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摘下高嶺之花 - 第 152 章
方笙發覺自己陷入了兩難之中。
一方面, 她很清楚伊久島是這一場“時疫”的罪魁禍首。
是他布下瘟癀陣, 造成蠱蟲肆虐,害得大晉接連敗退, 無數晉人戰死沙場。
而她出現在這裏, 只是為了從源頭上解決蠱蟲,同時避免母蠱在失去主人後,陷入毫無節制的瘋狂繁衍之中。
另一方面,她又因記憶裏的少年而感到動搖。
想起的片段越多,她就越覺得, 伊久島不應該是如今這副癫狂又歇斯底裏的模樣。
就算她有心想否定二者的關聯,男人卻對她的習慣與癖好了如指掌, 若不是曾在一間牢房裏久住,又怎麽能知道的這麽清楚?
即使她還是覺得陌生, 但這或許就是歲月帶來的隔閡。
在這一刻, 一個異想天開的念頭在她心中油然而生。
會不會是……大家一直以來都搞錯了?
會不會是……伊久島并不是自願成為瘟癀陣的陣眼, 而是被迫?
她知道這想法既幼稚又可笑, 可她就是忍不住要為記憶裏那個一會兒嫌她傻,一會兒嫌棄她膽子小的少年開脫。
“……我不知道在那一別後,你身上發生了什麽,”她小聲說道, “但我願意盡我所能來幫你。”
伊久島只是沉默的盯着她看,直到有別于“流螢”的另一種振翅聲在洞窟內回響了起來。
二人一齊擡頭,在鋪天蓋地的蟲影中,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白、滇!”
在男人現身的那一刻, 伊久島原本尚算清明的眼睛裏已變得一片赤紅,他身上的咒符像活過來了一般,如蟲子般在身上爬行,而身下大陣中的血色則越發濃郁,隐隐有了沖天而起的勢頭!
血色流螢騰空而起,山壁血管突土而出,對準那道可恨的身影殺了過去。
沒有對峙,沒有廢話,二人甫一碰面,便迅速厮殺在了一處。
紅與黑,正與邪。
數不清的蠱蟲撕咬在一起,被撕碎的翅膀與殘軀如雨滴般從空中落下。
陣陣紅芒在石板上激蕩,伊久島渾身青筋暴起。
他在天賦上與白滇相差太多,哪怕占據了地利,雙方也不過是勉強僵持。
“……把腰間的瓷瓶給我。”他沙啞道。
方笙愣了片刻,不知是否該依言行事。
此時白滇的蠱蟲已經占據了上風,眼看就要鑿穿血色蟲網。
“方笙!”伊久島轉動眼珠,死死的盯着女子,“你想我死在這裏嗎?!”
方笙……
方笙!
“方笙,”記憶中的少年無奈的瞥了她一眼,身上的傷痕深可見骨,“你再這麽發呆下去,咱倆都會死的。”
身體比腦子更快的動了起來,女子撲上前去,從男子的腰間翻出一只白色的瓷瓶。
“拿過來,”伊久島催促道,“喂給我!”
方笙的腦子一片混沌,她隐隐覺得有些不對,可此時已經容不得多想,只能将瓶中的紅色液體倒入了男子的口中。
“哈哈哈哈哈……”咽下猩紅的液體,低啞的笑聲從伊久島的口發出,他眯着眼凝視着面前的女子,眼底透出了一股無法掩飾的快意。
“骨碌碌。”
白色的瓷瓶從方笙的手中脫落,現實與記憶的違和感越來越強。
“啪嗒。”
一滴血色的雨水砸落在她的腳畔,在堅硬的石板上留下了一縷青煙和不淺的坑洞。
“別動。”
伊久島躺在原地,指揮着血色流螢遮擋在女子頭頂。
方笙跪坐在地,腐蝕萬物的血雨自她頭頂分開。
“這洞窟就是我身體的一部分,”伊久島掃過她顫抖的手指,“雖然付出了不少的代價,但是值,不是嗎?”
這麽說着,他把目光投向了在血雨中飄搖的蟲群,“起碼,我終于能贏過他一次了。”
山崖頂上,白滇被蜂擁而至的蠱蟲團團圍住,血雨瓢潑,蟲群的外層正在飛速減少,再不多時,便會徹底将群蟲蛀光。
若是放在南疆,白滇自然不怕互拼消耗,然而此地是在中原,某種意義上,還是在伊久島的腹內。
于是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塊油紙布包着的方形硬物,對準遠處的石板,擲了過去。
“嘭!”
