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歌 - 第 6 章 (6)
心的剝掉燒焦的普羅葉,然後遞給葉洛。
寒鴉聒叫着低飛,遠處響起雄鷹振翅的聲音。空曠的幽崖下,越顯黑漆。腳下的碎石挨得緊緊密密,若在平時,定是磨腳的好場所。
“我們該回去了。”
☆、娓娓道來
玉翎門,門主卧榻。
秦玉雖說躺在床尾,半條腿卻是在地面上,并且沒有枕枕頭。當他第一次發現這個姿勢很容易醒來時,就經常這樣睡覺。玉翎門事務繁多,他睡眠一向極淺。
“公子,公子。”門外想起了一個焦急的聲音。他身體敦實,疲态之色盡顯眼睛卻是炯炯有神。他以前是秦府的管家,秦玉從小到大一直叫他王伯。自從二十年前的一個夜晚秦府失火,秦游下落不明,王伯一直保護着秦玉的安危。
秦玉拉開門,就看見王伯一臉驚訝,喃喃自語道,“她還活着?”
秦玉忙問,“誰,誰活着?”原來王伯今日去買東西,突然看見楚一劍從藥店出來,他本來不認識楚一劍,結果不知是心理作祟還是有緣,居然鬼神般的跟了上去。
他看見楚一劍進了楚府。
望着頭頂的兩個紅漆大字,王伯想起二十年前秦游和楚舟航在擂臺比武取勝的場景。武罷,楚舟航做東,邀請秦游吃飯喝酒。
那日白雲淡淡,江水潇潇,笛聲應和着歌舞,兩人船頭嬉打笑鬧自如,一同執杯碰撞對着清風明月豪飲世間的辛辣。
遠處船家燈火明明,還在撈打調皮的漏網之魚。一群文人游客不顧深夜漆黑,熱情揮毫。
多麽美好的過去啊。
王伯不由自主的進了楚府。
偌大的房子,下人卻是很少。那個青年看起來神色匆匆,一點也沒有發現自己被人跟蹤了。“娘,藥孩兒已經買來了,待會兒讓小河熬給您喝。”王伯聽見青年這樣說。
“好,劍兒辛苦了,快去休息吧。”他聽見一位婦人的聲音。
就是這音,震得王伯氣息一滞。
如果不曾聽過,怎麽會覺得熟悉呢。
如果不曾見過,我怎麽會跟來?
如果你的目光,他的目光不曾像佛陀座下的鐘相互對撞,那麽也就沒有後來的萬水千山。
這明明是夫人的聲音啊!仿佛為了證實他的猜測,裏面的人還咳嗽了幾聲。王伯聽見了青年開門的聲音,連忙躲到一旁的柱子旁邊。
待青年消失在拐角處,王伯才表情複雜的探出頭來。一聲聲輕咳,化走心頭一塊塊寒冰。站在原地,王伯腦子清醒,再次回憶那個夜晚。
似乎是荷葉蓮田的季節,楚舟航到秦府做客,老爺命他上兩壺好酒。那時秦游和楚舟航兩人都已娶妻,巧合的是,兩位夫人還是親姐妹。
三更時分,王伯站在一旁不住的打呵欠,老爺看見了,說不用管他倆,令他先去睡覺。
不知何時,火光漫天,他驚得睡意全無,趕到隔壁,抱走正在酣睡的小公子。火勢最猛的房間是夫人和老爺住的屋子,他只能抱緊小公子,眼睜睜的看着。
大火熄滅後,老爺和夫人的屍首已成焦炭。
懷着悲痛舉行喪事,卻發現有人給小公子的食物投毒。
于是連夜逃走。
可是他今天為了确保萬無一失,還悄悄的進了那婦人的屋子,發現她和夫人長得一模一樣,世界上怎會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不僅聲音像,連長相也一樣。
“您,您是說,我娘還活着?”秦玉不自覺的提高音調。
王伯卻是想起了床上的那具焦黑屍首,不住的搖頭,又連連點頭。倘若那屍首是夫人,那今日見到的婦人是誰呢?倘若夫人還活着,二十年前老爺床上的那具女屍又是誰呢?
