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殷女帝 - 第 161 章 帝王之愛
拓拔明煙一下子掙紮着彈跳起來,上半身往殷玄身上一撲,殷玄眉頭一皺,伸手将她擋住,可擋住了她的人,卻沒能擋住她的手,她的手緊緊地纏着他的手,哭道:“皇上,你不能封了主殿,不能封!”
殷玄如今是覺得那個主殿已經沒有任何存在的意義了,而再存在下去的可能就是被聶青婉利用。
殷玄想到昨日李東樓說的軒轅王朝的三太子來了,這個軒轅淩趕在這個時候來大殷帝國,絕非偶然。
而且,他來了大殷帝國,還帶了華氏藥門的人,如果是尋常的巡鋪,那就不可能帶上這個人,可如果是因為他的那家鋪子被查封,那些相關的掌櫃們全部被抓,他不得不多備一手,帶上自己的醫者過來,那只能說明,這一切都是聶青婉設計的。
讓聶北查封了那家鋪子,又抓了裏面所有的掌櫃,就是逼這個軒轅淩帶上華氏藥門的人來大殷帝國。
所以,聶青婉真正要的并是軒轅淩,而是華子俊。
想到如今的聶青婉是華北嬌,是屬于原綏晉北國的華氏皇門一族人,殷玄就不由聯想到華氏皇門與華氏藥門那多年來的祖輩之間的夙怨,是沖着這夙怨來的嗎?不像,那麽,必然就是沖着太後一死來的。
殷玄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才下定決心要封了煙霞殿的主殿,不是因為拓拔明煙搬出來了,也不是因為拓拔明煙受傷了,暫時不方便挪動,而是覺得沒必要了,是真的沒必要了。
如今,拓拔明煙守與不守,都不重要了。
他已經跟婉婉成親了,他們已經是真正的夫妻了,他們再也不會分開了,不管生與死,都會在一起。
殷玄要封的只是一座主殿嗎?不,他封的是過去的煙塵。
既是過去,那就讓它永遠的成為過去,他的現在已經有了聶青婉,一個全新的聶青婉,這就足夠了。
所以,煙霞殿裏存在的那些不該存在的東西,也該消失了。
拓拔明煙不明白嗎?
她明白的。
正因為拓拔明煙也明白,她才如此的震驚和害怕,驚詫和惶恐。
殷玄按住激動的近乎癫狂的拓拔明煙,語氣低沉卻不容反駁:“朕封主殿跟你沒有關系,你不要激動,既便沒了主殿,你還是明貴妃,朕對你的承諾依然不會變。”
聽到最後那句‘朕對你的承諾依然不會變’,拓拔明煙的情緒稍稍平靜了一點兒,可還是控制不住的流淚,她有些悲戚地說:“可主殿對我而言很重要。”
殷玄沉默地看着她,心想,對你而言重要,對朕而言也很重要,它是你覺得能抓住朕的一個砝碼,亦是朕覺得能留住朕心愛女人的一個幌子,我們都活在自欺欺人裏,活了三年。
之前朕擁有不了她,所以朕寧可擁有她的屍身,可如今朕擁有了她,還要她的屍身做什麽呢?
殷玄緩慢垂下眸子,用力掙脫開自己被拓拔明煙緊緊攥住的手,平靜地說:“你好好躺着,傷的重就不要亂動。”
拓拔明煙搖頭,壓根不管自己身上如何的疼,她的心比此刻的身體更疼,她的淚水滑落到臉上,像雨水一般,心驚而凄慘,她咬着唇,哽咽地說:“皇上,不要封主殿。”
殷玄微嘆一口氣,起身将她強勢地按回床上,又點了她的穴道,不讓她亂動,他起身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去,然後說道:“朕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但朕剛也說了,封主殿不是針對你,而是朕已經不需要那個主殿了,朕有了婉貴妃。”
一句‘朕有了婉貴妃’生生地将拓拔明煙接下來的話全給打回了喉嚨裏,拓拔明煙躺在那裏不能動,可淚水流個不停,她睜着眼看着頭頂的紋帳,想到自己這一生的汲汲盤算,當時生命垂危時的孤注一擲,後來的小心服侍,然後就是恩義與愛情的抉擇,她選擇了愛情,背叛了恩義,所以,現在要遭受這樣的剜心之痛。
他愛上了別人,他背叛了太後,這一刻拓拔明煙的胸膛裏湧出了洶湧的怒意,比起他不愛她,她更加在意的是他愛上了別人!
