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殷女帝 - 第 233 章 謝禮
殷玄并不排斥跟殷天野一塊喝酒,但他想快點進宮把這香噴噴的葵花籽拿給聶青婉,過夜了就不好吃了,所以不能在這裏耽擱。
而且他年紀尚小,酒喝多了可不好,再者,他也并不貪杯。
上回随小太後出征,他基本就滴酒不沾,雖說以前為了收攏那兩千士兵,時常請他們喝酒吃飯,但他都只是請客,并不跟着一起嗜酒。
今天給殷祖帝祭拜的時候他已經連着喝了三杯酒了,這會兒真不想喝。
可殷天野都那樣說了,這酒似乎又不得不喝。
殷玄看了殷天野一眼,伸手将酒杯端起來,幾乎一絲停頓都沒有地舉杯仰脖一口氣地将酒飲下。
杯子落桌的時候,他說:“我先走了,等改天我請你喝酒,今天不行,今天我有事兒。”
殷天野淡淡的,慵懶地挑了一下眉頭,見他起身了,他笑說:“我就今天想跟你喝酒,你還偏說有事,下回你請我,我不一定給你面子呢,你都不給我面子,我還給你什麽面子。”
說着,眼光似有若無地瞟了一眼他的袖子:“是急着進宮給太後送葵花籽?”
殷玄笑了一下:“我現在就住宮裏頭,回宮有什麽不對嗎?跟太後又有什麽關系。”
殷天野卻不聽他這話,兀自地說道:“你這一回去肯定是要找小太後,謝她今天幫了你?小太後這麽好打發的嗎?還是說,因為是你,所以一包葵花籽就夠了?”
這話說的是什麽意思,二人心知肚明。
但心知,卻不能講出來。
殷玄微微眯了一下眼,不緩不慢的說:“你若想喝酒,往後有的是機會,不要在這裏故意為難我,天色漸晚了,我真得回宮了。”
殷天野笑一聲,沖他擺了擺手:“去吧。”
殷玄不再說什麽,轉身就走了。
殷天野在殷玄離開後起身走到窗戶邊上,看着殷玄走出去,然後在人潮洶湧的西市街頭快速消失不見,他想,先皇臨死托旨給小太後,是不是就是因為先皇知道小太後有一雙慧眼?以前真的沒覺得殷玄是個人才,可今日的事情,讓他忽然發現,這個一直埋沒在殷氏皇族裏默默無聞的小子,原來有這麽大的潛力。
也對,先皇是何許人物呢?
若小太後沒有這樣的眼光,先皇又何以會托旨給她?所以說到底,最厲害的還是先皇吧。
殷天野沉默地站在那裏,手指輕微一擡,擺在桌面上的酒杯就無聲飛起,落在了他的手上,他站在那裏,望着被滿檐的燈籠而照的煌煌明豔的大殷西市,薄唇微抿,心中坦定——有人願意坐那個位置,很好,他其實壓根就不喜歡。
殷玄急趕慢趕地進了宮,可還是晚了,等他趕到了慈恩宮,就看到聶音和任吉都雙雙出來,殷玄連忙上前,問聶音:“太後睡下了?”
聶音略微詫異地看着他,說道:“你怎麽在這兒?沒回去睡覺?”
