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殷女帝 - 第 42 章 風雲 (1)

這一等就等了三天,此事件說來也奇怪懸疑,兇殺的最關鍵之物是那株藥草,若無那藥草,這件事就不可能發生,可那株藥草不能憑白無故出現在吳平的手中啊,定然有一個媒介。

媒介是什麽,不知道。

吳平已死,無法從他口中得知真相,這就需要刑部去調查,這一查就查出來吳平竟然是皇後的人。

查到這個情況後,陳裕就覺得事情有點不大對勁了,陳皇後是他堂妹,他自不希望這件事牽扯到她,所以又去查拓拔明煙,查龐林,這一查竟然查到龐林在進宮之前殺過人,還跟拓拔明煙身邊的一等宮女紅栾是親兄妹,拓拔明煙變更了龐林在入宮前的名字,把他安排在了自己的宮殿裏。

陳裕摸着下巴,嘴角噙着玩味的笑。

這可真是有意思了。

死的吳平是皇後的眼線,嫌疑兇手是拓拔明煙從外頭弄進來的一個殺人犯,而那株藥草,經太醫院盤查,所有藥目檔案裏,均無記載。

查資料顯示,此藥材生長于極荒的漠嶺寒疆地帶,且早已滅絕人間,就算有人去到了漠嶺寒疆,也挖掘不到這種藥草了,且,如今的漠嶺寒疆,早已不複存在,十年前就成了海洋中的一部分。

那麽,這藥草是如何來到宮中,又是如何出現在吳平手中的?

陳裕微眯着眼,總覺得這件事蹊跷中透着詭異,他斟酌半晌,還是在向上級刑部尚書功勇欽彙報工作之前見了陳德娣。

陳裕把自己調查的所有情況都告知了陳德娣。

陳德娣聽完,問他:“依你這幾年刑部當差的經驗,你以為,這件事牽扯到我的可能性大不大?”

陳裕道:“你實話說,這件事跟你有關嗎?”

陳德娣道:“沒有。”

陳裕說:“那你就不用擔心,龐林既跟這件事有關,又跟明貴妃有關,進宮前還有案底,還是在逃的通緝犯,就單沖這一點兒,我也能讓他進了刑部再也出不來,而且連帶着讓他的主子也受牽累。”

陳德娣并不擔心她會有什麽事兒,她的地位擺在那裏,就這麽一件小事,還撼動不了她,她要的是利用這件事來扳倒拓拔明煙或者說給她狠狠的一個痛擊。

陳裕了解她,那最好不過。

陳德娣點了點頭,讓何品湘送他出去了。

陳裕去見功勇欽,把調查的所有資料全都交給功勇欽看,功勇欽看完,睇了他一眼,然後就拿着資料去了禦書房,面見殷玄。

陳裕自然跟上。

當資料被殷玄一一過目審完,殷玄的臉上閃過很冰冷的戾氣,他一擡手将好幾本資料卷軸甩在了功勇欽的臉上。

功勇欽吓的撲通一聲就跪地了。

陳裕也跟着跪地。

殷玄冷寒的眼從跪着的二人身上掃過,說道:“查了三天,就查出這麽一些東西?你們是要告訴朕,朕的皇後和貴妃在互掐,而互掐的導火線是一根來歷不明的藥材,此藥材已經絕跡民間,出産地也早已淹覆,可就是能夠憑空冒出來禍亂朕的後宮,這不是人為,這是天罰,是不是?”

最後那三個字,他說的低沉而緩慢,一字一句,心驚而瘆人。

誰敢說這是天罰?

歷來君主最忌諱的就是天懲天罰天遣等字眼,那意味着他這個皇帝不受上天眷顧,變相的說,就是他不該坐在皇上的位置上,他不是天選之子,這是在對皇上身份的質疑,更是對皇上權威的藐視以及公然對抗,再說嚴重點,那就是逆反,要誅九族的!

