
戰吼聲響徹雲霄,宛若開閘放水, 無數蠻族拿起武器,前仆後繼的沖向了那座橫亘于大地的懸崖。
天玺四十三年,西蠻進犯幽州,玉泉山沈行盛怒中打出一掌, 造就萬丈天險,令一代又一代的隋人只能望中原而興嘆。
而如今,這道天險第一次失去了作用。
文玉山抽出腰間的長鞭,對準峭壁一揮,鞭影化為了數道繩索,攀附在了崖壁紙上。
沖到懸崖腳下的蠻人抓住繩索,一個接着一個,不要命般往上攀爬,他們動作熟練靈巧,宛若一只只縱橫于山林的猿猴。
大概是這樣還嫌太慢,文子真手腕一抖,混元傘撐開,頓時天昏地暗,妖風四起,彙集成了一道風龍,席卷着無數蠻人飛過山崖,落到了幽州城外。
“西蠻來襲!”
“西蠻來襲!”
烽火臺上狼煙四起,值守的士兵拿着橫木撞向黃鐘,手持弓箭的兵士湧上城牆,對準從天而降的蠻人拉開了弓弦。
“射!”
對着法令官一聲令下,鋒利的箭矢齊射而出,卻被一道無形的風牆盡數擋下。
“是法術!”城門官脫口而出,一旁的傳令官已飛速跑下了城牆,向着府衙一路狂奔。
傳令官一頭撞進了府衙的大門,長驅直入,直奔大堂,在那裏,守城将領們已是一身戎甲,整裝待發。
“報——”
傳令官用最後的力氣吼道:“西蠻攻城!他們有修士助陣!”
說完,他倒在地上,胸膛劇烈起伏,不住的喘(息)。
“流仙盟的人還沒來嗎?”
坐在首位的将領手按佩劍之上,面沉如水。
見一旁的幕僚搖了搖頭,又說道:“後方糧草一直未到,城內存糧僅供兵民嚼用數日,所幸大人自西蠻紮營便令兵士吃飽,如今尚有一戰之力,但是……”
但是大晉境內瘟疫四起,甚至有州府屯兵全軍染病的消息,即便朝中為了穩固民心壓下不發,他們這些人又怎會不知?
固守等援,已是不可能了。
“做得不錯。”将軍擡手取下頭盔,放到了桌案之上,“那麽今日,便是我與諸君死戰殉國之時。”
“末将年少時,也曾練過幾個把式,”此時,在靜默的将領中,一人緩緩說道,“将軍若是信的過我,便讓末将去吧。”
此人看上去不過四十上下,卻頭發花白,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日暮西山般的疲憊。
“幽州遭此大難,都怪我李業教子無方。”
這麽說着,他握住了放在身畔的紅纓槍。
“李氏之罪,由李氏來贖。”
穿過源源不斷的西蠻軍隊,李晏瘋了一樣的向着幽州奔去。
有生以來,他從未跑的這麽快過,心髒跳的猶如擂鼓,腥甜的氣息在舌尖彌漫,眼前一時黑又一時白。
第一次,他痛恨自己天賦太差,竟然連禦空飛行都做不到。
翻過天塹的軍隊集結在幽州城外,扛着斬馬刀的大統領望着這座飽經風吹日曬的城池,露出了一嘴的獠牙。
數百年間,這座城就是矗立在大晉的一道鐵壁,打不死、壓不爛,迎接着他們一遍又一遍的沖殺。
大統領在少時就來過這裏。
他經歷過的敵人有很多,有時是雲湖侯府,有時是不知名的散修,更多時候,是一群自稱來自玉泉山的道士。
他永遠忘不了三百多年前的那一日,那道從天而降的手掌和死在其中的同族,也是在那之後,隋人永遠被隔在了天塹之外。
“仙師!”
大統領吐了一口唾沫。
“助我!”
“好嘞!”文子真輕佻的應了一聲,手中珠傘閉合,然後對準緊閉的城門擡手一擲!
旋轉的珠傘直直撞上了精鐵重門,只聽轟隆一聲巨響,緊接着煙塵四起,城牆上的弓箭手一個個被震的東倒西歪,勉勵爬起,入目卻是四散的沙塵。
也不知道是誰突然嚎了一嗓子,“城門破了!!!”
就見在緩緩散去的煙塵之中,原本的精鐵大門竟然被硬生生的打出了一個巨大的缺口,就像是被傘尖直接戳破了一樣!