拓拔明煙狠狠地閉上眼睛,關于內心裏的掙紮和不甘,關于她的渴思和妄想,關于她的一往而情深,都在這一刻熄停了,她早該就明白的,她不是也早就醒悟了嗎?男人沒一個是好東西,就算他多麽的愛太後,可太後已經死了,他縱然愛到發狂,也再得不到了,比起一個死人,活人才能給他帶來歡娛,他能變,這才正常。
拓拔明煙一下子凄慘地笑出聲,似猛然間的回光返照,那一霎就看淡了所有,她閉着眼睛,無力地說:“皇上要封就封吧。”
殷玄雖然不是拓拔明煙肚子裏的蛔蟲,亦不知道她在短短的分秒時間裏做了怎麽的一番心理決斷,可殷玄是了解拓拔明煙的,當然,就算殷玄不了解她,他亦不會因為拓拔明煙而中斷自己封主殿的打算。
殷玄聽出來拓拔明煙的語氣不正常,可他沒管,他只是見她平靜了,起身去将她身上的穴道解開,然後又坐回椅子裏面。
坐了一會兒他就站起身要走。
雖然剛剛讓紅栾去傳早膳了,可這會兒又不想留下吃了,他想回龍陽宮,他想陪婉婉,還有,随海去通知,怎麽那麽久都不回,是婉婉出了什麽事嗎?
殷玄實在坐不住了,可他剛擡步,身後的拓拔明煙就又開了口:“皇上剛說了要陪臣妾一起吃早飯,紅栾已經去傳了,你這麽一走,又讓我受盡笑柄,皇上已經要封了煙霞殿的主殿,這于我而言,已經算是剝盡了臉面,讓我在後宮擡不起頭了,難道一頓飯的面子,皇上都不給臣妾了嗎?”
這句話剛說完,殷玄還沒來得及做回應,紅栾就已經飛快地奔了回來,沖着殷玄行了一禮,笑着說:“皇上,早膳已經全部妥當,是傳到這裏來吃嗎?”
殷玄眉頭微皺,往後看了一眼拓拔明煙所躺的那張大床,慢慢退回去坐到桌邊,說道:“傳吧。”
紅栾用力地哎一聲,又跑出去,很快就有宮女和太監陸陸續續地端着餐盤進來。
而就在煙霞殿裏的宮女和太監們傳膳的時候,王榆舟也已經開好了藥,也跟着素荷一起去了煙霞殿的庫房看着宮女們領了,然後這才返回去,向殷玄回複。
但是,剛走到院中,就與走進來的聶青婉和浣東浣西以及随海和張堪等人撞上,王榆舟瞬間一怔,但還是很快回過神,擱了醫藥箱,上前見禮。
聶青婉下馬車的時候把裝鬧鬧的籃子給了浣東,此刻浣東在拿着,浣西在旁邊撐傘,見王榆舟過來了,她二人都朝王榆舟看一眼。
王榆舟見完禮,聶青婉問他:“明貴妃傷的很重嗎?”
王榆舟先是用餘光看了一眼浣東手中的籃子,籃子裏窩了一只烏龜,正翹着細長的脖頸,東張西望。
不用想,這烏龜肯定是婉貴妃從大名鄉帶回來的。
大名鄉最出名的就是烏龜了。
王榆舟眼眸轉了轉,收回餘光,實話實答:“是挺重,不過,好好調養,也好恢複。”
聶青婉點點頭,擡頭看了一眼前方的殿門,說道:“在哪裏養傷,我也去看看。”
王榆舟沒立刻回答,而是稍稍擡頭,看了一眼随海,随海卻垂着頭,壓根沒看他。
按理說聶青婉來煙霞殿,肯定會有宮人通報才對。
可偏偏剛剛殷玄過來,是戚虜和禦林右衛軍們同行的,戚虜領禦林右衛軍們守在門口內外,故而,聶青婉一來,煙霞殿的宮人們壓根沒機會接觸,就已經被戚虜和禦林右衛軍們率先擋住了。
聶青婉不讓通傳,戚虜也只好不通傳,只是跟了進來,與張堪分左右兩邊侍立,禦林右衛軍們和禁軍們将煙霞殿內外全圍住了。
這麽個情形下,煙霞殿裏的下人們哪敢放肆啊,一個一個的都不敢說話,也就沒人去通報,所以拓拔明煙和殷玄都不知道聶青婉來了。
聶青婉說要去看拓拔明煙,王榆舟攔不住,求助随海,随海也不管,于是王榆舟無奈,只好帶着聶青婉去了。
殷玄早上回宮的時候是靜悄悄的,無人知道,但他主持了朝議,如今又散了朝,陳德娣自然知道了,然後陳德娣就讓宮內的眼線們盯着,知道皇上罷了朝就去了煙霞殿,還知道是王榆舟見了皇上之後,陳德娣問何品湘:“難道拓拔明煙傷的很重?”
