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陰差變新郎◎

“還有哪位需要下次一定？”

遲問打了個呵欠。

沒人應答，她幻出招魂幡往地上一杵，“那便上路吧，各位。”

遲問，地下工作者。

此【地下】非隐秘而偉大之意，此【地下】只是送人家去地下的意思罷了，俗稱：超度。

“慢走，期待下輩子為您服務。”

召出巨大的法陣圍起地上的屍體，遲問摁下對講機同步工作，“十一個标快不插隊，一個【下次一定】，投胎配送需求：無憂無慮的家養肥貓。全款已付，标紅，優先處理，收到回答。”

沒有回答。

倏地青光一現，身前光景一轉，遲問腳下的濘土已然變成暗紅的地毯。

她被召回“對面”了？

遲問知道會有這麽一天，只是沒料到如此突然。

她所在的【冊之境】顧名思義，是個像風琴冊一般的境界，啓與承兩個空間鏡面對立，一邊通天，一邊接地，遲問本是啓境中人。

因為某些一言難盡的緣故，她六歲便舉家去了【承】，那裏靈氣匮乏，只能發展科技，而【啓】靈氣充沛，所以她一來便感知到了變化。

清晨，室內，歪倒的紅燭，卷邊的喜字窗花，遲問淡定地确認起周遭，此處浮于表面的歡好氣氛下是一股子詭谲的陰森。

她背脊一涼，回頭只見一片紅綢于眼前掀起，一張發灰的腐敗面龐赫然而出。

急退半步，遲問幻出招魂幡朝對方面門一掃，滴：綠碼。

可殺！

手起幡落，遲問對準鬼新娘的腦袋就是一削。

咣，對方毫無預備地受了這麽一下，整個鬼重重地磕在了地毯上。

“啊，抱歉。”遲問單膝跪下，歪了歪頭，“姐姐突然沖出來吓到我了噢。”

【叮！】

腦內碰起一聲脆響，遲問沒理，只是扶起鬼新娘的臉打量，“卿本佳妖，為何做鬼？”

對方被一棍子打得昏頭，根本應不出話。

【叮！】腦內的聲音又響，這次還有語音，【恭喜主人成功邁出洗白第一步：打造新人設！】

“洗白？”

【對噢，經系統檢測，目前最受大衆歡迎的人設為：禁欲守禮系，請主人以此為包裝，争取早日到達複出企劃第一站噢。】

至于為何要先洗白嘛，因為遲問在此間的原人設，幾乎是禁欲守禮的反面。

【實不相瞞，主人你從前的身份可不一般，你是個……】

“神。”遲問了然。

她早在六歲便覺醒了記憶，知曉自己原是龍之九子鸱吻，如今降生為人，實屬意外，總有一天是要回來當神的。

所以雖是記憶殘碎，遲問也通過父母帶過去的古早啓境話本，很快補全了自己為神時的風光事跡。

簡單概括就是，所有反派魔王二世祖做過的事，她都做過，物債血債風流債，她欠了一堆。

自稱境靈的聲音在短暫噤聲後，接受了不必前情提要的事實，【那你害怕一點，我好推下一步流程。】

“明白明白，我很害怕的，我只是做了表情管理。”遲問扶了一下金絲眼鏡，“請不要介意，開始威脅我吧。”

境靈十分滿意，【咳咳，如此甚好，總之主人必是很想回歸神位吧。】

嘗過為神的甜頭，誰又願意屈于凡體，這情況其實就跟被封殺的偶像一模一樣，故而境靈為她選擇了這個複出系統。

【但鑒于主人為神時強取豪奪，走的是人人愛我，萬物皆是掌中之物的路子，現下落魄了，大環境也變了，咱得造個新人設，洗白劣跡。】

“沒問題。”不就是貼個“禁欲守禮”的标簽嘛，道歉、贊美、講禮貌，她超會的。

她給境靈試了首《聽我說謝謝你》。

【……叮叮叮叮叮！主人，請不要卡bug！】

守禮行為需是真心實意的才算數，而遲問明顯是在逗弄自己，甚至還跑調了三次，為何能句句奏效？

“對不住，賣弄了。”遲問誠懇道歉，又建議境靈把【叮】收進後臺去運作，“我怕接下來會很打擾，因為我，真的很會謝。”