城門真的破了!
百斤重的精鐵,竟然接不住金丹修士的随手一擊。
“小的們!”大統領一馬當先,“跟老子沖!”
說着,他單手一翻斬(馬)刀,對準城門方向一刀斬出!
“锵!”
刀劍相擊,發出清脆的響聲,一截寒光閃閃的槍頭從煙塵深處探出,露出了系在上面的殷紅槍穗。
煙塵逐漸飄散,一個挺拔的身影出現在被混元傘擊出的破口處。
他有着與面容并不相符的花白頭發,眼角眉梢俱是疲意,身上是半舊不新的官袍,腳上蹬着一雙普普通通的黑靴,與其他人相比,簡直像是從街上拉來湊數的。
可就是這麽一個好似被生活搓磨掉生氣的男人,僅用一杆細長的紅纓槍就這麽将勢大力沉斬馬刀給頂了回去!
大統領舉起被打回的斬(馬)刀,腳下一沉,雙臂青筋鼓起,橫掃全軍!
然而男人手中的紅纓槍宛若一條靈蛇,吞吐着猩紅的蛇信,只見他腳下一蹬,整個人高高躍起,踩着斬(馬)刀寬闊的刀面,對準獅形蠻人刺出一槍!
在千鈞一發之際,大統領脖子向旁邊一扭,身體一斜,原本瞄準咽喉的一擊偏移,落到了筋肉攣結的胸膛,鋒利的槍尖刺入肉中,一擊便在他身上紮出了一個血洞。
“呀呀呀呀呀呀呀!”
仰天大吼一聲,大統領扔下手中斬(馬)刀,抓住刺入身體的紅纓槍,用力一扯槍杆——
男人沒有松手,順着柔韌的槍杆淩空翻起,快要落地時手腕一抖,竟把大統領整個甩了出去!
看着蠻人摔在地上,他沒有遲疑,轉身回援洞口,猶沾着血的長(槍)一抖,将正在往城內鑽的蠻人全部掃開,然後左手高舉,“放箭!”
破空聲起,箭如雨下。
沖在最前頭的十多個蠻人瞬間就變成了刺猬,倒在了城門之前。
摔在地上的大統領躲避不及,小腿上也挨了一箭。幽州城常年與蠻族作戰,箭矢頂端都帶着細鈎,刺入肉裏時再彈出,想要拔箭就只能硬生生挖掉自己一大塊肉,可若是不挖,每動一下就是鑽心的疼。
“父親!”一名獅形蠻人從後面奔來,扯住大統領的雙肩就往後拉,還不忘對一旁看戲的文氏兄弟吼道,“大晉的修士已出,你們難道要站着看嗎!”
“修士?你在逗我笑嗎?”文子真轉着珠傘,懶洋洋的掃了持槍的中年人一眼,“學了幾手入門功夫而已,你那獅子老爹應付的來。”
說到這裏,他語氣一轉,“還是說,你自覺可以對我指手畫腳?”
“你!”
“閉嘴!”大統領沖兒子呵斥一聲,甩開他的攙扶,吃力的爬了起來,嘴裏不住的喘着粗氣,引得文子真多看了他一眼。
“老獅子,再拼下去,你身子可吃不消,”他語氣涼涼,“反正你帶了這麽多子子孫孫,讓他們拿命填去吧。”
“仙師不必說了,”大統領眼裏布滿血絲,“老頭子在皇宮門前就該死了,能活到今日全靠陛下寬宏,今日,我便用這條老命,為陛下搏出一條通天之路!”
說完,他提起斬(馬)刀,怒吼着向前沖去。
“父親!”
“別嚷嚷了,”文子真說道,“還沒聽懂嗎,你這老爹是要拿命給你們部族換條生路啊。”
這些話,已經與男人厮殺至一處的大統領是聽不到了。
等人高的斬(馬)刀在他手中虎虎生風,面對大開大合的招式,就算男人槍法精妙,一時間也難以阻擋獸人搏命般的攻勢。
隐藏在血脈裏的獸血徹底沸騰,大統領感覺不到四肢百骸的痛楚,攔刀阻斷了男人回城的道路。
然而他并沒有趁勢進城,而是拖着長刀,殺了回去。
他要把他從城洞裏逼出來!
二人眨眼間便過了幾十招,招招致命,全不留手,很快城門附近無人敢近,只能聽到兵器交擊發出的脆響。
橫掃**!