若是換了旁的皇帝,可能還不會如此生氣。

但這事兒擱在殷玄身上,那就十足十的大不敬了。

殷玄的身份并不光彩,他并不是殷祖帝的兒子,身上流淌的也并非帝王之血,當然,殷祖帝時期,子嗣凋蔽,僅有兩子,卻都在半路夭折,後來就再也沒能盼望到皇子出生。

殷祖帝病危時,與他同患難的手足之臣聶公述忍痛割愛,把自己年僅七歲的曾孫女聶青婉送入了皇宮,為殷祖帝沖喜。

聶青婉精靈活潑,調皮可愛,又極會說話,有她天天陪伴,倒是讓殷祖帝的病情好了不少,但将死之人,再沖喜也沒用,三年後,殷祖帝還是去世了。

因為沒有繼承人,聶青婉就在聶家人的支持下暫理朝政。

那個時候,她才年僅十歲,成為大殷歷史上最年輕的一位太後。

十歲的聶青婉憑借着聶家人的支持和勢力以及自身的雷霆手段,很快立穩朝堂,然後就開始了版土擴充,南征北戰,在這之前,她得在殷氏中選一個繼承人出來,如此才能堵住悠悠縱口,亦把聶家從風口浪尖上移走,這樣,她就能毫無後顧之憂地去完成殷祖帝渴望的宏圖大業。

殷玄就是在這個時期撞進她眼中的。

殷太後初年,三月,聶青婉召集所有殷氏子弟進宮賞花,殷氏自殷祖帝時期就是王侯貴胄,根深龐大,族枝繁茂,殷祖帝沒有親兒子,可殷氏子弟很多,有身份高貴者,亦有低下者,殷玄就是低下者之一,他的父親在殷氏族譜中排名六十九,而殷氏排名是按地位來的,統共排到七十,可見他的父親低位多低,生母就更拿不出手了,是小妾中的無名氏,長的太過妖豔妩媚,據目擊者稱,但凡見過她的男人,無一不想霸占強擄,因為這,殷玄的生母被人罵為蕩婦,老早就被折磨死了。

他的父親在他母親死後,也自殺了。

殷玄從小在別人的排擠、冷眼、嘲笑、輕蔑和辱罵中度過的,更有很多同年齡的人拿他當射箭的耙子,時常會出其不意地拿他的人頭當練手的目标,他在這樣的環境裏一直成長到七歲,安然無恙,然後有幸頂着殷氏的姓氏,進入了皇宮,見到了那個年輕的太後。

有人不知輕重,拿太後調戲,殷玄手起刀落,捅死了那人。

當着太後的面,當着那麽多殷氏子弟以及朝堂大臣們的面,他就站在那裏,手裏的刀還在流着血,可他的嘴角卻在笑。

他的美貌遺傳了他的生母,那樣的笑,冷寒、熱血、勾人、妖豔。

他在看着聶青婉。

殷氏族弟群起激憤,誓要斬殺殷玄,卻被聶青婉一句話給震住了,當時她說:“誰敢動他,斬。”

一個斬字落地,禦林軍全沖了進來。

殷氏子弟迫于太後的龍威,只得忍着。

聶青婉拿了帕子,走上前,親自給殷玄擦着手上的血跡,那個時候,她十歲,他七歲,她是高高在上令人望塵莫及的太後,他只是殷氏一個卑微而不起眼的庶子。

可她選了他。

那個時候,十歲的聶青婉看懂了殷玄,七歲的殷玄又何嘗不是看懂了她?