任吉也看着殷玄,顯然也奇怪他怎麽這個時候了還沒睡,還跑到太後的寝殿門前了。
殷玄瞅着那道門,伸手從袖兜裏将那包還熱乎的葵花籽袋子掏出來,遞給聶音:“我答應買給太後的謝禮,你幫我拿進去給她。”
聶音笑,伸手将那包葵花籽接過來,掂了掂,說道:“我明天給她。”
殷玄不依,小小的眉頭微皺:“你現在就進去給她。”
聶音說:“可太後睡下了呀。”
殷玄一聽這話,原本很高興的心不知道為何就低落極了,他稚嫩而英俊的臉也霎時跟着垮了下來,眼裏閃過濃濃的挫敗,他一時有些氣餒,看着那道門,呆呆地應了一聲:“哦。”
哦完,轉身就走了。
聶音站在那裏,看着他幾乎顯得有些灰敗之氣的背影。
任吉也站在那裏,看着殷玄滿身散發的頹靡氣息。
聶音和任吉對望了一眼,然後又不約而同地望向聶音手上的那一包葵花籽。
聶音笑說:“這孩子其實很有心。”
任吉看着那包葵花籽,意味不明地說:“有孝心是好事,但是心思多了就不好了,不過,目前看來,他對太後确實很用心,也知道時時讨太後歡心,說明太後選他也是沒錯的。”
聶音說:“我把葵花籽拿進去,你先回吧。”
任吉嗯了一聲,邁步下臺階,先走了。
聶音又返身進屋,将剛躺下去的聶青婉喊起來,把殷玄買來的還熱乎的葵花籽塞她手上,笑着說:“殷玄買給你的。”
聶青婉迷迷瞪瞪的,剛躺下就又被扯起來,顯然有些不悅,可等手上塞了一包熱乎的東西後,她剛産生的那些懵懂的睡意就散了,表情也由不悅轉為不解。
她低頭,看着手上的東西。
一個灰色的凡布袋子,袋子裏的東西還挺紮手。
她揉了揉眼睛,問聶音:“是什麽呀?”
聶音笑說:“不是你讓他買的嗎?不知道?他說是答應買給你的禮物。”
聶青婉一聽,這才想起來殷玄晚上那會兒說要給她買葵花籽一事,還真去買了?誰要磕這玩意了?真是說風就是風。
聶青婉打開,看了一眼,笑着說:“還真是葵花籽。”
袋子一打開,聶音就聞到了香味,聶音問:“要放明天吃還是現在吃?現在吃還熱乎,放到明天就該涼了。”
聶青婉說:“誰要晚上睡覺的時候吃這玩意,明天吧。”
聶音想了想,還是将殷玄剛剛在門口的反應說給了聶青婉聽,然後又道:“他這麽想讨好你,也不容易,既是你選中的孩子,今天也過了天命測試,往後他就是你要輔佐的人了,偶爾給他點兒甜頭,能夠讓他更死心踏地,畢竟你并不是他真正的娘。”
聶青婉撐着額頭,長長的眼睫輕微垂下,她伸出白嫩柔軟的手,伸進袋子裏面,捏了一顆飽滿的葵花籽出來,放在嘴裏,慢慢咀嚼,磕出殼皮,然後慢騰騰的說:“那就更衣吧,我去他院裏跟他一起吃,總得讓他知道,我是承了他這個謝恩的。”
她又擡起頭,平靜地說:“今天是他徹底脫胎換骨的日子,确實值得慶祝。”
又瞅着袋子裏的葵花籽,笑道:“雖然這慶祝的禮物有些寒碜,但他一片赤誠真心,我若不回應,他的心裏大概又會難受,這孩子,心可深着呢。”
聶音笑着去拿衣服,過來給她穿:“心不深,你也扶不穩呀,你想讓他坐得穩,又不想讓他精明,怎麽可能呢。”
聶青婉笑:“姑姑說的是。”
聶音說:“不管他怎麽深,他也是被你捏在手心裏的螞蚱,蹦不出去的。”
聶青婉聳了聳肩膀,不置可否,她可從來沒想着拿捏他,等他真的有了帝王能耐,展現出治國才能了,她就不會再管他了。
那個時候,他成了真正的帝王,她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雖然她是太後,不可再嫁,可她将大殷的下一代帝王輔佐出來了,她也就可以去逍遙玩樂了呀!