境靈第一次碰上這種走在系統前頭的宿主，【主人倒也不必這麽着急。】

“需要的，選擇複出肯定是因為還有受衆，而受衆不會一直等我，我也不忍心讓小韭菜們被外人割。”遲問自己推起了流程，“既是模拟偶像複出，那我建議今天就開始做公益。”

莫名其妙被反主為客的境靈：【……眼下倒恰好有樁事需你發發善心解決。】

遲問因是身穿，落入地點随機 ，所以一到啓境便替走了一位本地老兄，此人今日正好娶親，又正好剛剛發現自己滿心滿眼愛着的姑娘，竟是只處心積慮害他全村的妖鬼。

“啧，孽緣。”遲問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新郎喜服，“放心吧老兄，尊夫人就交給我了。”

她轉身盯住了匍匐在地的鬼新娘。

對方正掙紮着想要站起，嘴邊還呢喃着什麽，被遲問一盯，戛然而止。

顫抖的手往反方向一扒，鬼新娘拖起沉重的喜服，朝門口落荒而爬。

“娘子，娘子！”遲問三兩步追及，扣住鬼女的腳踝把她往回拖，“娘子這是要離開我？”

一把捏起鬼新娘的後頸讓她跪好，遲問捧上對方的臉，再開口已帶上了哭腔，“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既拜了堂，不再癡纏個九十九日，你怎舍得離我而去？”

鬼新娘：哪來的神經病這麽入戲啊！

“別以為你能算計得了我們！”

女鬼覺得定是新郎提前察覺，請了捉鬼師來甕中捉鼈，“就算是圈套又如何，這個村子我們吃定了。”

“為什麽？”遲問把指尖蹭到的血沫擦在對方的喜服上，“這個村子就這麽好？是有人傑還是地靈？你跟我說說，我給你留一點。”

鬼新娘：？

與此同時，屋外似乎有慘叫響起。

“開始了，認命吧！”鬼新娘陰毒地笑道。

這鬼女千方百計嫁入此村，自是帶上了不少鬼親友在村裏做客，眼下正是開席的時候。

她越笑越是興奮，“人類蒼華彈指，與其無為而終，這般燃魂奉獻，也是生命的延續。”

鬼新娘說着撲到窗前，想看看親友們的屠村盛況。

遲問也跟着往前一湊，便見院外有一男子被高高甩起，擦過門前時肚膛一迸，以一個極為藝術的弧度揚腸而去。

“哇噢。”遲問驚嘆。

這般手段，本可以直接屠的，竟還費心騙感情演一出娶親戲碼，這些鬼好有禮貌啊。

可鬼新娘卻半分得意也沒有，看起來比遲問還意外。

【主人，容我多嘴，你可不是境境召回來的，喚你回歸的另有其人，眼下之困境只是插曲，你尚有命定要償。】

啓境尚古，連系統說話都這麽文绉绉的，聽得遲問困乏，“多謝提醒，這個，我也知道。”

因為昨日還在承境的時候，她有過一段小小的奇遇。

一個穿得跟花孔雀似的男人劫了她的道，戴着副青臉獠牙的面具，墜着對高低不一的琉璃耳飾，走起路來咯啷、咯啷地響，頗有排面，一看就知是異界來客。

定是神子舊敵尋仇來了，遲問早有防備，心知這般人物正面剛不下，便使了陰招，渡了只鬼上了他身。

【然後你就跑了？】

“嗯，我着急下班。”白天上課，夜裏上墳，遲問在這兩件事上從不多耽擱一秒。

【他竟沒追？什麽鬼上身這麽管用？】

“魅鬼。”

