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下神壇 - 第 57 章
第57章
◎你怕什麽呢,你比屍體還屍體◎
煙城的東方家起了火, 霧谷的嬌園卻安靜得仿佛結了冰。
遲問在煙城短暫地停留了一會兒,東方家的火勢很大,但城主的房子自然不必遲問出手相救, 他們幾個趕到的時候, 已有不少人着手滅火了。
只是遲問想要的線索, 恐怕很難在這一通混亂中得到。
她只能攔了名東方家的家仆問了幾句, 又匆匆與剛好奔來相助的東方引庶姊搭了三兩句話,便與路箋和袋袋返回了霧谷。
因為東方引也回來了。
他家的火是不是他放的,尚未可知,但他想搞事, 且是搞大事,已是昭昭。
“男人啊男人, 啧啧啧, 果然只有挂在牆上的時候能老實。”遲問長嘆一聲。
路箋挑了挑眉,“是讓我別跟你進去嗎?可我很想跟你進去。”
“請跟我進去, 我誠摯邀請你跟我一塊兒進去。”遲問微身,比了一個請的手勢。
路箋什麽能耐啊, 不帶着他等于開車沒有上保險, 是不安全不提倡的。
“主人,我不是男人,我要跟着進去!”袋袋跳起來表忠心, “我很老實的。”
“光老實不夠啊, 袋袋, 你得老實、經濟且适用。”遲問拍拍物化靈弱小的肩膀, “不過這也非龍潭虎穴, 我尚不知裏面有什麽危險, 說不定東方引根本沒回嬌園。”
他們家只是通過血脈術法知曉他眼下不在煙城罷了, 是遲問猜想他回了霧谷而已。
而東方引這家夥顯然并不走武鬥路線,他窩在霧谷大半年,與瑄玉履行兒時婚約,又轉而與玄玉訂婚,期間還操控大嬌做了自己的斷音,絕不只是纨绔之舉罷了。
相反,據他家人以及周圍的煙城百姓評價,東方引情史幹淨,幹淨得整個煙城都覺得他癡心侍神,打算終身不娶呢。
啊沒錯,他信神。
是九殿下鸱吻的忠誠信徒。
“嗯,是這麽回事沒錯,但路箋去了三辰殿後,少城主似是收了心轉了性,很少再聽他說與神子有關的事啦。”
袋袋混跡煙城許久,對東方引此人也算時有耳聞。
他風評挺好的,袋袋如是總結,“但他确實怪怪的。”
起初因為東方引侍神人盡皆知,袋袋還想去以鸱吻之物的名義套個近乎,可它根本就沒見着東方引,東方引對鸱吻本神和對鸱吻有關的其他一切,态度是完全割裂的。
他信奉九殿下,但只信奉九殿下,用承境流行的話說,像是唯粉,還拒同擔。
可他同時又真的非常和善,愛民,愛城,愛一花一木,與家人相處也完全沒有任何纰漏,唯獨只在涉及神子的問題上,他會表現出一絲怪異。
“戀愛腦。”路箋搬出昨日剛學的這個詞。
“可不興亂講,他有婦之夫,我有夫之婦。”遲問搖搖頭,“走吧,會會便知。”
三人越過大門嬌園二字,步入其中。
此園以嬌字命名,本就是大嬌故意,世間皆道嬌字媚俗,可江山都能多嬌,美人為何不可?
只要鮮活美麗,便能以嬌稱之,字怎麽會有雅俗之分,倒是心,有貴有賤。
“一黑一白。”
“一表一裏。”
遲問聽到兩把聲音在說話。
前方有個亭子,是之前嬌園沒有的建築。
她記性很好,那處昨日還半點改造的痕跡都沒有,今日怎會憑空多了個亭子?
“神子殿下予你這個,是要你看清,分清,予我,卻是要我莫要過分追求是非對錯,你說這是不是很矛盾啊。”
亭中的少女手裏拿着兩片半截面具,正朝另一個少女發問。
是東方喻與大嬌。
有意思了,不存在的亭子和已經死了的人麽?
“不矛盾,你是鏡蛇,我是魅妖,本來就是一個看太清一個看不清,神子約莫是覺得都不好吧。”少女時期的大嬌還有些懵懂,但說話的樣子和如今的她一模一樣。
遲問示意路箋和袋袋跟自己一塊兒站得遠些,先觀察一下亭中的少女。
兩人與遲問為神時的記憶慢慢重合。
大嬌清冷,東方喻則靈動,兩名少女一高一矮,一個長得極美,是妖,卻完全符合人類審美,一個長得極異,是人,卻滿臉妖鱗。
這是表。
而大嬌雖長得有如寒潭清泉,性格卻很熱血,是個鬥士,東方喻反之,妖冶活潑的面貌之下,是顆條理分明的心。
這是裏。
“主人~我害怕。”袋袋輕聲說,“那其中之一不是剛才的屍體姐姐嗎?”