有些人,明明不可能有交集,猶如天與地,飛鳥與魚,可偏偏,命中注定要相遇,那就無可幸免。

太後雖年輕,看上去溫柔可人,可她的內心卻裝了萬馬奔騰,她要的繼承人不是聽話的傀儡,不是飽讀詩書的有才之士,亦不是安邦定國之人,她要的是能征能戰,殺伐無畏,冷血無情之人,因為她要擴充版土,她要完成帝國大業,所以,她需要一個戰士。

殷玄的表現,正好符合她的胃口,故而,他被選中。

但殷玄殺了族親之人,這是不争的事實。

殷玄一直沒有忘記這件事,在他登基為帝後,對殷氏子弟多有撫恤,但是,已沾了罪惡之血的手,怎麽洗都洗不幹淨了。

這是殷玄心中最隐晦的傷疤,雖然在他登基為帝後再也無人敢提,可不代表不存在,不存在殷玄的心中。

如今,好像天在怒,神在懲罰他。

殷玄焉能不生氣?

尤其大殷的那個神,早已被他弑殺,成了他埋藏在心中最難以拔除的愛,也成了他心口處再也不可能恢複的傷。

這樣的傷,誰都提不得,暗示都不行。

只是甩了功勇欽一臉折卷,沒甩他一臉刀子就已經很不錯了。

功勇欽好像也意識到了什麽,趕緊澄清道:“臣并沒有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只是依據調查來的事實,呈報給皇上,那藥草有兩種可能,要麽原本就存在吳平手裏,要麽是龐林手裏。”

這簡短的一句話,信息量卻極重。

如果藥草一開始就在吳平手裏,那昨天的一起事,就是皇後在導演,如果藥草一開始就在龐林手裏,那就是明貴妃在導演,而不管是皇後還是明貴妃,那都是後宮不能得罪的主,偏偏,功勇欽的一席話,把這兩尊大佛都得罪了。

殷玄冷哼一聲。

功勇欽又把頭伏低了一些。

陳裕沉默不言。

殷玄淡淡擡首,問陳裕:“陳愛卿覺得呢?”

陳裕原本只想當個啞巴,透明地跪在一邊兒就行了,可皇上指名點姓,他也不能不說話,他道:“藥草的出處有多種可能,鑒于這種藥草如此珍貴,擁有它的人必然非富即貴,就是功大人所說的,可能是出自皇後,也可能是出自明貴妃,當然,還有另一種可能,那就是此藥草來源于太醫院,衆所周知,太醫院是後宮藥材最集中之地,且囊括了天下所有奇珍異草,有此藥材,當不奇怪。”

殷玄指峰輕點龍案,心中略有計較,他眉峰一轉,望向伺候在一邊的随海,問道:“太醫院那邊遞交了資料沒有?”

随海道:“還沒有。”

殷玄道:“讓他們呈上來。”

随海連忙應是,出門喊了一個太監,讓他趕快去太醫院,把他們這幾天查的所有資料都拿過來,太監去了,太醫院的人聽說是皇上要看,片刻不敢馬虎,把所有調查資料全都交了上去。

殷玄看完,對功勇欽說:“去查昨天太醫院所有出入的人員,但凡有嫌疑,就抓到刑部先問審。”

功勇欽沉聲應是,跪趴着退後,出了門。

陳裕自然也跟上。

二人出了禦書房,迎着六月盛夏照過來的酷暑日頭,只覺得寒意鑽心,一路從腳底蹿上脊背,明明炎熱至此,他二人卻還是打了一個冷禁。

功勇欽道:“元允,這案子雖小,但得提着腦袋來辦啊,你倒不用懼,你是陳家人,我大概得惹一身腥騷了。”

元允是陳裕的小字,功勇欽一般都是這樣喚他。

陳裕道:“大人多慮了,皇上非一般人,心中自有定章。”

功勇欽掃了他一眼,沒說的是,皇上執政嚴明,法不容情,是個難得的明君和仁君,且才能顯著,未來他還會是一個聖君,太後挑選的人,哪可能是凡人?他擔心的并不是皇上會對他怎麽樣,而是此件事所牽扯的另外兩方,陳皇後和明貴妃。

這個案子除非不了了之,不然不管判哪一方罪責,那都是得罪人的。

功勇欽停住腳步,伸手拉了陳裕一下,說道:“元允,我平時對你不錯吧?”