為今之計,只有找個機會當面詢問。
“我今晚去看看。”
王伯雙臉皺紋全堆積在了額角,他的聲音透着不安與驚疑,“公子,你真的要去嗎?”
“見一面而已。”秦玉道,“也安一下您的心。”
白鳴鳳今日穿着一件青色的緞子衣袍,袍內露出綠色的木槿花痕跡,他雙手托放在桌面上,顯得蒼勁而膚黑。陌桉白時不時的與他對視,依舊看不清這個男人的面部。
時隔多年再次露面,多少有點不習慣,入了城,白鳴鳳就在一家貨攤買了一頂黑色笠帽,嚴嚴實實的遮擋了整個臉面,只能看見一雙沉隐的眼睛。
葉洛對這個人很好奇,她聽說江湖上有些武功高強的人為了避人耳目,喜歡喬裝打扮,她該不會是遇見高人了吧。
陌桉白道,“從脈象來看,閣下身體并無疾病。只是身體有些虛弱,待我開個方子。”
淡淡的青木香充斥在耳旁,镂空的雕花窗柏中射入了細細碎碎的金點陽光,葉洛低頭,那光恰好照在了她的臉面上,臻首蛾眉,绀黛雙唇,婉轉秋波遠山色。
白鳴鳳了無淡痕的眸子終于發生了變化,移在了葉洛的身上,久久不曾挪開。
“師父,我們走吧。”趙蕭蕭上前一步,拿起桌上的方子。随着她的俯身,她臉上的面紗也有了一絲輕微的變化。
原來這位姑娘戴着面紗是因為她臉上有一道疤痕啊,葉洛這樣想。
今日天氣悶,她有些無聊的整理起藥材來。
濃濃的,充滿着藥味的氣味一波又一波的在這寬大的屋裏騰來架去的蒸騰起數種辛香,直沖鼻腔喉管。雖然聞慣了,但當一個人靜不下心來的時候,這種味道就會很妨礙人的心情。葉洛捏住鼻子,想去外面透透氣。
楚一劍走進來,對上趙蕭蕭抓藥的背影。
示意她不要出聲,兩人随着那女人小心翼翼的出了明心堂。
是一家南面環水,背後樹木林立,翠竹成蔭的客棧。趙蕭蕭放下油包,道,“師父,我順路給您買了烤雞。”
白鳴鳳先來一步,本坐在床上閉目養神。聽聞此音,他穿上鞋子,移步到桌邊。“進來吧。”他的眼睛看向外面,淡淡的說。
葉洛的耳朵貼近窗戶,不由的鬧了個尴尬,感情人家早知道他倆在外面。楚一劍進來就和趙蕭蕭打了個照面,他按緊腰間佩劍,“果然是你。”趙蕭蕭側頭避過他的目光,沒有說話。
“小姑娘,我們又見面了。”白鳴鳳示意兩人坐。“前輩,我和您真的是太有緣了!”葉洛興奮的趴在桌面上,她到現在還記得那頭老虎發怒的樣子。
“呵呵,看到你真開心。”白鳴鳳道。
“……”葉洛轉動眼窩子。
“前輩,您那玄陰鏈是吃了芙香果才打開的吧。”楚一劍不再逼視趙蕭蕭。陌先生既然說芙香果對娘親的用處不大,那就沒必要再揪着這事不放。可那天的事情,他要弄清楚。
白鳴鳳頓覺事情有異,他看着自己的徒弟,“怎麽回事?”