昨天早上聶北是先來壽德宮問話,還說要搜壽德宮,被陳德娣一句要有皇上懿旨才能搜宮的話給打回去,聶北離開壽德宮之後去的煙霞殿,那個時候陳德娣正在氣頭上,自沒有空搭理那些閑事兒。
後來聽說聶北搜了煙霞殿,什麽都沒搜出來,陳德娣還在想,這個拓拔明煙也越來越聰明了,知道如何明哲保身了,陳德娣還在為拓拔明煙變聰明了而兀自尋思,就聽到有宮人來報,說拓拔明煙被聶北打傷了。
後來紅栾跑去太醫院請太醫而沒有太醫去給拓拔明煙看診,還是紅栾跪着哭着求着才求了冼弼好心地看了一眼的事情陳德娣也聽說了。
但陳德娣聽說了,卻沒管,也沒去,自也不會多管閑事地罵那些太醫們或者拿皇後的身份去讓太醫院撥調人去看拓拔明煙。
陳德娣只是冷眼旁觀看笑話,反正皇上不在,做那麽多做什麽,再者,聶北之所以敢查她的壽德宮,查那個香料,還不是皇上授意的,在如今的皇上眼裏,她就算變成菩薩,做盡天下所有好事,也得不到他的一眼垂青和一心憐憫,那她何必多此一舉呢!
陳德娣打從昨天知道拓拔明煙受了傷後就穩坐不動,問都沒問一句,只當不知道,可今天聽說皇上去了煙霞殿,她就不得不多嘴地問一句,好歹裏子沒了,面子還要講一講的。
何品湘低聲道:“反正傷的不輕,她撞在了聶北手上,聶北不往死裏揍她,可能嗎?若非昨天李東樓出手,冼弼也去給她看診了,她可能都熬不過昨晚。”
陳德娣抿唇冷笑道:“她還真是福大命大,次次都死不了,想來是太後救了她的那一次,她沾了神佑了。”
何品湘撇嘴不屑道:“沾了神佑又如何,還不是上不得臺面。”
陳德娣望了何品湘一眼,嘆氣道:“皇上去看了她,我身為皇後,不去看一眼,似乎說不過去,雖然我很清楚,皇上其實并不在意我到底去不去看她,但該做給外人看的東西,還是得做。”
她說着,站起身,就準備往外走。
卻不想,又有宮人進來傳話,說婉貴妃也去了煙霞殿。
陳德娣一愣,複而又笑道:“這可真是有意思了。”
她沖宮人揮了揮手,宮人立馬告退下去。
等宮人離開,陳德娣沖何品湘說:“皇上前腳去,婉貴妃後腳跟上,這也不知道是沖着看望明貴妃去的,還是沖着去刺激明貴妃的,或者說,是沖着皇上去的,我們還是不要去湊這個熱鬧了,有婉貴妃在的地方,誰都讨不了好,還是呆在自己的宮裏吧,去上點水果,咱們吃着等消息。”
何品湘應了一聲,下去備水果。
聶青婉被王榆舟引着一路往拓拔明煙如今養病的那個偏殿去,還沒到達偏殿門口,就看到很多宮女和太監們陸陸續續地從偏殿裏面出來,手中都拿着端菜的托盤。
不用想,是在吃飯了。
聶青婉表情沒動,随海卻忍不住為殷玄狂捏了一把汗,他才剛在龍陽宮說皇上不會跟明貴妃吃飯呢,這後腳皇上就作死地在陪明貴妃了,随海滿頭虛汗,卻不敢擦,一臉苦瓜相地随着聶青婉的身後,進了門。
進去之後,不等聶青婉提步或是開口,随海先是嘹亮地大喊一聲:“皇上,婉貴妃來了!”