陳裕笑道:“大人一直對下官很照顧。”

功勇欽道:“談不上照顧,但我确實很看中你,這一回,我得承蒙你照顧一下了,這個案子了結,不管我得罪了誰,都請元允在背後通融通融。”

陳家在後宮有一個皇後,在朝堂還有好幾座大山,陳裕只消一句話,不管功勇欽得罪了誰,都能平安無事地度過。

為官多年,陳裕當然聽得懂功勇欽這話的意思,陳裕笑道:“大人盡管放心,我還指望着以後跟大人共進共退呢。”

功勇欽欣慰地收回手,說道:“這幾年沒白疼你。”

陳裕呵呵一笑,功勇欽也松了一口氣,二人去了太醫院,進去後才知道李東樓已經帶禁軍把守着了,就等着他倆呢。

功勇欽是刑部尚書,官居正二品,陳裕是侍郎,從四品,李東樓是禁軍統領,官三品,李東樓向功勇欽見禮,陳裕向李東樓見禮,彼此見禮完,功勇欽就帶着陳裕去盤查太醫院裏昨日當差的所有太醫了。

最後鎖定三個可疑人員,其中兩個正是昨晚值班的院使,還有一人,就是冼弼了。

值班院使有人做證,一直沒離開過,但冼弼就不行了,他從早上離開,一直到晚上才回,盤查中得知冼弼一早被星宸宮裏的大丫環康心請去了荒草居,因為荒草居的小主發燒中暑,情況還特別嚴重,冼弼就一直呆在那裏沒離開。

鑒于這種情況,功勇欽派人去傳荒草居裏的宮女太監們,但被告知,荒草居的小主被皇上關了禁閉,裏面的奴才也一律不許外出,不然,就是誅九族的死罪。

功勇欽無奈,只能讓陳裕屈尊降貴跑一趟,去核實。

陳裕去了,回來手中拿着好幾份口供,全是荒草居裏的宮女太監們畫過押的,就連荒草居的小主華美人也證明冼弼确實一直留在荒草居給她看病,還幫她煎藥,沒離開過。

那麽,太醫院的嫌疑也排除了,藥草究竟何來呢?

藥草是在吳平手中出現的,而吳平只是一個殿門前的灑掃太監,他哪有那個本事擁有如此珍貴的藥材,不是他,那就一定是他背後的人,而他背後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統領後宮的皇後。

拓拔明煙知道吳平竟是皇後安插在她宮裏頭的眼線後,哪能放過這次機會?等晚上殷玄來她宮裏頭了,她就對殷玄說:“皇後這是明顯的争對我呢。”

她說的直白,殷玄聽的真實,殷玄寡淡地笑了一聲,往後躺在了貴妃榻上,姿勢慵懶而儀容天貴,他低垂着高貴的頭顱,有一搭沒一搭地玩着拇指上的龍玉扳指,聲音不輕不重,說道:“你若沒把柄,她又如何能争對到你?”

一句話,讓拓拔明煙的心立刻提了起來,她面色一緊,提起裙擺就跪了下去。

素荷和紅栾也立馬撲通跪地。

還有門口守着的宮女和太監們,雖不明所以,卻也被吓的膝蓋一磕,頭垂地了。

拓拔明煙顫着唇道:“龐林的事情,我不是有意要隐瞞皇上和皇後的,我只是想給自己宮裏頭安排一個做事兒的人。”

殷玄斜支着胳膊,睥睨地審視着她,似笑非笑道:“宮裏的人多的是,為何非要從宮外弄?從宮外弄就罷了,還弄了一個殺人犯,你幫他洗掉了身份,可你不知道大殷的律法嗎?但凡傷人命者,九世輪回也難逃記載,枉你跟在……”

殷玄說到這裏,忽然一頓,臉色跟着一變,坐了起來。

他伸手要喝茶,随海立刻倒了放涼的茶水遞給他。

殷玄不再往後說了,只沉默着喝水,可拓拔明煙知道他後面想說什麽,他想說:“枉你跟在太後身邊那麽久,竟是這點兒本事都沒學會。”