趙蕭蕭是個三十歲的女人,她自從九歲的時候被白鳴鳳救出來就一直對師父感恩不盡。時光流轉,磨難依舊,将近二十個年頭,她堅持認為照顧師父是自己一生中的第二職責。
趙蕭蕭平日居住在一個農家小院裏,與她同齡的王老太太很納悶,隔壁的女人又漂亮又溫柔,怎麽就沒個男人來幫襯一下呢。為此,王老太太還熱情幫她說媒。沒有懸念的,趙蕭蕭一個都不答應。
她覺得自己沒資格。
話說一年前,王老太太在趙蕭蕭中午提着飯盒出門的時候,跟蹤過她。在一個小坡前,趙蕭蕭卻沒了蹤影,直到王老太太不久之後平靜的死去,這事才告一段落。
總之,趙蕭蕭對周圍人來說,就是一個謎。壓抑了很久,卻又憋着不能說。年少時的遭遇淩迫,平白無端的猜疑,日漸增長的恐慌,無一不壓在心頭。
她只記得自己吃了一頓飯,醒來後就看見了兇神惡煞的老婆子。那婆子誇她皮膚好,眼睛大,皮膚也白,水靈靈的,以後不知要迷死多少男人喲。
就是太小了,沒看頭。五歲的年紀,确實沒什麽料子。
然後讓她伺候當紅頭牌圓圓姑娘。
就是端茶倒洗腳水之類的輕松活兒。說是貼身伺候,也好學學頭牌的媚骨。那圓圓姑娘也是一個厲害的主兒,她二十出頭,正是風流媚人的好年紀,怎會容忍日後搶自己飯碗的小丫頭。
因此對她呼來喝去,人前說她太小,以後不要端飯了,燙着怎麽辦,惹得媽媽說她小姐模樣心腸好,善解人意,怪不得能成為紅牌。人後疾言厲色,你個小東西,給你飯吃是讓你做事的,主子都沒睡覺,你怎麽可以偷懶打瞌睡呢,去,鋪床。
又看她皮膚白嫩,身體還散發着屬于兒童的體香,而自己脂粉油面,舔到嘴裏都是腥的,怎麽瞧怎麽不幹淨。越發不順心,常常掐伺候自己的丫頭。
年幼的趙蕭蕭小時候有個藝名,叫月月,是妓院的媽媽起的。每當受了欺負,她就會躲在門外的青石板下暗自神游,一會兒想這個,一會兒想那個,想到最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離開這裏。
直到有一天,一個穿着水青色衣衫的女子坐在旁邊,聲音低澀,“月月,你也是被抛棄的嗎?”她猛然一震,原來自己不是被賣到這裏的,而是抛棄的,原來賣和抛棄是有區別的。她當時不識字,不懂得它們的含義。可在那個環境裏,她常常聽到有人說,“金掌櫃抛棄了我,轉向紅零妹子那了。”
“哎呀,那你不會放低身段,讓他主動買你嗎?”
“說得倒好聽,賣家向買家不住的誇自己的貨物,不就是為了賣個好價錢嗎,我再怎麽樣,也比貨物好。”
“切,貨物可比你幹淨得多。”
☆、轶事秘密
她一下子想起案板上蹦竄的魚,不住發抖。水青色衣衫女子叫玲兒,她對自己的處境很是堪憂,兩人得空的時候會坐在一起聊天。不到一年,她倆已成為無話不談的好姐妹,且互相說出了自己的秘密,找機會,逃跑。
彼時,月月八歲,玲兒二十一,都是院裏放松看管的姑娘。夜晚,她等圓圓姑娘睡熟後,偷偷的去玲兒的房間。“月月,快坐下,姐姐已經将一切都打點好了。明晚三更時分,我們就有機會了。”玲兒從衣袖裏掏出準備好的瀉藥,說她明天會下到守門人的酒壺裏,到時,就随機應變了。
院裏的媽媽對藥物什麽管理的很嚴格,那瀉藥還是玲兒花了銀子托食客買的,說她肚子脹不舒服。
“玲兒姐姐,你說,我們會逃出去嗎?”她問。如果被抓回來,就不是餓肚子那麽簡單了。
“不知道。但我相信一定能,你看都兩年了,沒聽有人逃過,這麽長的時間,他們一定放松警惕了。”玲兒嘴裏說着,心裏卻是擔憂的。“你會害怕嗎?”