逼退蠻人數步,李業抖槍纏上。
白蠟做的槍杆在數次崩擊下已出現了裂痕,他卻覺得,這杆陪伴了他半生的紅纓槍如臂使指,竟是前所未有的暢快。
我大晉李家,唯有死在戰場上,才不負族中英烈之名!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朗笑出聲,似是要散盡心中陰郁,然後找準機會,一槍刺出!
這一次,沒有偏。
鋒利的槍尖刺穿了蠻人的咽喉,後者怒目圓睜,斬(馬)刀跌落地上,雙手死死的卡住槍杆,卻阻止不了噴灑而下的鮮血與眼中逐漸流走的生機。
轟隆。
一道閃電降下,正正的劈中了,站在城門前的二人!
“這是……遭天罰了?”有蠻人喃喃自語。
“蠢貨,”文子真冷笑,“這是要晉升了。”
轟隆、轟隆。
同樣的天雷再劈兩道,大統領的屍身已焦黑一片,而李業眼中精光一閃,渾身氣勢暴漲,只見他一抽長(槍),甩開大統領的焦屍,扭頭殺入了蠻人之中。
源源不斷的蠻人在他面前像是紙糊一般,無人是一合之敵,在他的帶動下,本以顯露頹勢的守城晉軍頓時氣勢大盛。
“槍術通神,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嗎。”文子真轉了轉手中珠傘,“雖然大器晚成,但也不失宗師風采……可惜了啊。”
這麽嘆惋着,他走出陣列,擋在了男人面前。
“恭喜道友成就築基,”文子真道,“在下羅教文子真,願送道友一程。”
說完,混元傘又是一抖,滿地的箭矢憑空飛起,調轉箭頭,對準持槍飛刺的李業射去!
萬箭齊發!
“噗哧。”
最先被洞穿的,是李業的心髒。
緊接着,手、腿、軀幹、脖頸……就連手中的白蠟槍杆,也被箭矢刺出了好幾個窟窿。
鮮血順着箭矢淌下,打濕了腳下的土地。
這名臨陣突破的大晉校尉用最後的力氣将長槍掼入地裏,挺在了自己腰間。
依靠着紅纓槍,他艱難的站在原地,想要大笑,卻早就被射穿了喉嚨。
最終,他只是濕潤了眼眶,無力的垂下了頭。
李晏趕到的時候,看到就是這樣一副畫面。
在纏鬥不休的兩方士兵中間,有一塊被讓出的空地,就連前赴後繼撲向城門的西蠻人,路過時也會不由自主的繞開。
而在那空地中央,是一個渾身插滿了箭矢的人。
他穿着他看了千百遍的官服,縱使那已經千瘡百孔。
他腰間頂着一支曾讓他百般懼怕的紅纓槍,哪怕它離斷掉只有一步。
他有着一張他閉着眼睛也能描繪出來的臉,只是已經被血污蓋住。
他有着他最為熟悉的眼睛,沒有閉上。
“爹!!!!!!”
顧不上會不會被誤傷,李晏瘋狂的沖向男人,然而還沒跑幾步,就被人拎住後領,狠狠的甩到了地上。
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的文玉山擡腳踩住了青年,不遠處,拎着珠傘的文子真慢悠悠的走了過來。
“為、為什麽?”李晏擡頭往他,眼前一片血色。
“不想讓你破壞你爹最後的榮光而已。”書生打扮的男人說道,“哪怕我不是晉人,也覺得不會有人以家裏出了個數典忘祖的兒子為傲吧?”
這句話就像是戳痛了李晏心中的隐痛,令他控制不住的瑟縮了一下。
“我……我不想的,”兩行清淚劃過他的臉頰,“我以為他們在老家會很安全……我真的沒想到……”
“你在逗我吧?”文子真像是看到了什麽逗趣玩意兒一般,蹲下身俯視着他,“你還真是不知世事的大少爺啊。”
“我來問你,若是你是晉帝,面對一個家裏出了叛徒的屬下,你會怎麽辦?”
“是抄他全家以儆效尤呢?還是永世革職不再錄用?”
