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殷女帝 - 第 201 章 紫氣東來
殷玄忽然要去紫金宮,着實讓随海十分意外,外加震驚了一下,紫金宮從三年前太後暴斃之後就被封掉了,自封存之日起,皇上就沒再踏入過一步,雖然時常由煙霞殿進到主殿裏面看望太後屍身,但他卻從沒從正門進去過。
這正門一開,就意味着紫金宮的重新開啓。
那座神殿,會再次福臨大地。
如今煙霞殿連接紫金宮的秘道被封了,皇上若真要進紫金宮,就一定要開啓那道塵封的大門不可,不然他就進不去,那麽,皇上是真的要重開紫金宮嗎?
紫金宮的再次開啓,意味着什麽,随海不敢想。
如今太後的靈魂回歸社稷,又被封為正統的皇後,難道皇上是要把紫金宮重還給太後?
随海眼皮狠狠一顫,心下慌驚,卻用力摁住,有些事情他真的不能多想,只需看着記着就行了,見殷玄已經背手走了出去,他趕緊一擡步,快速跟上。
夜晚的皇宮看上去似乎暗黑無際,可因為到處都挂了宮燈的關系,很多地方都明亮如晝,再加上明天就是十五佳節,月圓高照,皇宮更是籠罩在月明幾淨中,前兩天的封後大典剛過,紅籠未撤,紅囍未揭,入目還是那樣的喜慶。
殷玄坐在禦辇內,隔着窗簾,看着那些大紅囍字,不安燥動的心又緩緩落定。
其實已無可懼,亦無可怖,因為她已經是他的人了。
殷玄垂眸,緩緩支着額頭靠在了鑲黃錯銀的車廂壁上,微阖上眼,沉澱思緒,等禦辇到了紫金宮,他一個人下來,往門口走去。
随海跟着。
還沒走到門口,以戚虜為首的禦林軍們看到了他,紛紛抱手見禮。
殷玄說:“都退一邊。”
戚虜一擡手,禦林軍們就往兩邊撤開,殷玄肅穆着臉,背手往正門口走去,随海依舊跟随着,一步也不敢落下。
到了正門口,殷玄擡起頭,看着那道龍飛鳳舞的牌匾。
雖然殷玄小時候沒那榮幸進皇宮,一觀皇宮的紫醉金迷,可他還是知道一些事情的,比如,當年的殷祖帝住在帝宮,當年的聶青婉,也就是殷祖帝的妻子,那個七歲的皇後,為了照顧殷祖帝,也住在帝宮,但殷祖帝去世後,帝宮封存,聶青婉擡升成了太後,搬離了帝宮,住進了慈恩宮。
一開始,這座宮殿只是一座普通的宮殿,隐沒在萬千深宮之中,毫不起眼,是歷代太後都會栖居的宮殿,規模也沒有現在的大。
可後來,太後收複殷氏皇族,用八年的時間平定四海,名揚神威,這座宮殿就變了。
它不在籍籍無名,那淺薄的只适合以往那些沒什麽建樹的太後們使用的牌匾也不再配她,所以,百姓們給她送了一個新匾,便是這個紫金宮。
殷祖帝初期,四海皆俯首稱臣,可在殷祖帝病危的後期,多數周邊小國蠢蠢欲動,在殷祖帝去世後,這些國家就更嚣張了,他們想要趁大殷國無君王,只有一個年僅十歲的太後統治的時候分割大殷,為什麽殷祖帝死的時候不傳位,不下昭,不令新帝,亦不宣族人們進他的龍床,唯留了一個外姓的年僅十歲的皇後在身邊伺候,在身邊聽旨,到現在還是千古之迷,亦是衆人心頭上的難解之惑。
以前殷玄也十分想不通,可如今,歷盡刀光劍影,歷盡情愛坎坷,歷盡這江山萬裏之後,他似乎明白了。
殷祖帝要的,不是一個君王,而是一個改革者。
而恰好當時的聶府,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沒有傳位遺召的大殷,一定會經歷一番動蕩,但有聶青婉這個皇後背後的母家存在,動蕩一定會變成革新。
可能當初娶聶青婉為皇後,并不是聶公述的意思,而是殷祖帝的意思,殷氏族人們都覺得那是聶公述的陰謀,他們想要利用這個皇後,竊取大殷江山,殊不知,其實當年的聶公述并不願意将自己年僅七歲的寶貝孫女送進皇宮,度過孤苦的一生,可皇命難違,患難手足之情難違,他最終忍痛割愛,将聶青婉送進了宮。
後來的種種事情表明,殷祖帝不愧是個權謀家,他算無遺漏,大殷真的進行了革新,那些曾與大殷簽定和平共處的小國,全被這個年輕又狠辣的太後給滅了。
那些紙定的合約在她眼裏就是狗屁,那些假意曲迎的國君們在她眼裏也是狗屁,她一個不留,全斬了。
當然,殷祖帝所算的大概只是聶府,他要靠聶府來滅掉他病危後期以下犯上的小國們,只要不是殷氏,大殷就不會落下背信棄義的名聲,卻不想,他的皇後,遠超出他的預料,成了手執革新的沖鋒者,她把大殷帶到了前所未有的繁榮之況,國土擴展數倍。
當然,殷祖帝壓根不怕聶府一族人會竊取了他的國家,因為他故意不讓殷氏皇族之人入他的病床前,就是為了讓殷氏皇族人對聶府不滿,進而牽制聶府,但他又萬萬想不到,他的皇後,以絕對的實力收服了殷氏皇族人,讓他們甘願俯首稱臣。
她當初若真的要颠覆大殷,應該也是輕而易舉之事。
可她沒有。
她為什麽沒有?