偏殿雖不及主殿莊重貴氣,可卧室跟外室還是隔了一定的距離的,因為拓拔明煙傷的重,起不來,殷玄就沒在外面吃飯,就在卧室裏陪她,所以聶青婉進門的時候他是沒看見的,但是随海的話他聽見了。
殷玄一愣。
正被紅栾扶着起身靠在床頭準備吃飯的拓拔明煙也一怔,紅栾也不喜地蹙起了眉頭,心想這婉貴妃真是陰魂不散的主,皇上就來陪娘娘吃一頓飯,她就追了來,天天霸占皇上還不夠嗎?一頓飯她也霸!
殷玄正準備伸手拿筷子,聞言趕緊起身,穿過面前的那一扇卧室大門,走到了外面,一見聶青婉果然來了,他當即沖上去,摟住她的同時也攔住她,目光在她臉上來回掃了好幾遍,沒看出什麽顏色,他問道:“怎麽自己過來了?吃飯了沒有?”
聶青婉道:“明貴妃傷了,我來看看她。”
殷玄半摟半抱着她把她抱到一邊兒的榻上坐着,不管她說什麽,他只問一句:“你吃飯了沒有?”
聶青婉道:“吃了些玉米糕,不太餓,不過皇上要是在跟明貴妃吃飯的話,我也蹭一頓,免得一會兒餓了沒得吃了。”
殷玄笑,低頭親親她的臉,嗓音低沉:“朕就是餓了自己也不會餓着你,你随時餓随時都有得吃。”
他說着,伸手在她的肚子上虛探了一下,笑道:“是想過來跟朕一起吃吧?應該是餓了。”
他又拿開手,拉起她的手站起來,說道:“那咱們一起吃。”
聶青婉挑眉,看着他:“皇上不介意我打擾了你跟明貴妃的用餐?”
殷玄知道她說的是氣他的話,他已經習慣了,尤其知道了拓拔明煙體內的冷毒被她解了,也知道她是為了他才幫拓拔明煙解的毒,他只有高興,只有感動,哪會生她的氣?再者,她不管在何時出現,在何地出現,都不會是打擾,只會是驚喜。
殷玄黑眸靜靜地注視了她片刻,說道:“朕是怕你不高興,也怕你吃不下,你若餓了,我們回去吃?朕陪你一起吃。”
聶青婉搖頭:“不用了,再跑回去又耽擱,就在明貴妃這裏吃了吧。”
殷玄是真的擔心聶青婉食不下咽,她平時對着他還好,對着他跟拓拔明煙,她能不膈應嗎?有胃口嗎?
殷玄握緊了她的小手,加重了語氣問:“真的要在這裏吃?”
聶青婉道:“嗯。”
殷玄便不問了,拉着她進門。
拓拔明煙坐在床上,看着殷玄拉着聶青婉走進來,她的臉上已沒任何表情了,如果是以前,她肯定會憤怒,會生氣,甚至是忍不住想哭,然後在觸及到華北嬌那一張年輕嬌嫩被男人滋潤的活色生香的臉時心生嫉妒。
可如今,她看透了這個男人,還哭什麽哭呢?
不,應該說,她終于明白,帝王之愛,不過是新顏換舊顏,新人換舊人罷了,所謂恩寵,無非也只是皇上的一時興趣。
皇上連對太後的愛都能變,還有什麽不能變的呢?
所謂的滄海桑田,那其實只是凡人架構的一種虛妄的夢!
拓拔明煙已經看開了,也看透了,大概是殷玄的移情別戀讓她真的寒心了,也可能是殷玄要封主殿的舉止徹底創傷了她的心。
拓拔明煙不再憤怒,不再生氣,亦不再嫉妒,她只是用着十分淡漠又平靜的眼神看着聶青婉,她起不來,就靜靜地沖着聶青婉點了一下頭,說道:“我起不來,就不起身向婉貴妃行禮了。”
拓拔明煙不能行禮,坐在床上不動,可紅栾不能不行禮,紅栾站在旁邊,沖聶青婉福了一禮,又向殷玄福了一禮。
殷玄沒看她們,只扶着聶青婉,把她扶到椅子裏坐穩,然後他挨着她邊上的椅子坐去。
聶青婉掃了拓拔明煙一眼,看出拓拔明煙的表現與往常不同,她沉澱了,終于也學會了臨危不變,處變而不驚,可是,遲了。
人總要經受一番風雨才能徹底成長,但是,風雨過後,不一定就是彩虹,而很可能是更大的雷霆閃電。
聶青婉淡淡垂了垂眸,說道:“吃飯吧,身體不好就要多吃飯,這樣才能養好身體,一些虛禮,倒不用講究那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