硬物穿過聚攏的蟲群,砸在厚實的蟲屍上,滾落到了方笙的腳邊。
此時包裹在外層的油紙已因紅水變的千瘡百孔,露出了藏在裏面的木板。鬼神神差的,方笙向它伸出了手——
“別碰!”伊久島暴喝一聲,眼珠子死死的盯着那包裹,仿佛裏面有什麽洪水猛獸。
方笙的手霎時停在了半空。
“別碰它……”男人顫抖了起來,臉上肌肉不住的抽搐,“別去看它……”
血水沖刷着油紙,将最後一層障礙褪去,露出了木板的真容。
那是一幅一刀一刀刻出來的版雕,像是被人長久的把玩過,許多毛刺都已被磨去,棱角也變得圓滑。
在木板徹底被洪水腐蝕幹淨之前,方笙緩緩扭過頭,就見那木板之上,與她一模一樣的女子巧笑倩兮,只不過,卻是對着別人。
“噠、噠、噠。”
在逼厭的甬道中,淩玥與白滇打了個照面。
“你去哪?”少女側過了身。
男子面色微微發白卻精神奕奕,聞言他向身後的洞窟一望,“此間事已了,我要回南疆了。”
“自己排的戲,不看到最後嗎?”
“不了吧。”白滇擺了擺手,“仙子也不想讓方道友再見到我吧?”
“白滇,”二人擦肩而過時,淩玥啓唇喚道,“上一次比武招親時我就覺得,你可真是個危險的家夥。”
“怎麽會?”男人輕笑,“我只是個勞心勞力的寨主而已。
方笙到底還是拿起了那塊木板。
此時的板雕已經被毀掉了大半,就連女子的面容都變的模糊不清,殘留的紅水劃過女子的指尖,留下了一道道焦痕。
“方笙!”
伊久島的聲音已經變了調,然而身軀卻被大陣死死扣住,動彈不得。
“我記憶中的人,不是你,對嗎?”用手指拂過殘存的版雕,方笙輕聲問道。
“……是不是我重要嗎?”沉默了一瞬,伊久島的聲音裏染上了一絲惡意,“重要的難道不是,只有我在看着你嗎?”
方笙猛地擡頭。
“你和我都是可憐人,方笙。”男人看着她,眯起眼睛笑了,“可憐人就該互相取暖,不是嗎?”
這麽說着,他額上青筋暴起,手指竟然掙脫了血線的束縛,向着女子抓了過去!
“噠。”
一只腳橫空出世,将那只手死死的踩在了地上。
淩玥不知何時站在了二人身側,源源不斷降下的紅水落在她的護體罡氣上,被阻隔在了兩步開外。
“不好意思,”她用力踏了下去,“師妹我,不同意這門婚事。”
說完,她五指成勾,對準男人的頭顱抓了下去!
青蔥一般的手指嵌入伊久島的發間,澎湃的真元魚貫而出,對着他的頭部攻池掠地。
凄厲的慘叫從男人的嘴裏發出,血色大陣的光芒忽明忽暗,血蟲前赴後繼的沖向少女,被鋒利的罡氣接連絞殺。
到了最後,連帶着整個洞窟顫抖了起來,無數巨石從穹頂滑落,還沒到達崖底便被噴湧而出的血水吞了個一幹二淨。
随着伊久島的掙紮越發微弱,仿佛無窮無盡的血水也終于到窮途末路之時。
當最後一滴紅水落入石板,淩玥松開了右手,男人毫無聲息的腦袋跌回原地,七竅淌出的鮮血與石板上的紅水混到一處,唯有身體在一下又一下的痙攣。
“大師姐。”淩玥看向身畔的女子,“你還好嗎?”
“……小玥,我腦子有些亂,”方笙摩挲着懷中的木板,然而在看到不遠處走來的少年時,猛然瞪大了眼睛。
“有收獲嗎?”楊戬越過方笙,走到了淩玥的身邊。
“這家夥比我想象中還能挺,若是沒有前面的鋪陳,說不定真的能抗下來。”淩玥收回手,抒了一口氣,“我在他的腦子裏看到了上京城……母蠱大概率是在那裏,只不過蠱蟲并非是由他親自下的,而是通過了宗玄之手。”
也就是說,伊久島本質上還是他化自在天魔的一枚棋子,與西蠻的楚允一般無二。
“宗玄防着他,對于母蠱的下落絕口不提,”淩玥說道,“不過伊久島也不是吃素的,他少時從金鳌島學了點上清推演術,私下推測過身攜母蠱之人的信息。”
“只是推演過程中困難重重,他絞盡腦汁,也不過得了兩個字。”
楊戬走上前,用腳踢開了伊久島的屍身,查看起了地上的陣法,“哪兩個字?”
淩玥先把呆滞的方笙從地上攙扶起來,才答道:“開宣,開合的開,宣布的宣。”
此言一出,少年動作頓了一瞬,就見伸出食指,沾了一點陣法上的血痕,舉到眼前仔細端詳,“啧,被追平了啊。”
話雖這麽說,他的臉上卻緩緩綻開了一個笑容,那是一種棋逢對手時才會有的興奮,與方才懶洋洋的冷淡模樣甚為不同。
“三師姐,”楊戬順手将指尖的血污擦淨,“關于這兩個字,我倒是有點線索。”
“我少時曾聽娘親提過,她的同胞兄長,表字開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