說來慚愧，遲問從未見過那般駭人的氣場，出手時求快，選的是預設程序，是招魂幡自動安排了與目标反差最大的鬼怪上身。

魅鬼，殺不死任何人，卻能讓任何人社死的魅鬼，遲問可以料到對方醒過來後該有多想就地長眠。

而聽境靈這麽一提醒，這位債主怕是怒極上火，故而一回啓境便直接用法陣把遲問囫囵拖了過來。

承啓輪轉，陰陽置換，這可是消耗極大的禁術呢。

事到如今，多想無益，遲問轉向一旁的鬼女，“娘子你看，外面的人好兇，不像我，我只會心疼娘子。”

她臉上盡是寵溺，卻問，“我的人設裏有沒有暴力禁止？”

【呃，嚴格來說沒有，但主人切莫再如當年放縱。】

畢竟是禁欲守禮，自然得有規有矩，境靈适時抛出六條戒律：勿殺生、妄語、偷盜，忌飲酒、賭博、淫邪。

此戒一出，遲問雙臂一熱，浮出了黑色的咒紋，繼而又黯，光潔如常。

“若破戒呢？”陰差本就算半個出家人，這六戒于她就像吸煙有害健康于煙民一樣，很常識，但毫無警醒作用。

拿捏她的機會終于來了，境靈換上高深的調調，【建議主人自己探索，實踐中的收獲有助于鞏固守禮認知。】

“探索，行。”遲問推了推眼鏡，橫起招魂幡就着窗棂把鬼新娘的喉骨一捅，“哈哈哈哈哈哈。”

她控制不住開始笑。

“噢~所以，破【揚善】戒我會笑，破【律己】戒我會哭。”遲問聽完境靈的解釋，“真的？就這？傳出去你要被其他系統笑話的！”

境靈無言以對，這其實是複出系統的一個老缺陷了，起因是偶像犯錯，代價通常極微。

要麽包裝成“笑”話供大家娛樂，要麽“哭”唧唧賣個慘，總能揭過。

當然，登頂越快，摔起來越慘，若屢屢破戒導致人設崩塌，反噬則分“熱”搜和“雪”藏兩種，還有可能觸發馬賽克、縫紉機等驚喜結局。

不過遲問目前看起來得心應手，她簡直就是個天生偶像。

“說好的九九，少一天也是不能夠的，我要把娘子藏起來。”她正杵着招魂幡把鬼新娘的魂靈收起。

境靈忍不住提醒：【你還不跑嗎？】

遲問：“不是讓我救這個村子做公益麽？”

【你先自己活下來吧，可知召你來的到底是誰？】

“有幾個猜想。”鸱吻堕神前可是神圈頂流，物料極多，可供遲問參考的資料十分豐富。

【別猜想了，是路箋。】

“路箋？”

神子當年堕神的緣由傳得十分玄乎，但大抵都認為是因這位路箋。

他原是神子在路邊撿到的一個小孩，血統不明，養在天境數年也不現妖形，本也沒覺得能有什麽稀奇，可誰知天帝突然就要将之滅殺。

鸱吻從小薅慣衆神，不曾被誰讨過東西，自是不肯交出已馴成仙獸的路箋，索性大擺得不到就毀掉之态度，将他打了個半殘，徑直從天上扔了下來。

養成，始亂終棄，雙重意義上的跌落雲端，這設定多帶感啊。

【你怎麽還有點開心……】境靈不明白遲問為何一臉期待，【主人不覺得他會恨你嗎？】

“恨我？”院外已再無動靜，遲問探頭望了一眼，“他沒死，還變厲害了吧？而我死了，神體盡碎。誰損失大呢？我呀，他該非常心疼我才是。”

話本裏遲問最喜歡的cp就是鸱我一箋。

無論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原設小奶狗路箋，還是白切黑的OOC小狼狗路箋，她都能磕。

簡直迫不及待想要見一見了。

遲問：“定是昨日那花俏大佬截我，被路箋知道了，便忙不疊召我來啓，想親力護我周全，這是多麽感人的主仆情誼啊！”

只是話音剛落，遲問便聽見一陣熟悉的聲響。

咯啷，咯啷。

“呃……”

一人一靈同時陷入了沉默。

身後移來一片烏影将遲問罩在窗前，一只手探過來敲了一下木雕裙板，用魅鬼的腔調笑道，“郎君讓妾身好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