兩名死去的小神使還在亭子裏聊天,根本注意不到這邊站了三個旁觀者。
“對,另一個也是屍體姐姐呢,但是你怕什麽呢,你比屍體還屍體。”遲問捏捏它的小臉。
“死而複生,不可怕嗎?”袋袋被這麽一說,确實膽子亦大了起來。
它不是很能拿捏自己該是什麽情緒,因為它本來就不該有情緒。
“死而複生,你不也是嗎?”遲問再次反問。
“噢對噢。”袋袋覺得主人言之有理,它本是死物,還是裹屍布一尺,死得不能再死了。
而如今它被點化後又獨自活了許久,甚至懂得思考學會了有情緒,活得不能再活了。
那袋袋可怕嗎?袋袋不可怕,袋袋非常可愛,所以那邊的屍體姐姐也不可怕。
亭子裏的少女吃着精致的小點心,那兩片面具被放在桌上,遲問粗略打量了一眼亭臺,建築雖小,但布置得金碧輝煌,該是煙城的風格。
是東方城主的家宅庭院吧,這一段,應該是屬于大嬌的、關于少女時期與東方喻在東方家宅中的記憶。
“我需要忏悔。”遲問小聲檢讨,她約莫知道這場戲是在演什麽了。
大嬌明明在海灘的時候已經盡力提醒過她了,而昨日來嬌園,連瑄玉都迷糊的院中布景,也在預示着此園已非以往模樣。
大嬌避世的那段時間,恐怕就是在園中做這諸般迷障。
只是她身為斷音,被音主所惑,是不可能有一絲半點違背音主意志的想法和舉動的,她能做到的,就只是在與遲問對峙的時候,近乎魔怔地堅持問她關于選擇的事。
那東方引給她看這亭中少女,是要她做什麽選擇?
遲問,或者說是鸱吻,為何選大嬌和東方喻為翻天之計的繼承人?
遲問記不起緣由,但她大概能懂。
這兩人都很有三辰殿初衷的傳承。
大嬌身為魅妖,純血且望族,長得也美,演藝之路十分順遂,卻從不願以迷魅惑人,她想成為雷霆,而非花瓶。
東方喻雖是體質普通,靈脈弱小,但出身高貴,父母疼愛,凡事無憂,可她就是要成妖,要變強大。
她們都有很好的命定,卻都選了另外的路。
“啊,該不會東方引不願我走另外的路吧……”遲問與路箋相處越久,越覺得直線邏輯可怕至極,反而是他們這些心眼多的好猜。
她之前在煙城街上跟路箋說的那些不想歸神的話,本意無他,只不過是以為尾随自己的又是哪位神子兄姐罷了。
她随口叨那幾句是即興而為,卻不料讓東方引那般在意。
在意得怒目圓睜,在意得把自己家給點了。
她遲問回不回去當神,累不累,關他什麽事?
他該不會不止是鸱吻唯粉,還是事業粉那種吧。
所以這麽多年再見遲問,卻見她已是人類,還全然忘了自己,甚至覺得歸神很累,便接受不了了?
亭子裏的東方喻仿佛能聽到遲問內心的疑惑,她擡起頭看向亭子外,“神子殿下跟我哥哥說過呢,世間萬物,萬物皆千姿百态,不必拘于一格。”
東方引生來就是煙城的繼承人,卻是個內向性子,煙城領主雖不至于苛刻教育,但言語間到底還是流露出了些許失望,讓彼時年少的東方引很是內疚。
東方喻拾起面具掩在臉上,換了副調子說話,應該是在模仿神子,“內向怎麽了,不愛說話又怎麽了,只要你是不愛表達而不是不敢表達,就沒問題啊。”
“當然外向也很好,外向的人只要是喜歡講話而不是閉不上嘴,也同樣很好。”
這倒真是遲問會說的,也符合她的認知,只是跟她的記憶有沖突。
鸱吻那會兒說過這樣的話,沒錯,但不是對東方引,是對東方喻。
少城主篡改了大嬌的記憶,把神子的話安到了自己身上。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約莫是路箋那般的半開竅神奇大腦,也該悟出點什麽了。
“他給你看,他修改過的,關于你的記憶?”路箋皺起眉來。
“嗯,我為神時與東方引的父母确實是有交情,跟他妹妹也相識,但跟他本人沒有接觸,最多也就是見過一兩面吧,不曾說過話。”
但神子在煙城的時候是借住在東方家的,東方引是否在暗中窺探過自己,她就不确定了,這種小事,鸱吻不可能記得。
“是戀愛腦。”路箋活學活用,堅定地下了判斷。
他倒是一點也不介意,別的男人對自家媳婦有意思。
他們喜歡他們的,與他與遲問,都沒關系。
“是戀愛腦?”遲問反而不敢肯定,“他就比東方喻大兩歲啊。”
未成年,未成年啊那時候!
于人于妖于神,那都只是個孩子啊!
已非小孩的成熟袋袋戳了戳自己的主人,“主人,我又害怕了。”
“何事?”
“剛才東方引的姐姐說他是什麽妖身來着?”
“蛇。”
“什麽蛇……”
“八岐蛇。”
“那這是幾岐?”它擡手往亭子邊上繞梁的雙頭蛇上一指。
那邊赫然多出了閃着鏡光的銀色蛇體兩具,正盯着亭中的兩名少女伺機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