“李家啊,在你投奔楚允那家夥的時候就毀掉了。”
這麽說着,他用下巴點了點李業的屍首,“而你爹,只是想力挽狂瀾罷了。”
“到最後,竟然是兩個族長兼父親的對決嗎?”文子真一邊說一邊向幽州城走去,“走吧,老四,我差不多膩了,咱們速戰速決。”
文玉山聞言松開李晏,後者一得自由就往李業爬去,對着矗立的屍體伸出顫抖的手,卻始終無法碰觸一下。青年蜷縮在父親腳下,哭的涕泗橫流,男人的鮮血染紅了他的衣襟和頭發,與眼淚混到了一處。
在遠處,有誰撕心裂肺的喊着“城門失守”,西蠻的戰吼再次響起,充斥在天地之間。
直到,一聲龍吟響起。
“砰!”
什麽東西重重的沉入了泥土之間,緊接着便是撲面而來的熱浪。
“李!晏!”
驚雷般的怒吼聲傳入耳朵,青年倉皇擡頭,就見手持長(槍)的李溪客正瞪着自己,雙目好像跳動的火焰。
無數火龍在他身周纏繞,熊熊燃燒的烈焰在幽州城前爆開,對準西蠻大軍席卷而來!
“師弟,你悠着點!”
在半空之中,一條生有雙翼的蛟龍不斷盤旋,考雲臻騎在龍上,指揮着應龍掀起一道道水幕,将李溪客的火焰阻擋在城外。
一直駐守北方的五龍山來了!
李晏癡癡的瞧着許久不見的堂弟,腦子裏一片空白,就連對方舉起尖槍,對準了自己的胸膛也無知無覺。
“锵!”
鋒利的槍尖刺到了珠傘上,折返的文子真沖少年挑了挑眉毛,“脾氣真大啊,若是讓你在眼皮子底下殺掉人教傳人,我可是會有大麻煩的。”
“所以,還是讓我來陪你玩玩吧!”
混元傘開,天地無光!
天昏地暗之中,燃燒的火焰映紅了天際,宛若升起的紅蓮,李溪客腳下一蹬,帶着九條火龍與混元珠傘撞到了一處!
“三哥!”文玉山見狀,收回化作繩索的長鞭,然而還沒等他揮出,就被橫空出世的一條龍尾給掃了個正着!
“乖孩子,”半空中,考雲臻摸了摸應龍的腦袋,雙手抓住了它的龍角,“咱們再來一次!”
李晏躺在地上,目光呆滞的看着四人一龍戰作一團。
他不知道充斥在心間的是悔恨還是絕望,但那種感覺已經占據了他的身體,一步步将他推向萬丈深淵。
文子真戳破了他所有的自欺欺人。
是的,他毀了李家,害死了父親,如果他當日沒有跟着柳千易走,大晉與西蠻的戰火或許還會重燃,但……起碼父親是不用死的啊!
怎麽辦?
事到如今,要怎麽辦才好?
鬼使神差的,他突然想起了不久之前,在西蠻皇宮門口的遭遇和那副被灌輸進腦子的畫面。
然後他擡起手,死死的捂住了胸口的位置。
在他的手掌之下,隔着一層薄薄的衣料,他能感受到——那片畫着陣圖的紙人所在。
“喂!東張西望的幹什麽呢!”
粗魯的呵斥聲拉回了所有人的注意,一名身穿差服的魔頭穿行在擁擠的人群之中,對着其中一人指指點點,“你!對!就是你!”
被他挑出來的魔頭穿着一件棕灰色的鬥篷,用帷帽擋住了大部分容顏,只露出了一小截白皙又漂亮的下巴。
這樣的打扮在九幽其實并不少見,畢竟魔頭來歷繁雜,生的也奇形怪狀,上魚下人都能算眉清目秀,照他們的話說就是:“像落山和伽羅耶大人那樣的絕世美人全九幽也只有兩個啊!”
“把帽子摘下來!”魔頭拿出一打通緝令,“我們接到舉報,有通緝要犯在九幽諸城之間流竄,我看你就很可疑啊!”
“官爺,你可真愛說笑。”棕衣人的聲音溫潤又低沉,只見他擡手摘下了帷帽,露出了一張清俊無比的臉來。
差役倒抽一口涼氣——驚的。
飛速翻閱着手中的通緝令,他拿出其中一張畫像,在棕衣人旁邊展開,左看看,右看看,眉頭直接打成了一個死結。
像嗎?
真像啊!
但是這畫裏的明明是個姑娘,眼前這人怎麽看都是個帶把的呀!