“姐姐不怕,我就不怕。”不知為何,她從沒叫過自己的藝名:月月。她固執的認為,說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然後便會沾染。
“嗯,我們會成功的。”玲兒鼓勵道,“今晚好好的休息,記住,不要太興奮哦。”她嫣然巧笑,拂向桃腮紅,如繡幕芙蓉,眼波剪水。
“姐姐不用送我了,那我去睡覺啦。”少女回身舉步,恰似柳揺花笑潤初妍,嬌俏可人。
她拐過牆角,眼前一花,驀然看見了一個黑影直奔玲兒姐姐的房間。然後,玲兒姐姐熟悉的驚呼聲響起。她只跑了兩步,就看見黑衣人背着玲兒姐姐飛出門外。
那一刻她一定是吓傻了,才沒喊出聲來。
“為什麽我當時不喊,如果我喊出來,玲兒姐姐就不會不見,也許守門人會攔住他。”趙蕭蕭情緒激動,她的聲音開始很平穩,到最後,已成了哽咽。
葉洛聽得很專心,她全然忘記了自己此次來找她的目的。“後來玲兒姐姐找到了嗎?”葉洛着急的問。
“玲兒姐姐失蹤後,圓圓對我更加的挑剔,後來師父救了我。”趙蕭蕭出來後,從未放棄過對玲兒的找尋,她一邊苦練武功,一邊打探消息。事與願違,玲兒沒有找到,她卻知道了一個更驚人的消息。
秦府失火,秦氏夫婦燒死在床上,府內九具下人屍體。如果是別人,這件事或許不會驚起什麽波瀾,畢竟天火無情。關鍵秦老爺不是一般人,他是江湖鼎鼎有名的俠客,秦游。
成名兩年便娶了自己結拜兄弟楚舟航的夫人的妹妹:王子若。
那時不少小孩都以他倆為目标,立志做一位“春暖花開,倚燕待風來的須眉男兒”,趙蕭蕭也很崇拜他們。
玲兒姐姐失蹤,秦府失火,這兩件事發生在同一個夜晚。那時的她,活的膽顫心驚,心裏很後悔,如果她們不逃跑,命會不會就此不同。
畢竟是同一夜晚,所以她在找玲兒姐姐的同時,也順帶打聽一下秦府當晚是怎麽失火的,秦大俠的好友楚大俠是否會悲痛傷情呢?
直到有一天,遇到楚府的丫鬟,丫鬟說夫人病了,老爺派她來取藥。她很驚訝,楚夫人前天不是還在街上買脂粉嗎,怎麽今兒就病了?
那丫鬟卻支吾着不肯說了。
也許是玲兒姐姐對她太好,好得在她失蹤的那個夜晚,發生的任何事包括與之相關的人,都對她産生了極大的觸動,讓人不自主的接近。也許是冥冥之中的神靈牽引,令她不由自主的想見見病弱中的楚夫人是個什麽樣子。
總之,她央求師傅偷偷的帶她去過楚府屋頂,掀開瓦片,卻發現躺在床上的瘦弱女人不是那天街上見到的楚夫人,雖然眉眼相像,氣韻卻不一樣。
楚夫人雖也長得粉白黛黑,然而舉手投足間皆帶着鄉野婦人的溫婉粗爽之氣。而床上的這個女人卻是夭桃淡李,瑰姿豔逸,一雙芊芊玉手瘦弱削骨。雖處于病弱中,卻帶着無盡的哀痛,更顯蒼顏白芷。
“有了這個念頭後,我很迷惑,經過後來的打探,我終于知道了原來秦夫人沒有死,而是被楚大俠接回家,好好的照顧起來。”趙蕭蕭斂去眉間思索。“但很多人都以為秦夫人在那場大火中燒死了。”
“你是說,我娘以前是秦大俠的夫人?”楚一劍望着這個神情悲傷的女子,不由懷疑。
“嗯。”趙蕭蕭轉身,去給師傅煎藥。
“那燒死在床上的那個女人是誰?”葉洛小心翼翼的問道,“該不會是你那個玲兒姐姐吧?”
趙蕭蕭點頭,“我曾經挖過她的墳墓。”她的肩膀時不時的聳動。白鳴鳳走過去,默默的拍着徒弟的肩。細細的空氣和鼻息交纏在一起,任思緒飛瀉。
楚一劍不停的想:娘和大娘是姐妹,怎麽沒人告訴我,怎麽沒人告訴我?