殷玄想,那是因為她內心裏其實并不喜愛皇權,不貪戀權位,亦不喜歡這冰冷的後宮,她要的是什麽呢?是自由自在的宮外生活,她想要的,只是平凡的生活。
殷玄呼吸急促,當看清這個紫金宮神殿背後的真相,他只覺得喘不過氣,所以,即便當年他不殺她,她亦會抛棄他。
等他坐穩了皇位,她就會走。
殷玄忽然一轉身,又回了龍陽宮。
自封後大典過了之後,聶青婉就活在了衆星捧月之中,最近她雖不嗜睡了,但明顯覺得口味變了,她以前最愛吃玉米糕,愛到骨子裏,可最近一聞玉米糕就想吐,完全見不得,更聞不得。
這麽反常的反應,讓聶青婉隐隐地有一種預感,那就是她可能真的懷孕了。
王雲瑤自大典過後又回了刑部,鬧鬧還是一天到晚地黏着聶青婉,且越來越黏了,但也僅限于黏在她的袖筒裏,也不出來。
浣東和浣西随身伺候。
李玉宸自大典之後也又回了李府,說是仲秋過了之後再進宮。
襲寶珍也還是每日來龍陽宮陪聶青婉,偶爾聶青婉會讓浣東去喊寧思貞和楊儀瀾來龍陽宮搓牌,又讓浣東和浣西去門外守着,看到殷玄回來了立刻進來報,所以殷玄每回都逮不着她了,雖然一進門看到西苑的三個小主都在,殷玄就猜她又玩牌了,但也無計可施,只能裝作不知。
關于拓拔明煙,後宮已無人再提起她,似乎所有人都忘記了,在煙霞殿,還有一個明貴妃。
拓拔明煙自那日大典之後也再不出現,煙霞殿寂靜無聲,更似無人。
殷玄沒再去過煙霞殿,聶青婉也沒再去過,但聶青婉知道,她沒有忘記這個人,殷玄也沒有忘。
升任成了太醫院副院的冼弼比以前忙太多了,但還是記得給聶青婉制保胎丸,那些保胎丸在封後大典之前冼弼就交到聶青婉手上了,聶青婉每日吃一顆,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故而,察覺到自己有可能真的懷孕後,她就宣了冼弼,給她號脈。
冼弼號完,表情複雜,說喜不喜,說悲不悲,總之一言難以盡訴,他說道:“皇後确實有喜了,你的感覺沒錯,你已經懷孕兩周。”
聶青婉是摒退了左右讓冼弼號脈的,所以此刻這話只有她聽見,只有冼弼知道。
聶青婉收回胳膊,臉上沒有驚,也沒有喜,她只是說:“我不想讓殷玄知道,你去配藥,讓王榆舟或是其他太醫們號不出來我的喜脈。”
冼弼一愣,不解地問:“為何?”