若是放在凡間,那肯定是寧肯殺錯不肯放過了,但這可是九幽,怪裏怪氣的種族多了去了,別說連性別都不一樣,就算相似度到了九成九,也有可能壓根就是兩個人!
畢竟有些家夥就是全族都長一個樣,比如說胖頭魚……
差役大人很糾結,“叫什麽、來天火城幹嘛,老老實實交待!”
“回官爺,”棕衣人笑吟吟的答道,“小人姓淩,名湛,家裏還有一位兄長名星渡,就在附近的鬼市做生意,來咱們天火城,主要是為了見見世面。”
“你一個魔頭,有親戚在鬼市?”差役狐疑的看着他。
“唉,官爺您有所不知,”棕衣人發出了一聲嘆息,“我那兄長死的慘,化為了厲鬼在九幽重生,我呢,卻是走火入魔下來的,如今雖然立場相左,但這親戚還是要走動走動的。”
“這倒也是。”差役跟着點點頭。
在九幽,這種鬼和魔是親戚的事雖然少,但也不是完全沒有,有些還是打着打着突然就魔、鬼殊途了的呢!
至于鬼市……他确實聽說附近來了一個大鬼市,還打算下了差就去喝上一杯呢。
當然,也不能他說什麽就信什麽,差役給同伴使了個眼色,後者立馬跑開——這就是去鬼市核實了。
另一名差役的速度很快,不一會兒就拿着淩星渡的畫像回來了,在衆人面前一展開,收獲了整整齊齊的抽氣聲——還是被驚的。
特別是先前的差役,看着畫像上與棕衣人一模一樣的男人,滿心都是後怕。
他們果然是全族都長一張臉!差點就野蠻執法,被人抓住把柄了!
自覺離丢官只有一步,差役趕忙收起通緝畫像,對着棕衣人滿臉陪笑道:“誤會,都是誤會,我這也是職責所在,千萬別往心裏去哈。”
“官爺客氣了,”棕衣人也很和氣,“這點小事我還是省得的。”
聽到對方的保證,差役大大松了一口氣。
他也很想橫行無忌、魚肉鄉裏啊,但如今在九幽,每個魔頭都削尖了腦袋往內閣七魔麾下湊,而天火城又是須焰摩大人的城池,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他這個看大門的美差呢!
絕對不能給那群小賤魔趁虛而入的機會!
除去作為內閣七魔之一的大本營的特殊意義,天火城能吸引如此之多的魔頭排隊進入,主要還是因為它,本身就是九幽一個格外出名的景點。
沒錯,景點。
天火城建在一座活火山上,被城池圍起來的火山口沒日沒夜的冒着黑煙,裏面盛滿了咕嘟咕嘟冒泡的岩漿,這就是聞名九幽的烈焰澡堂。
作為九幽最愛泡澡的男人,須焰摩沒事的時候,都會泡在岩漿裏享受,因此,欣賞他泡澡時的英姿,也成了九幽衆魔的一大盛事——怪不得他能和伽羅耶搭上線,雖然一個人是泡岩漿,一個是玩泥巴,但好歹都是泡啊!
相比之下,呼嚕那種挂在樹藤上玩引體向上的就是異端!
棕衣人說他是來見見世面,同樣的理由差役天天都聽,耳朵都快生繭子了。
事實上,這些土包子的老婆本也是天火城一項重要收入來源。
排隊入城的魔頭很多,棕衣人卻并不驕躁,因為……他早就報好了觀光團。
“丙字玄一七四號團都過來集合!”一名長得像火山灰石、還四處掉渣的魔頭舉着一只同色小旗子,在入城處搖旗吶喊。
包括棕衣人在內,丙字玄一七四號團只有五名游客,因為這是一個精品團,據說可以從火山口往下眺望澡堂內部——當然,價錢也很美麗。
“諸位客官,鄙人就是本次為你們服務的向導,叫我火山灰就好。”全族都叫火山灰的小天魔如此說道,“為了能讓客官們玩的開心,在咱們進城之前,有幾件注意事項還是需要給諸位說清楚。”
“天火城內,嚴禁提起呼嚕大王及羁舍城,違者将會被燒成渣渣,請大家一定要謹記。”
須焰摩和呼嚕的恩怨基本上全九幽都知道,衆人紛紛點頭。
“在城內,決不允許做出任何會影響到大人泡澡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大聲喧嘩、聚衆鬧事和往火山口扔垃圾,特別是最後一條,很可能會招致須焰摩大人的怒火!”