是,拓拔明煙承認,她跟那個太後比,簡直雲泥之別,即便她跟随在她身邊多年,也連她的毛皮都沒有學會。

她太強大了。

強大到讓她冷寒生畏且嫉妒。

拓拔明煙低垂着臉,手指不自覺的捏緊。

殷玄擱下茶杯,看着她,無端的就覺得索然無味,原本她幫他,為他犧牲,他就對自己發誓,這一生都要護她周全。

他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對他好的人,他會記一輩子。

而他這一輩子最銘心刻骨記着的便是那個人。

拓拔明煙從十五歲就跟随在那個人身邊了,到今年整整三十歲,扣除那個人逝去的三年,拓拔明煙跟随在那個人身邊也有十二年了。

十二年的追随,他以為她多少能學到她的一些氣魄和風姿,他也有私心,想在她的身上看到那個人的影子。

可是,終究不能。

腦海裏突然就閃出昨日暮晚他在荒草居裏所看到的那一張臉,紅的像猴屁股,也是病弱羸孱,藥氣萦身。

可同樣的病體,同樣的不堪容顏,她的身上卻有一股心驚的銳色,那說話間姿态的從容與鎮定,竟透着魄力,神似那個她。

為什麽會這樣呢?

是因為華北嬌曾是綏晉北地的公主嗎?

殷玄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想到華北嬌,眉頭帶着點惱意地蹙起,他對着拓拔明煙道:“起來吧。”

拓拔明煙說了謝,在紅栾和素荷的摻扶下站了起來。

殷玄道:“龐林的過往被查了出來,就算吳平的死跟他沒關,他也要被送入死牢,若吳平的死跟他有關,那死的就不是他一個人了。”

說完,眼神漠寒地盯了紅栾一眼。

紅栾的臉一下子慘白如紙,嘴唇也瞬間失了血色,可她不敢求皇上,亦不敢當着皇上的面求拓拔明煙,她生生忍着,可一想到哥哥會死,說不定她也會死,眼眶都急紅了。

殷玄晚上沒走,就留在煙霞殿裏頭。

昨晚發生了那樣的事,今天居然還去,壽德宮裏的陳德娣知道了後,氣的差點打碎手上的銀玉杯。

何品湘勸道:“娘娘莫氣,這拓拔蠻子安穩不了多久了,弄一個殺人犯進宮裏頭當差,這可是要問罪的。”

陳德娣冷笑:“問罪?這大殷的罪都是誰在定?是皇上,皇上偏袒她,皇上說她無罪,就是別人說死,那都沒用。”

何品湘道:“就算明貴妃能逍遙,可龐林必死無疑,皇上雖然疼明貴妃,可也不會視律法不顧,放過龐林一命,這也算順了娘娘的一口氣,往後再想法子就是。”

陳德娣能怎麽辦,只能生生吞下這一口不甘的氣,把拓拔明煙先抛至腦後,提起了荒草居的那位。

而一說到那位小主,何品湘就忍不住砸舌,她道:“原本娘娘派人傳話給宸妃,讓宸妃借機送冰是假,讓華美人中暑裝病是真,可宸妃還沒到,亦沒能領會到娘娘的意思,華美人就先中暑病了,這個華美人,可真是不簡單,她能事先想到與娘娘一樣的對策,以病脫險,暫時明哲保身,從漩渦裏抽身,着實令人意外,當刮目相看。”

陳德娣沉吟道:“我能想出這個方法是因為我知道皇上看上去冷漠,實則仁厚愛民,華美人就算有天大的罪,在生病期間,皇上也不會拿她怎麽樣,最多像今天這樣,關了她禁閉,事後再找她算帳。可我能想到,是因為我熟知皇上,并非我多麽的聰明,華美人則不然了,她初進宮,對皇上一無所知,卻在事态還沒惡化前就如此精妙算計,用一條妙計保全了自己,實在是智賽諸葛,如此能人,若不能為我所用,那就一定不能留,不然,往後必成大患。”

何品湘道:“華美人被皇上關了禁閉,皇上不開口,荒草居就等同于冷宮,她再有本事也沒用。”

陳德娣将手中的玉杯遞給她,起身挪步到窗口前,迎着滿院的夜色以及撲灑的星光月輝,她淡淡道:“你難道不明白,若是珍珠,不管放在哪裏,蒙多少塵诟,也終會發光發亮嗎?”