聶青婉心想,為何呢?大概是因為她怕看到殷玄臉上的歡喜,怕看到他激動高興,盼望着孩子出世的那一雙灼人的眼神,她怕她會心軟。
聶青婉說:“不想讓他知道罷了,一個将死之人,沒必要知道這樣的喜訊。”
冼弼似乎明白了,低聲說:“嗯,我這就下去配藥。”
聶青婉道:“今夜配好,明天早上就來交于我。”
冼弼點了點頭,拎着醫藥箱就出去了。
等殷玄回來,冼弼早回了太醫院,不過冼弼過來給聶青婉號脈的事情殷玄還是從張堪嘴裏知道了,進了寝宮,殷玄找到聶青婉,将她抱到懷裏,問她:“身體不舒服?張堪說你傳了冼弼。”
聶青婉擡眸看着他,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眉眼,縱然恨他,可到底又恨不起來,她在內心裏低嘆一聲,準備收手,卻不想,手剛準備撤回,就被一雙寬厚的大掌按住,強力壓在臉上。
殷玄眼中閃動着流光溢彩的笑,他越來越發現,她是愛他的,這讓他歡喜莫名,激動莫名,剛剛在紫金宮想通她心之向往的那一刻而猝然而起的痛苦一下子又消散。
他知道,他很自私,上一次為了擁有她,他殺了她也要得她的屍體,這一回為了擁有她,不惜把她拘在皇宮也要陪着他,可怎麽辦呢?他也想做凡夫俗子,過只有她的日子,把一生的精力都奉獻給她,日日陪伴着她,即便什麽都不做,他也是快慰的。
可他是皇上,又是她輔佐起來的皇上,他就是再不願意,他也會為她守好大殷,堅定地坐在龍椅上,繁榮這片國土。
如果可以,他也只想與她雙宿雙飛,但他的使命在此,她也只能陪他在此。
他心想,婉婉,下一輩子,咱們做平民,厮守終身,但這一輩子,你便陪朕,呆在宮裏,好嗎?
殷玄扣住了聶青婉的手,聶青婉抽不出來,以往她還動些氣,用些力,可知道自己懷孕了,她就不動怒不動氣了,她只是平靜地望着他,說道:“松手。”
殷玄笑着說:“是你自己主動摸上來的,怎麽又要讓朕松手了?”
殷玄不松,反而把她的手往懷裏一塞,兩只胳膊捆住她的腰,将她挾到了懷裏,他低頭吻她,又問一遍:“身體不舒服嗎?”
聶青婉說:“沒有。”
殷玄道:“那你傳冼弼做什麽?”
聶青婉說:“給鬧鬧看診。”
殷玄額頭一抽,眼眸垂下來看着她,半晌後,視線撇開,去看鬧鬧,沒看到鬧鬧在哪裏,就又看向她。
聶青婉說:“還在我袖兜裏窩着呢,但它最近不吃不喝也不出來,偶爾我都感覺它不存在,但伸手去摸,它又在,所以想讓冼弼來看看,鬧鬧是不是生病了,可是冼弼說他也看不出來。”
殷玄哼一聲:“他是給人把脈的,又不是給畜生把脈的,你若是真想給鬧鬧看,得請獸醫。”
聶青婉說:“哦。”
殷玄聽到說不是聶青婉不舒服,而是鬧鬧不舒服,他也不管,那龜是神物,這凡間的醫生,管他是什麽醫生,都診不出它身上的毛病,若真有毛病,它定然會回大名鄉的雅水河自愈,但凡沒走,就一定不是有毛病,而是在作怪,既是作怪,理它作甚?
殷玄拉着聶青婉去吃飯,吃飯的時候聶青婉不讓擺玉米糕,殷玄擡頭看了看她,什麽都沒說,讓宮女們把玉米糕撤下去。
等吃完飯,二人回到宮,洗洗就睡了。
最近因為聶青婉身體沒有再出現嗜睡的原因,殷玄又恢複了日日耕耘,封後大典那天,他幾乎纏了她一夜,所以昨夜他沒碰她,可今夜就不可能放任她去睡了。
殷玄想要,可聶青婉不給,态度十分的堅決。
殷玄難耐,抱着她商量:“就一次。”
聶青婉一根一根地掰開他的手,說道:“一次也不行,你去偏殿睡,免得半夜不軌。”
殷玄滿腔熱血被她最後那一句話弄的啼笑皆非,他松開手,仰躺在龍床上,平複呼吸,怨念極深地說:“你就是不想讓朕好過,不讓朕碰你,還不讓朕跟你睡一起,你太過份了。”
聶青婉冷哼:“不要以為我忘記了上回罰你去偏殿睡十天,你以去大名鄉為由躲過去的事情,從今天起你就去偏殿睡,睡夠十天,再回來。”
殷玄抿唇,長胳膊一伸,将她拽到懷裏,扣住,鎖緊,冷毅的下巴抵着她的發頂,大掌發洩似地揉着她的臉蛋,咬牙說道:“那麽久遠的事兒,朕早忘記了,你今天不想讓朕碰,朕不碰就是了,可你想讓朕去偏殿睡,或是朕不去,你去睡,這樣的想法還是趁早打消,朕不會去,也不會讓你去,行了,睡吧,往後這話就別說了,朕不愛聽。”
他說着,收回手,将她的小腦袋按在懷裏,摟緊她的肩,阖上了眼。
聶青婉只是為了肚裏的孩子才那麽趕他的,他不去睡偏殿也行,只要不碰她就好,見他睡了,她緩了一會兒,伸手摸着肚子,也沉進了夢鄉。
第二天醒來殷玄已經去上朝了,聶青婉喊浣東和浣西進來伺候,二人進來之後,浣東走上前,遞給聶青婉一個雪白的葫蘆瓶子,并說:“是冼太醫一大清早送來的,說是給娘娘的。”
聶青婉知道這是什麽,伸手接過,問道:“冼太醫是在皇上走之前還是走之後來的?”