不能嫁人,卻可以游山玩水呀。
想到有一天可以逍遙自在肆意玩樂,聶青婉一張明豔的小臉上立時就綻放出極為燦爛的笑容,她催促聶音:“快點。”
似乎這樣催促,她的願望就能盡快實現似的。
聶音笑,卻不知道聶青婉心裏的想法,還以為她又貪吃了呢。
聶音打趣地說:“還真是孩子,這變臉的速度呀。”
聶音一邊打趣一邊搖頭,可手上的動作卻真的變快了。
等将聶青婉重新收拾好,又拿帕子幫她擦了擦臉,就拿了一個宮燈過來,照着路陪她去了殷玄的院子。
殷玄沒有睡,在今天這樣的日子裏,在今天這樣的一個夜晚,他真的睡不着。
在遇到太後之前,他的人生其實沒有目标,唯一的信仰就是活着,活着看着那些壞人們不得好報。
因為不能觸犯族規,他就是想殺他們也不能,所以只能生生地熬着。
而遇到了太後,他知道他有了另一個身份,傀儡。
他努力做好一個傀儡,只是想脫離那個泥潭,改變現狀,但其實,他并沒有多大的抱負,更沒有野心。
因為傀儡不需要有抱負,更不需要有野心。
可自從領兵兩千後,他認識到了自己其實并不是傀儡,今天的拜祭儀式也讓他深刻地認識到了,他不是傀儡,他是太後手中最鋒利的劍,要斬什麽呢?
殷玄一個人趴在小小的窗口,看着挂在深宮九闕頭頂上的那一輪殘月,心裏隐隐地奔騰着連他自己都不曾預想過的澎湃野心——
他要為王。
做她心中最閃亮的那一個王。
這個時候的殷玄其實對聶青婉還沒有産生那不正常的變态的畸形的感情,他只是要讓這個把自己從泥潭裏拉出來又賜予了他無尚榮光的女人看一看,她的選擇沒有錯,她的付出沒有錯,她的期待,也不會落空。
她想斬除的所有事物,他都會幫她斬除。
她想創造的一切,他亦會幫她創造。
今天過後,他手中的劍就不會再有任何阻礙了。
殷玄一時又有些心潮澎湃,他忽然振臂一揚,被他放在桌面上的劍便騰的一下飛升而起,落在他的手中,幾乎就在劍落在手中的頃刻間,他的身子靈活地縱起從窗口躍出,然後窗外就傳來了風聲鶴唳的劍聲。
聶青婉和聶音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殷玄在夜色下大汗淋漓練劍的樣子,這還是頭一回,聶青婉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殷玄渾身的劍意,很冷,很厲,出招狠,收招快,那小小的臉上一片肅冷,眼神更是犀利沉靜,身如蛟龍,劍如流星,幾乎令人眼花缭亂,看着看着聶青婉就覺得眼前的人一會虛一會實,因為他的身形太快了,簡直如鬼影一般。
聶青婉側頭沖聶音說:“任吉一直說他是練武奇才,我一直沒見識過,現在看來,他确實有很大的天賦。”
聶音說:“确實很有天賦,照他這樣的進度,一年之後他應該就能取出天子劍了。”
聶青婉說:“一年麽?”
聶音說:“一年後可以讓他去試試,我跟任吉陪着,不會讓他有事。”
聶青婉點點頭:“也好,早些取了天子劍,早些給他封太子,也好安了大臣們的心,安了大殷百姓們的心。”
起初殷玄沒有聽到她們的對話,他練的很入神,可到底內功很強,周圍輕微的風聲他都察覺的出來,更不說她二人毫不顧忌的對話了。
殷玄将劍一收,轉身往門口看。
聶青婉見他将劍收了,這才提起裙擺走進來。
走進來先是看院子四周。
一片落葉都沒有。
聶青婉又轉頭,看周圍的樹,問殷玄:“你練武怎麽不掉葉子的?我看別人練武,這葉子都是簌簌飛的呀!”
殷玄滿身大汗,可氣息沉斂不變,一絲一毫的喘息都沒有,他的劍被他收于手臂後面,他此刻站在那裏,汗水順着額頭往臉頰兩側流,又順着稚嫩而高挺的鼻梁往下流,洇在棱角分明的下颌,憑添幾分稚嫩的男人氣,他的眸子由冷沉逐漸的一點一點轉為驚訝,然後那墨色黑瞳就一點一點的擴大了,他似乎覺得眼前出現了幻覺,他怎麽看到了小太後?
這都什麽時辰了呀。
剛剛聶音也說了,她已經睡了。
怎麽此刻就出現在他的院裏了?