何品湘微愣,問道:“娘娘認為華美人是一顆珍珠?”

陳德娣道:“我但願她是。”

後來證明,用珍珠比喻華美人太寒碜了,她應該是太陽,臨駕在衆天之上,她的出現,能為這個天下帶來光明,亦能為這個天下帶來毀滅。

又三天後,龐林被斬。

龐林只是煙霞殿裏一個管庫房的管事,死也就死了,再加上他之前還是殺人犯,如今又涉嫌命案,這個案子是皇上親自交理的,刑部也受理了,雖然案件懸疑,那根藥材到至今都沒能查到出處,似乎是無頭之案,但刑部能以懸疑和無頭之案定案嗎?

不能。

那就只能找一個人來結案。

龐林就成了最佳人選。

殷玄也全攬了整個案子的椟文,不管是太醫院還是皇後還是拓拔明煙,他都沒打算動,故而,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默認了功勇欽的定案。

按理說龐林是煙霞殿裏的人,他犯了罪,主子也得跟着遭殃,但因為皇上寵着護着,龐林雖被定罪了,可拓拔明煙沒受絲毫影響,旁人也不敢說一句對她不敬的話。

此事件就這樣結束在暗潮洶湧的後宮之中。

但在這之後,一直面和心不和的陳皇後和明貴妃從背地裏的你我争鬥升華到了明面上,現在,所有後宮之人都知道陳皇後和明貴妃不睦,且不再藏着掖着。

殷玄對此事緘默不理,他派李東樓去暗中調查那個憑空出現的藥材。

雖然拓拔明煙折損了一個心腹,可得到了藥草,也算得了彌補。

那藥草雖不是烈焰花,卻被太醫院定論,幾乎與烈焰花有相同的功用。

殷玄把此藥材賞給了拓拔明煙,讓她下回再病發的時候服用。

拓拔明煙受了此恩,更加殷勤的伺候殷玄,殷玄還是跟以前一樣,夜夜留宿在煙霞殿,似乎這件殺人事件并沒有在他的內心裏留下任何波瀾和芥蒂,他照樣獨寵拓拔明煙,這讓皇後既氣且怒,從此與拓拔明煙死嗑到底了。

後宮風雲将起,而主導着這一風雲的幕後黑手卻關在自己的荒草居裏養病、種花、彈琴、下棋、讀書、寫字。

盛夏的午後,聶青婉坐在樹蔭下面,伏桌練字,浣東和浣西伺候在左右,王雲瑤帶了冼弼過來,冼弼上前見禮,笑着說:“今日面色看上去極好了。”

聶青婉垂着頭認真寫字,不看他,只道:“有人要用我,不養好身子,怎麽效力?”

她說完,笑着将毛筆擱下了。

浣西和浣東趕緊收拾,騰出位置。

冼弼提了醫藥箱上前,取出脈診,給聶青婉號脈,號完,他收回手,說道:“身體恢複的極好,已不需要再喝藥了。”

聶青婉道:“無人打擾,病體自然康複的快。”

冼弼收拾着脈診,問她:“你剛說有人要用你,是指皇後?”