葉洛皺眉,“這跟芙香果有什麽關系?”
“楚舟航的原配夫人王子幽十八年前瘋了,據說是自殺而死,有人在查她的死因。我告訴了他一個秘密,他幫我得到芙香果。”趙蕭蕭說。
“是誰?”
“我答應他不能告訴你們。”趙蕭蕭搖頭,“而且我也不認識。”
走在街道上,兩旁的鋪子店肆林立,一抹餘晖淡淡的灑在那些紅牆綠瓦上面,那突兀橫出的飛檐,時高時低的叫賣,奔跑的小孩兒,無一不透露着這個街道的活躍。
無論是城外的高山流水,還是城內的熙熙攘攘,都化成了傾城的苦戀碎作漫天的迷離,往事不解氤氲了幾多荒蕪。
所有的思緒被抽離,魇沒了泛黃的希望等待春水的浮起。
楚一劍心情沉重,如果娘以前真的是秦夫人,現在卻嫁給了爹,并且和大娘是親姐妹,那他和大哥又該是什麽關系?
一直以為是同父異母的兄弟關系,卻沒想到,他們還是血濃于水的至親。他腦子很亂,即希望早點回去,又盼望能有個人叫他不要去。青年心底很不是滋味,從小便知道不少男人都有三妻四妾,他能接受。
可是一個男人将一對親姐妹據為己有,就感覺不是那麽的坦然了,而且這個人還是自己一直以來尊重的爹。
昔日的敬畏,悄然出現了一道裂痕。
靠近大門,已是更深露重之時,楚府門前的兩個燈籠高高挂起,照得門前一片光亮,楚一劍隐在樹後的陰影裏,睜着烏黑大眼,靜立着。街巷的燭光,在輕如絨毛的絮幕中,宛若象征着白潔的天使的羽衣,纏卷起伏。
他仍舊睜着眼睛,想就此看清眼前的狀況。
不一會兒,罡風席卷而來,吹的房門嘎吱作響。樹枝搖擺,彩旗淩亂,憔悴的樣子顯出孤單。
爹和大哥已經各自休息去了,李嬸問道,“二公子,飯吃了沒?”楚一劍搖頭。
李嬸不由得露出一絲擔心。二公子平日很懂禮貌的,回來也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樣子,很少出現這種失魂落魄的狀況,而且眉清目秀的的臉上沒有絲毫紅暈,衫衣下擺不知怎麽弄的,濕了一大片,當下關心道,“二公子不如先去換衣服?”
楚一劍依舊搖頭。
李嬸無奈,只好去廚房端來飯菜,然後關緊房門出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楚一劍才從沉默中醒過神來,他打開房門,徑直去了王子若的房間。
這個夜晚,經過了大風凜冽,枝搖玉樹的磨難,已經變得星星少許,無邊黑色。站在門外,聽得爹對娘說,“今夜太晚,還是別看了,早點歇息。”聲音裏無一不帶着關切與溫柔。王子若放下手裏的書,“今天這段講的好,不覺看的入迷了。”
楚舟航笑,“講的什麽,也說來我聽聽。”
王子若撇下,獨自轉身,“你自己看吧。”
楚舟航接過,上面寫,“巴山有巫女,湘水住洛神。巫女天香國色,窈窕佳人顏,曠千載而特生,引絕世英雄争相求。洛神仙姿玉貌,皎如秋月明,禦劍風雲變色,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然天公不作美,殺出個雷神,他威力無窮,只見了巫女一面,便對她念念不忘,相思難耐。一路打探尋得巴山,日日私纏。巫女微笑拒絕,雷神大怒,欲亂湘水﹍﹍”楚舟航看到這裏,就不想知道後面發生什麽了。