浣東說:“皇上走之後。”
聶青婉點點頭,又問:“那個時候張堪和禁軍們在嗎?”
浣東說:“沒有,就我跟浣西。”
聶青婉便不說話了,讓她二人伺候她穿起,等穿好,洗漱好,聶青婉讓浣西去沏了茶,她就着茶水将雪白葫蘆瓶子裏的那粒藥丸給喝了,茶杯落下去的時候,她對浣東和浣西吩咐:“這事不要對任何人講。”
浣東怔了怔,很想問一嘴:“冼太醫給娘娘的什麽藥,為什麽不能對別人說。”
可擡頭看到聶青婉的面色,她又不敢問,只得應一聲是。
浣西也跟着應是。
殷玄說是去上朝,其實就是接受大臣們的道喜,然後宮裏拿出備給大臣們的禮物,發給他們,這是太後統治時候對大臣們的福利,每逢佳節,大臣們都能收到宮中發的禮物,然後拿回家,跟家人們團圓。
這一天的早朝并不議事,通常不會超過半個鐘頭就會結束。
等大臣們走了,殷玄就又回了龍陽宮,但在半道上,他還是喊了随海到跟前,問他:“內務府給煙霞殿那邊備禮物了沒有?”
随海說:“備了。”
殷玄淺漠地嗯一聲,擡頭往煙霞殿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知道今天聶青婉要回華府,大概一覺醒來收拾好了就會走,她想回去陪父母,可能不僅僅限于華圖和袁博溪,更甚至還有聶義和蘇安娴,但他卻想帶她去皇陵,陪伴他的父母,這一天的時間真不夠分,那就今天依她,晚上去皇陵住一晚,明天依他好了。
以往的三年裏,每逢今天這個節日,他會在煙霞殿過,因為陳德娣要回娘家省親過團圓,李玉宸也要回娘家省親過團圓,其她後宮的妃嫔,能回娘家的也都會回,其她不回的,他也沒興趣去,所以年年都在煙霞殿。
但今年的今天,他去不了了。
殷玄收回視線,讓随海去備一件禮物,親自送到煙霞殿。
随海喏了一聲,趕緊下去備禮,禮物備好,他親自拿到煙霞殿,交到拓拔明煙手上。
禮物既是随海親手拿來的,那必然是殷玄吩咐的,拓拔明煙看着這禮物,內心又酸酸地疼了起來,她想他其實還記得她,只是,這樣的記得,與愛情無關。
拓拔明煙說:“幫我傳話,就說謝謝皇上。”
随海道:“娘娘阖樂。”
拓拔明煙說:“阖樂。”
随海又看她一眼,便拱手行禮告退,等身子轉過去,看到這滿殿的冷清,想到以往三年裏的這一天,這個殿是如何的熱鬧喜慶,人聲鼎沸,笑語歡顏,随海就忍不住感嘆,君心難測,君恩難當,君寵難固呀。
這世上能鎖住皇上心的女人,只有太後,別的女人,能留得住一時,卻留不住一世,即便留住了一時,那也并不是真心,而僅僅只是浮華一夢罷了。
随海從煙霞殿離開之後就直奔龍陽宮,這個時候殷玄早回去了,一回去就撞上聶青婉離開的陣勢,殷玄嘴角微抽,就知道她不會乖乖地等他。
殷玄上前拉住聶青婉的手,說道:“等朕一會兒,朕換套衣服跟你一起回去。”
聶青婉說:“不用,你去了他們會不自在。”
殷玄瞪着她:“你不讓朕去,那你也別回了,在宮裏陪朕過團圓,正好朕也想帶你去見朕的父母呢。”
他說着,拉着她就要進寝殿。
聶青婉忙道:“好好好,帶你去,你趕緊去換衣服。”
殷玄笑着将她攔腰一抱,大步進了寝宮,将她放在龍床上,他轉身去換衣服,衣服換好,二人就坐馬車去了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