在院中說這些,很不妥,但荒草居被禁了,外人進不來,裏面的人出不去,獨有的三個宮女也被王雲瑤打發到後廚和外院去了,兩個太監守大門,此刻這個主殿裏面,只有自己的人。

王雲瑤武功高強,耳力驚人,若周圍有風吹草動,她立馬就能察覺。

此時,院裏面也就他們四人,可以任意的說話。

聶青婉笑了一聲,說道:“不。”

冼弼微愣。

聶青婉收了手後,浣東端了淨手的盆子來,伺候聶青婉洗手。

洗完手,浣西端了老早泡在那裏然後又自然涼透的茶,可這杯茶裏放的不是茶葉,不是香茗,而是新鮮的桔皮。

蓋子一揭開,就有淡淡的桔香味飄蕩,再輕抿一口,微甘帶苦的滋味瞬間萦繞整個舌苔。

這是聶青婉還是太後的時候最愛的一種茶飲,吃玉米糕的時候必少不了它,因為玉米糕嗜甜,而這種茶略帶苦味,剛好中和。

這茶是任吉泡給她的,用任吉的話說就是:“吃多了太多甜,就難以再下咽苦,太後是民生所望,萬不能忘了苦為何物。”

喝着桔茶,手邊卻沒有玉米糕,這真是人生之最大不幸。

聶青婉喝了兩口就沒喝了,她問冼弼,如今外頭的情況如何,冼弼都與她說了,原本沒有冼弼,聶青婉也能知道外界發生的事兒,即便她被關了禁閉。

沒辦法,誰讓她手邊有一個武功高強的人呢。

那七天發生的事情,除卻太醫院裏的事情是冼弼告訴她的外,壽德宮、禦書房以及煙霞殿外頭的事情全是王雲瑤告訴她的。

因禦書房外有很多高手隐沒,王雲瑤并沒有探到殷玄吩咐李東樓秘密調查那根藥草的事情。

冼弼自也不知道。

那麽,聶青婉也就不知道了。

聶青婉聽了冼弼的話,知道陳皇後對拓拔明煙多有刁難,且都在明面上後,她勾了勾唇,心想,她對誰來說有用呢?對拓拔明煙來說,她有用,對皇後來說,她也有用,拓拔明煙在後宮勢單力薄,除了皇上的寵愛外,她一無所有,可皇上只有在晚上才能去她那裏,不能一天都保着她。

以前皇後是沒瞧得上她,覺得她再受寵也威脅不到她,對她就多有忍讓。

可藥草和殺人事件一出,皇後就不會再容忍她了。

那麽,面對皇後強有力的打壓,拓拔明煙一定會找個同盟。

縱觀整個後宮,誰敢與皇後做對?

即便有人,也不會傻的表現在明面上,還與拓拔明煙勾結一起,最多是坐觀虎鬥。

後宮之中,如今唯一的新人就是她了。

歷來妃子們拉攏收買的都是新人,因為新人摸不清局勢,容易誤上賊船,被當槍使,且荒草居被關禁,是因為皇上在為拓拔明煙出氣,那麽,荒草居的解禁,也只在拓拔明煙的一句話之間。

聶青婉的身子在這七天的時間裏已經完全養好,連帶着之前因為華北嬌吞食一丈紅而昏睡半年孱弱不堪的狀态都得到了改善,這完全仰仗于冼弼事必躬親,給聶青婉準備的每一株藥,都是他細心篩選,自掏腰包花重金買的,太珍貴的藥材他得向太醫院申請,比較麻煩,再加上聶青婉并不受寵,如今又被關了禁閉,申請了太醫院也不會批,故而他就自己準備。

好在,效果顯著。

冼弼看着聶青婉白裏透紅的臉,一襲藍色宮裙,沒有化妝,額間貼着透明花钿,珠玉蜻蜓簪別于耳跡上方,固定住兩側垂落的秀發,面孔精致,仿若在笑,又仿若沒笑,整個人透着清新脫俗又疏離冷貴的光澤。

眼前的女孩兒姿色也是上等,可與之前的太後比,還是遜色太多。

雖然容顏差異了,可太後神韻卻沒變。

她的一颦一笑,雖然極力隐藏,卻還是在不經意間,洩出無可匹敵的神威。

冼弼的視線有些朦胧,也有些濕潤,盯着聶青婉一眨不眨的,還是王雲瑤看不下去了,拉了他一把,他才愕然驚醒,立刻惶恐着垂下頭。

聶青婉笑道:“你回去吧。”