這個也可以理解,誰也不想在澡盆子裏看到亂七八糟的玩意兒啊,衆人接着點頭。
“由于須焰摩大人是一條充滿了芬芳的單身狗,任何秀恩愛的行為都會讓他老人家感到不适,因此,在天火城裏,決不允許出現卿卿我我的行為!”
說這話的時候,火山灰一雙綠豆眼死死盯着團內一對你侬我侬的豬頭魔情侶。
……這就有點過分了啊,不過我們入鄉随俗。
除了情侶外的其他三位游客用力點頭。
讀完了足足三頁紙的禁忌事項,火山灰終于意猶未盡地收起手冊,重新揮舞起了小旗子,“那麽諸位客官,請跟小的來。”
與一般的城池不同,天火城是回字狀的。
整座城池圍繞着火山口用竹竿與木板搭成,四面全部連在一起,除卻街邊的商鋪與住宅,供人行走的通道不過一丈見寬,若是遇到擁擠之時,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落入深不見底的火山口中。
“天火城分為上、中、下三層,”火山灰一邊蹦蹦噠噠一邊說道,“上層就是咱們所在的地方,都是些商戶與旅客,沒什麽稀奇的,如果有客官想要稍點手信回去,我很推薦咱們這邊的火山灰餅哦?”
考慮到他掉了一路的渣渣,十分懷疑這灰餅成分的五人紛紛表示自己還太不餓。
“好吧,”火山灰扁了扁嘴,“等你們餓了的時候,一定要去試試哦。”
“中層是須焰摩大人下屬的住所,”得了敷衍保證的火山灰又打起了精神,“一般而言,是不對外開放的,但是我們‘死也絕不退錢’觀光商號的大東家就住在那邊,他十分慷慨的貢獻出了自己的住所,讓咱們可以近距離的觀賞烈焰澡堂!”
天吶,竟然能如此之近的看到澡堂!
豬頭魔情侶興奮的快要暈過去了,據他們所說,他倆之所以結緣,就是因為都是內閣七魔的狂熱追随者!
衆人毫不懷疑,等到了最後觀賞澡堂的環節,要是碰上了須焰摩在泡澡,他倆能把對方當作垃圾丢下去。
當然,前提是那時候他們還沒有因為秀恩愛而被抓起來。
“真恐怖,”一只長得活像蜥蜴的魔頭對棕衣人耳語,“他們那群豬不是最崇拜伽羅耶嗎,真是豬圈大了什麽都有啊。”
棕衣人笑了笑,沒有說話。
“那最下層呢!”長着一對兔耳朵的魔頭問道。
“那裏啊……”火山灰壓低了音量,“那是須焰摩大人的自留地,老實說,我也從來沒下去過。”
“聽起來是個好地方啊,”兔耳魔頭一邊說一邊把手搭上了棕衣人的肩膀,“怎麽樣小美人兒,要不要跟哥哥我一起去探險呀?”
說完,長耳朵和短尾巴還翹了翹,對着他舔了一下嘴唇。
“唔。”蜥蜴魔頭連退幾步,一臉的嫌棄,“這群兔子什麽時候能要點廉恥!”
“不可能吧。”豬頭魔情侶一齊搖頭,“他們可是兔子啊!”
“喂喂喂!”火山灰很不高興,“都說了城裏嚴禁秀恩愛!”
“我們又不是情侶,”兔子魔頭答的頭頭是道,“只是萍水相逢之後,決定互相幫助而已。”
對于同行者如此露骨的搭讪,棕衣人笑了笑,對他伸出了手——
“對不起!”
被懸空拎在火山口上方,兔子魔頭哭的不能自已。
“是我錯了!請饒我一命吧!”