他能想象得到,後面便是洛神與雷神的芥蒂與幹戈,美如巫女,也盡釋不了前嫌。
楚一劍在門外,聽聞爹要出去,連忙閃在拐角。他心裏還是有疑惑的,就想找娘親問個清楚。然而內心經過了一段時間的平息,心已平穩了下來。
如果娘和大娘不是親姐妹,他如此冒失的去問,豈不是增添尴尬。就算是,問了,又能改變什麽呢?娘都已經嫁給爹了,他們都沒說什麽,他瞎郁悶什麽。
青年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氣什麽,只好垂喪着臉蛋一頭倒在了床上,抱劍睡去。
☆、誘意燃燒
魚鱗似的白雲漸漸消散了,天幕的藍色歸于黯淡。這座建于塵世間的地方,在白天與黑夜之中不停厮轉交接,春夏秋冬也阻止不了它們的更替。
星空燦爛的房檐上,微風浮起掠過青年的額間鬓發,在黑暗裏悄悄翻轉也驚動不了任何人。遠處的蟲子歡快的鳴叫,好想讓他聽見下來與它玩耍一番。無奈再動聽再懇切,也無人能懂它的心跡。
秦玉飛身躍下屋檐,他身子很輕,确切周圍沒人,丫鬟也睡了,才輕輕推開門。屋子裏只有王子若一個人斜躺在床上,睡容安靜,仔細瞧了能看見眉間的那抹皺褶。
秦玉仔細的看着她,他隐約想起,記憶中的母親是個有着明媚笑容的女子,不似面前的婦人這般愁苦。然而不管隔多久,母子之間的血緣總是斷不了的,他情不自禁的叫了聲,“娘。”
不管是什麽原因,您活着便好。暗自沉思間,正前方那個身影,似心有靈犀一般,轉過了頭。她揉揉眼睛,突然睜開,對着破門而出的秦玉道,“玉兒,不要走。”
王子若匆匆起身,她穿着一身淡綠色長裙,袖口繡着幾朵紅色的芍藥,胸前是寬大的白色雲緞裹胸,身子輕盈似乎只要一握,便能擁進懷裏。
顧不上穿鞋,顧不上梳理散亂發髻,顧不上判斷是睡是醒還是南柯一夢,她踉跄着撲向門外。
楚舟航意欲進門,就看見了大步而出的黑衣青年,他二話不說,就雙掌使力,對秦玉發起了難。秦玉避過楚舟航直撲面門的左拳,後退一步,拔出腰間懸挂的佩劍,沒來得及挽個劍花,就刺向楚舟航臂膀。
這一劍,楚舟航根本不放在心裏,他迎難而上,右掌使出內力,食指和中指輕撮住劍尖,輕輕一彈,秦玉悶哼一聲,迫不得已後退兩步。
但他并不死心,舉劍再次刺向楚舟航。楚舟航待他欺身而近,才以快之又快的速度抽出腕間匕首,猛不丁的向秦玉刺去。
秦玉騰空而起,在空中旋轉飛過,匕劍相碰擦出一片火花。他睜大眼睛,刺眼光芒轉瞬即來,劃破胳臂。
楚舟航朗聲大笑,“小兄弟深夜闖入他人房中,意欲何為?”他眼帶笑意,目光卻如炬火一般冷冷的盯着秦玉,緊皺的眉透着一種苦思的神情。這二十年來,楚大俠一代豪客的名聲,可不是白來的,江湖上哪個小輩不敬他一聲“前輩”。
冷笑一聲,秦玉眼中嘲意盡顯。望着靠在門口的王子若,聽見那聲“玉兒”,他更加确信,這位夫人就是他的娘親。可笑楚舟航一代俠客,卻霸占兄弟之妻。當年的事情沒有弄明白,他現在不會道破。只說,“館舍飲醉,誤入。”言罷轉身。
楚舟航不想他輕易離去,誰知道他對夫人做了什麽,正要追去,就聽見王子若輕喊,“楚大哥。”楚舟航沒法,只得先扶了王子若進房。
他端來桌中茶水,王子若沉沉睡去。