冼弼應聲,提了藥箱就走。

等他走了後,王雲瑤啐罵道:“他要是敢打小主的主意,我讓他好看。”

聶青婉撫額搖頭,無語地笑道:“就你想的多。”

王雲瑤哼道:“這宮裏頭的人,個個一顆心十個竅,我不多想點,往後吃虧的就是自己。”

聶青婉道:“對冼弼,不必如此。”

王雲瑤不解了,問道:“你何以這般信任他?”

這個問題問的好,聶青婉為什麽會這麽的信任冼弼,而冼弼又為何在聽了她的片面之詞後就那般篤定她就是已故的太後,已死去的人怎麽還會活呢?這太匪夷所思了,可冼弼什麽都不問就信了,這其實沒有原因,亦不需要理由,哪怕是自欺欺人,冼弼也願意相信,因為,他需要一個信仰。

而聶青婉信任冼弼,只因曾經,他是她親點的兵。

聶青婉回眸望着王雲瑤,笑道:“直覺。”

王雲瑤瞬時就翻了個大白眼,好嘛,之前她行為異常,她說她是開竅了,現在又說憑直覺相信一個呆在宮裏多年又素未謀面過的太醫,這樣的回答很假,當她聽不出來了?

王雲瑤抱臂哼道:“不管你為什麽信他,總之深宮險惡,該提防的還是要提防。”

聶青婉笑道:“我明白。”

王雲瑤道:“皇後和明貴妃鬧起來了,這是你一開始進宮就打算實施的計策?所以在冼太醫去晉東王府為你診病的時候,你就拉攏了他?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有這麽高的遠見這麽深的心機?”

浣東往聶青婉臉上瞟了一眼。

浣西也默默地豎起耳朵,聽聽小主怎麽解釋。

聶青婉垂頭理了一下宮袖的袖口,不緩不慢道:“我當時醒來,看到父王母妃還有哥哥擔憂的臉,腦海裏一時晃過了什麽,可又因為頭疼的緣故,沒能想起來,後來從你們嘴中得知我是因為不想進宮而服毒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初醒時腦中晃過的是什麽了,是後悔。一來我不想死,二來我不願意讓父王母妃還有哥哥失望,三來我更不願意晉東因為我而陷入恐慌,甚至是滅絕,所以我答應入宮,既然決定入宮了,那我當然是想活着,而且還要活的風光,而在後宮生存,皇上的寵愛至關重要,太醫也很重要。”

王雲瑤道:“這就是你拉攏冼弼的原因?”

并不是,上面一番話,全是說給王雲瑤和浣東浣西聽的,真正的原因聶青婉不會跟她們說,至少,現在是不會說的,而冼弼,需要她拉攏嗎?

聶青婉點頭:“是的。”

王雲瑤道:“難為你為晉東想這麽多。”

聶青婉道:“這是我應該想的。”

王雲瑤道:“你讓陳皇後和明貴妃鬧起來,就為了自己得利?”

聶青婉又說是,王雲瑤道:“你怎麽知道明貴妃中了冷毒,還知道烈焰花,知道這些就罷了,怎麽還知道冼太醫手上有什麽藥,為什麽能斷定那藥草一出現,吳平和龐林必然會發生争執?你似乎對一切都了然于心,步步針對。”

聶青婉伏下手臂,壓在桌上,一副困頓的樣子道:“倦了,你問那麽多,我怎麽回答你?”

王雲瑤道:“你一個一個的回答。”

聶青婉道:“不想回答了。”

王雲瑤一噎,瞪着她,見她是真的不願意再回答後也不勉強,反正以後她也會慢慢明白,她道:“如今皇後是跟明貴妃鬧起來了,可我們也被關了禁閉,是死是活還是未知數呢,想要風光,我看難呀。”

聶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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