殷玄站在那裏,愣愣地盯着對面的女孩看了很久,這才在她的一聲詢問裏回過神來,他的眸中立刻亮出星光,那麽的灼人,心口抑制不住的就升起莫大的喜悅,帶動着他的唇角也跟着飛揚了起來。
他一下子沖上來,盯着聶青婉,說道:“你不是睡了嗎?”
聶青婉哼一聲:“我是睡了,可被你的一包葵花籽給吵醒了,你下回送禮物挑白天不行?大晚上的,擾人清夢知不知道!”
殷玄一聽,往後看聶音。
聶音笑着走過來,說道:“我把葵花籽拿到屋裏放,驚醒了太後,太後知道這葵花籽是你辛辛苦苦買來的,就不想浪費這個心意,又說今天是好日子,現應為你慶祝一下,所以就親自過來了,來陪你一塊把這葵花籽吃了。”
殷玄又看向聶青婉,可小太後板着一張傾國傾城的小臉,似乎對于他因為一包葵花籽而擾了她的好夢而十分不快。
可殷玄這個時候卻非常非常的快樂。
殷玄又往聶青婉走近了一步,低頭看了她兩眼,伸手将她一拉。
聶青婉瞪着他:“幹嘛?”
殷玄說:“我們進屋吃。”
聶青婉十分嫌棄地剮着他:“一身汗臭味。”說完,還當真極嫌棄地将他的手甩開了,然後轉身,進了他的屋。
殷玄一愣,聶音笑着小聲說:“先去洗個澡,換身衣服。”
殷玄怔了怔,臭?
他低頭往身上嗅了嗅,然後眉頭狠狠一皺,好像真的有那麽一絲酸味,不,是汗味,也不是,好像也不止是汗味。
殷玄英俊的小臉微微扭曲。
殷玄立刻将劍一抛,沖進屋胡亂拿了一套幹淨的衣服,又沖出去,不知道跑到哪裏去洗澡了。
反正等聶音煮完一壺茶,殷玄就幹幹爽爽地進來了。
他看了坐在桌邊的聶青婉一眼,又看了一眼擺在桌上的玉碟裏的葵花籽,伸手掖了掖衣角,走過來,挑了聶青婉對面的椅子坐。
坐穩當後,聶音便倒了一杯茶水給他,他說了一聲謝謝,然後看向聶青婉。
聶青婉說:“你剛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殷玄問:“什麽問題?”
聶青婉好奇地問:“你練武的時候怎麽不掉葉子?”
殷玄笑:“因為葉子基本都落光了,沒落的,我就用內力控制住了。”
聶青婉咦一聲:“還能用內力控制住?”
殷玄說:“能。”
聶青婉哦了一聲,摸着下巴看他,想着這大概是他練武的另一種奇特的方法,聶青婉不懂武,也沒打算學武,便點了點頭,不再這個問題上糾結了,對于不需要去研究的東西,沒必要花費太多精力和注意力。
聶青婉撚起一片葵花籽,吃着。
殷玄見了,也撚起一片葵花籽,吃着。
反正不知道為什麽,心情雀躍不已,尤其看着她坐在自己的面前,印着窗外的明月,吃着自己買給她的葵花籽,那種無以言說的歡喜就掩埋了自己。
從始至終,殷玄的唇角都是翹着的。
最後葵花籽并沒有吃完,因為小太後困了,迷迷糊糊的揉着眼,抱着旁邊的聶音,蹭着她的手臂說要睡覺。
聶音便抱着她走了。
殷玄目送她們走出門外,然後返身回屋,看了一眼桌上的殘燈,看了一眼桌上的殘盤,看了一眼聶青婉喝過的茶杯,他幾乎是不受控制地走到她剛剛坐的位置,坐了下去,又端起她喝過的茶杯,慢騰騰地将裏面的剩茶喝光了。
明明是一樣的茶,可她的為什麽這樣香呢。
殷玄想不明白,又用着她的杯子倒了一杯喝,還是一樣的香。
殷玄想,可能是因為她身上很香,所以,連她喝的茶杯都受了她身上香氣的影響,變得香了。
殷玄坐在那裏,将茶壺裏的茶喝完,直到沒得喝了,他這才擱下茶杯,将茶杯捏在手中把玩了一會兒,上床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