一旁的火山灰還在添油加醋,“別嚷嚷,小心執法隊來抓你了。”
經過一波三折的入城介紹,衆人紛紛要求先去看烈焰澡堂——照眼下這個鬧事頻率,他們很怕還沒逛到就被執法隊抓走燒掉。
于是,火山灰勉為其難的放棄了帶他們去餅店推銷的計劃,領着五人向中層走去。
連接上下層的是一只只火山蜒蚰,它們懶洋洋的挂在竹樓與火山壁之間,享受着無處不在的硫磺味及高溫,偶爾還會用數不清的腿撥開飛濺上來的火星和石塊。
“因為這是一座活火山,所以天火稱被燒毀的頻率相當高,”火山灰攀在蜒蚰腿上,被它們帶着下降,“一開始我們還用石頭搭建城池,後來為了節省時間,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木頭真是一個好東西,每次噴發都燒的一幹二淨,重建的時候省了好多事呢。”
這麽說着,他帶着五人跳下蜒蚰,來到了距離火山口更近一步的中層。
比起簡陋的上層,中層可以用獨門獨院二層小樓來形容了。
“大東家的屋子在最裏面,”火山灰驕傲道,“也是最接近澡堂的地方,你們一會兒看的時候一定要小心,說不定須焰摩大人就在泡澡呢。”
說完,他搖了搖手中的小旗子,帶着衆人走到小道的盡頭,竹板就鋪到此為止,前面都是嶙峋的山石,往下看的話,可以看到最深處的紅色岩漿漩渦。
“就是這裏啦。”火山灰喜氣洋洋道,“想要合影留念的趕快啦。”
蜥蜴魔頭看了看腳下,又看了看他:“???”
兔子魔頭捋了捋耳朵,深吸一口氣,住着火山灰破口大罵,“宅子呢!宅子呢?搞了半天你就叫我們在大街上看?!”
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啊!
“小點聲,都說了小點聲。”火山灰撲過去捂他的嘴,“你不要命我還要呢!”
就在他們打打鬧鬧的時候,豬頭魔情侶突然齊齊倒抽一口氣,指着岩漿深處,顫抖道:“那、那是不是須焰摩大人?”
此言一出,頓時抱怨的、打架的、看風景的都聚攏在了木板道的邊緣,往烈焰澡堂裏眺望。
只見一名裸(露)着上半身的天魔正泡在不斷冒泡的岩漿之中,十分得意的哼着走調的小曲兒。
他有着紅黑相間的巨大狗頭,與近似人形的身體,哼到高興處,還會從岩漿中伸出一根毛絨絨的腿,伸手搓上幾把。
“沒錯,”火山灰小聲道,“諸位客官運氣可謂爆棚,這位正是大人本尊吶。”
“他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棕衣人輕聲說道。
“好吧,不止一次大家向我們抱怨為什麽大人不是火山蜒蚰,”火山灰扶了一下額,“我不得不強調這第一百零一遍,大人養蜒蚰不代表物似主人形,他不需要長得像蜒蚰,真的!”
“不,”棕衣人摘下帏帽,“我以為,他會更強一點。”
說完,他走到木道邊上,對準岩漿,縱身一躍。
“她在幹什麽!”兔子魔頭一蹦三尺高,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難道這姑娘才是最狂熱的那個?”
“你在說什麽!”火山灰崩潰道,“那是個男人!”
“不,是個姑娘。”打斷它的是豬頭魔情侶,“我們聞出來了。”
不管崖上再如何争論,棕衣人仍在下墜。
只見那劍棕色的鬥篷在飛速的墜落中稍起了一點緩沖作用,以便她一邊下墜一邊伸出手,狠狠的抓住須焰摩的頭,一把按在了岩漿裏!
巨大的下墜力帶着淩玥沖進了岩漿中,她按着猝不及防的狗頭天魔,一直潛入了火山口的更深處。
“咕嚕咕嚕咕嚕……”
狗頭天魔在她手中奮力掙紮,就算是他,也無法在這恐怖的高溫中憋氣太久。
淩玥不為所動,手指死死的扣住對方的臉,澎拜的魔氣滲透進了沸騰的岩漿之中,其中的絲絲縷縷鑽入了須焰摩的身體。
缺氧加上高溫,天魔的眼神恍惚了起來,一首不知名的笛曲在他腦海裏回蕩,像是來自于深淵的征召。
“轟!”
而在火山口之外,四只魔頭眼睜睜看着棕衣人帶着須焰摩沉了下去。
“怎麽辦!”火山灰發出了與外形不符的尖叫,他帶進城的游客襲擊了城主,光是想想,他就吓的要瘋了。
“你們看!”兔子魔頭一指微微坍縮的岩漿,“那是什麽!”
“往後退!”
蜥蜴魔頭轉身就往身後的宅子裏鑽去,卻被緊閉的房門又給擋了回來。
“別亂跑!”火山灰絕望的喊道,“被他們抓住,你們會死的!”
“你們聽到了沒有!”豬頭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