沙沙塵土,潮潤如煙,淅淅瀝瀝,尾随身後,明明是二月初春,天氣卻不似往日溫和,倏忽來了一場莫名其妙的暴風。
即便有風吹的聲音,秦玉也能從身後的渺渺沙土中感覺到了一個快速雄厚的腳步正匆匆向他追來。這塵土,籠罩了煙雨閣樓的青瓷紅瓦,一層又一層的慢慢浸染,浸染了這條安寂的街道。
突然,一片綠影搖來,恍若街道都變成了綠色,在四周猖狂的肆虐。秦玉暗嘆着了道,他用手用力按了按受傷的臂膀以求清醒。
驀然聽見,“秦玉,你怎麽啦?”秦玉聽清了眼前女子的聲音,低聲道,“有人在追我,別讓他找到。”葉洛雖不明白緣由,但也機靈剔透,忙把他拽到角落,趁着塵土彌漫,快步向前疾走十步。
驟然回首時腦海中映出的不是別的,而是他眼中閃現的剎那堅決。心下有些許納悶,秦玉當日那麽對她,自己怎麽就軟下心來要幫他呢,真不該啊。
風加大一分,天空中的灰暗色愈加濃重一分。
小子,終于逮到你了,今夜來我夫人房中,我楚舟航一定要弄清來意。
似乎只用了一秒的時間,楚舟航穩住收勢不及的身子,疑惑道,“洛洛,怎麽還沒回去?”葉洛雙嘴一撇,佯作羞惱,“剛看見楚伯伯,我還暗嘆果然是楚伯伯心疼我,原來竟不是為接我來的。”
楚舟航不想與她解釋則個,只說,“府裏來了小人,洛洛有沒有看見他從哪個地方去了?”
葉洛裹緊衣領,咳嗽了兩聲,“今晚風大,我倒只見了幾個熟人。”她一拍腦袋,指着旁邊屋宇,哎呀道,“是有個人從房上蹿過去了。”
話未說完,楚舟航就飛上了屋頂。葉洛在原地拍手稱快,“很少見楚伯伯出手,沒想到他的輕功也這麽好,怪不得楚一劍那麽尊敬他爹。”說完才想起身後角落還有個人,忙跑過去,順手在秦玉周身摸了一把,“他也沒偷什麽東西啊!”
看秦玉還是一副昏昏欲睡無力慵懶的樣子,幸災樂禍道,“上次你還說我的迷藥沒了,這下栽到跟頭了吧。”她有心想撇下不管,細想扔這麽一位手無縛雞之力的俊俏公子在街上,明早指不定被賣到了哪個清倌禍害衆人。
秉着秦門主的名聲,葉洛連托帶拉的拽着他進了一家客棧。
讓店小二送來清水,葉洛用随身攜帶的紗布給他包紮好手臂,起身邁步回家。
誰夢見了誰,誰對誰說着情話。兩指纏繞,是什麽迷惑着陷入情癡的衆人,教他們跌入無盡的曼陀羅崖底?愛情似煙火,綻放繁華,落入人間大地,有誰在五彩彌漫的那刻一直仰望,有誰執起畫筆永記成冊,有誰生生戀着這璀璨光芒?
紅塵緣淺緣深,雙雙擦肩錯過了緣分種下了來世。
葉洛近幾日忙得眼不着地,以為忙着就不會再有空想起別的。陌桉白以身教徒,女人這一生不止除了成親生子,侍奉公婆,還可以走的更遠。尤其是學醫,更應走遍四方,他陌桉白的徒弟,怎能一直待在青城,至少得跟着師傅在外面游歷三年。
看見同齡的幾個姑娘都成親了,葉洛心裏不是很急。可是――可是今早卻在睡夢中腦子裏卻浮現了一男一女在林間打鬧的情形,那場景還是很甜蜜的不說。
說到底,她也算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想再回憶一下美夢也是正常的。葉洛正在想夢裏的姑娘是她還是別人,夢裏的男子是楚一劍還是生人時,就被一道厭耳的聲音打斷,“喂,都不打呼嚕了,還睡什麽懶覺?”
這音有些生疏,葉洛刷拉一下裹緊被子,睡眼惺忪,“你不是在客棧嗎?”隔着稀薄的空塵和雙目便可丈量的距離,她神情緊張,生怕他沖上床來。
那動作分明透着戒備。
秦玉不由嗤笑,“本來抱着答謝的念頭想看一幅美人酣睡畫卷,誰料到你……”他哈哈笑了兩聲,舒緩了不少尴尬氣氛才說,“晚上睡覺竟連衣服也不脫,你可真……”
睡了一覺的她,格外神清氣爽,連兩腮也白裏透紅了不少。靥眉青發,斜斜垂繞。琦年玉貌,最是嫣然。春風依舊,連聲音也帶着溫柔,他不由得恍惚了起來。
“秦玉,不知道別亂說話啊,我才不是因為懶的緣故。”葉洛趕緊穿上鞋子,指着他,“都是昨晚你又沉又重,本姑娘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你拖回客棧,我平常都要洗漱一番才脫衣睡覺的。”她急得張牙舞爪,用手推他,“你出去,出去。”
“哎哎,別別,你衣服都穿的好好的,這麽急幹嘛?要是不擔心你爹你娘看見有損清譽。”秦玉轉頭頭調笑,以手撐住門框,“我是不介意他們說我登徒子的。”
呃,無賴就是這樣子的。
葉洛住了手,任他坐在椅子上自顧自的倒水喝。喝了一杯隔夜溫水,秦玉這才擡眼,對一直沒有好臉色的葉洛說,“聽說你和楚一劍青梅竹馬,非他不嫁?”
“當然啦。”葉洛露出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你絕對沒有機會的。”
“你可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秦玉又續了一杯水,“我的條件比他要好的多哦。”
“咱倆可是真正的兩清了,你再不走,我不會對你客氣。”
“自從你昨晚救了我,我對你可是愈發的感興趣了。”秦玉把玩着瓷杯,探身上前,語氣暧昧,“要不我們繼續那天未完成的事情?說不定成了後,你會喜歡上我的身體。”銀光蕩漾,襯得他的臉無比正經。
葉洛毫不客氣的用戒尺狠戳他的胳膊。
“咝……哎哎,開個玩笑都不成麽……”秦玉痛叫,“難道是楚一劍沒這麽說過,導致你反應這麽大?”
☆、玩個把戲
“他才不像你這麽流氓呢。”葉洛并未停止手中的動作。秦玉的眼睛瞪得圓圓的,他深深的吸了口氣,不管戒尺抵在臂上的力道是多麽的堅拗,仍舊緩緩的向前。
戒尺的尖端溢出了幾滴血,順着戒身蔓延。秦玉眉毛抖動,光潔的額頭上冒出幹澀的汗滴,時不時的縮瞳顯得動作很是吃力。
葉洛有點兒錯愕,不想他忍耐力竟到了如此地步。但她只是微微一笑,并沒有大呼小叫的扔下手中的東西。
“第一次有人這麽說我。”秦玉的另一只手終于觸到了她的下巴,有些疑惑,“你沒勁兒了吧,怎麽我感覺不到疼?”如曜石般澄亮清明的黑眸,泛出點點迷離之色,随即啞然失笑,“我倒忘了……”
葉洛雙手叉腰,“秦門主,這次的分量足不足?”意識到沒人回答,葉洛費力的将他拖到椅子上。
用繩子将秦玉的腳和桌腿綁在一起,手和椅背捆在一起,再用手巾塞住嘴……瞅了半天,葉洛覺得挺安全的。就掏出小瓶給秦玉噴了噴,然後才好整以暇的蜷縮在凳子上。
秦玉迷糊轉醒之時,看到葉洛舒服的靠在扶手上假寐,自己形象不雅的叉坐在一團時,氣到翻白眼。
這不是男的綁女的才會出現的情況麽?
他“唔唔”了半天,葉洛才裝作剛睡醒的樣子問道,“你怎麽還沒走啊?”說罷起身,誇張至極的伸了個懶腰,纖纖素手攏了攏輕衣,自顧自的倒茶喝。
秦玉的腿不停的撲騰,所幸葉洛不像那些悍匪,嘴裏的手巾塞得不怎麽深。他用舌一點一點的推擠,直到舌尖發麻,手巾才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