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下神壇 - 第 72 章
第72章
◎冥火中藥,陰間療效◎
雨勢漸大。
外頭凄風響雷, 撞得神廟的門一晃一晃。
嘎——
“呦?”昏暗的月色下,有個披着蓑衣的家夥推門而入,帶着一腳的泥濘, 還有身後急不可待竄進來躲雨的一只小貂。
來人回身把門關好, 卸下背後的竹簍, “沒想到出去采買一趟還能趕上下雨, 啧。”
那是個青年男人,身形細長單薄,脫了蓑衣後又削去一半,只剩杆子一樣瘦骨一把。
他似乎是這個神廟的主人, 進門之後便掃了一眼躲雨的過客們,“啊, 我這破廟很久沒有這麽些生氣了。”
有個村婦與他搭了幾句話, 其餘人都只是點點頭道了打擾。
“自便,自便, 反正也是半荒廢了的地方。”男子一手提着竹簍,一手撥弄着打濕的頭發, 他的臉生得比他的聲音稚嫩不少, 看起來只有二十出頭。
男子轉入裏間,似是去生火弄飯了。
而這邊廂路箋也生起了火,弄的卻不是飯, 他居然用冥火給遲問煲好了藥湯。
“可以了, 趁熱喝吧。”他把碗遞給遲問。
“你哪來的碗?”遲問哭笑不得, 接過來一口悶了。
“跟口袋要的。”路箋用下巴指了指小麻袋。
“喲, 那必是個寶貝碗呢, 我可得洗幹淨了。”遲問說罷引了水靈, 把手上的值錢玩意洗得淨透, 還給了袋袋。
它正在看自己新買的連環畫,也就是月流小鎮詭談的那本。
神廟主人這時候也從裏間重新走了出來,朝袋袋這邊湊了湊腦袋,“噢?在看姒姒夫人的故事?”
“對啊,你們本地人對這事有沒有什麽新鮮的說頭?”袋袋擡起臉問。
神廟主人皺了皺眉,“新鮮說頭?哪敢有什麽新鮮說頭,怕不是還盼她從島上再回來不成?慎言啊小朋友,這事都過去這麽久了,記得的巴不得都給忘了,哪還能有新鮮說頭。”
“噢,這麽說來,尚有人真的知曉此事,見過此事?”遲問跟着打聽。
“肯定有啊,不然故事怎麽流傳出去。”神廟主人指了指袋袋手裏的圖本子,“一開始沒有這些的,一兩年後才有人敢寫敢畫呢。”
“可月流小鎮不是無人生還嗎?”袋袋又問。
“确是無人生還,但月流之外,尚有存者嘛。”神廟主人聳了聳肩。
鎮中的男女老少,無論是什麽能耐什麽族類,是本地的還是去旅游的,全都被姒姒夫人困在城中屠戮虐殺,這不假。
但城外的小散戶只要跑得夠快,倒也不至于被追回去湊一杯羹。
“比如你?”遲問故意問。
“比如我。”神廟主人點點頭,沒有否認。
但也沒往下多說,是個嘴嚴的,亦或是在避諱別的什麽。
遲問可不允許他嘴嚴,又繼續追着問,“姒姒夫人是什麽妖,竟有如此大的能耐,僅憑一人困殺全鎮百姓?”
這可是啓境啊,藏龍卧虎的啓境啊。
“姒姒夫人是人,吃了不老藥的人也是人。”神廟主人幹脆席地而坐,“不過他們家有一個世代相傳的秘術。
“月流小鎮的鎮長由他們家世襲,緣由便是他們的這項秘術,于守城十分有用。”
此術名曰:固若金湯。
顧名思義,這是個對付外敵十分有效的防禦大術,但用來困住城中生靈,倒也一樣有用。
“唔~那一晚,啧啧啧,那慘絕人寰的呼號聲啊,連片連片地掀出城外,但能出城的,卻也只有這些哀鳴了。”
神廟主人一邊說一邊似乎在回憶什麽,身子抖了抖,打了個冷戰。
“所以她真的就這麽坐在城牆上,把全鎮子的百姓都……嗯?”袋袋又翻到了最恐怖的那一頁。
那圖畫中的姒姒夫人面色被月光照得慘白,卻是滿口的腥紅,而更要命的是,她還捧着一段不知具體是什麽部位的殘骸,一邊啃,一邊看向了畫外的人。
“對啊。”神廟主人的聲音都變得啞了,“你們此番可是要進月流小鎮?那你們還看這東西,這可不是鬼故事,這是真實發生過的慘案啊。”
“是啊是啊,關于這個慘案,我尚有幾處想不明白的,望兄臺解惑。”遲問擡指一點,“這姒姒夫人那會兒為了尋找失蹤的人魚,幾乎日日出海,怎麽這臉還這麽白?”
“啊?”神廟主人愣了一下,似乎從未想過這個問題,“……這是畫本子嘛,藝術創作,又不是親身體會的實地寫生,有些纰漏也屬常事。”
“兄臺說的是,我還道她與你一樣,并非人哉,而是鬼呢。”遲問把話說得十分随意,眼睛卻盯住了對方。
神廟主人果然臉色一變,似乎還想反駁,卻又僵住了神色。
他也盯着遲問,還瞪紅了眼。
他想不明白。
怎的除了這钴藍深衣的貴公子身上有本事以外,尚有股更霸道的氣焰在壓制着他?
明明一進門他就掃過了在場所有人的修為,這裏就數此藍衣青年最是厲害,旁的亦有三兩個能打的,可都不足為慮,這突然多出來的威壓究竟是怎麽回事?
神廟主人冷汗直下。
“嗯?”遲問面露不悅,歪了歪腦袋看向神廟主人的側後,“不許兇兇。”
她說罷又換回了笑着的神情,重新與神廟主人攀談,“對不起,兄臺莫怪,我們對鬼沒有成見,只要你不吓唬人,我們一般不主動吓唬鬼。”
被指兇兇的路箋起身,默默坐到了遲問身後,整個身子搭在了她背上,腦袋蹭着遲問的耳後婆娑,似有若無地哼唧了一聲,倒委屈上了。
遲問只是點點頭算作安撫,然後很熟練地鉗住了他伸過來攬腰的手,拽在掌中摁了摁。
神廟主人被噎得不知作何應答。
這群人到底什麽成分啊,怎麽好意思說他一個小鬼吓唬人呢?
這藍衣公子哥身上連條人魂都沒有,那看連環畫的小孩則直接無魂無脈,旁邊躺着沒開過口的那個幹脆是個雙魂,當真無奇不有。
而如今瞧着,藍衣服公子哥身後的這個大高個最是離譜,神廟主人進門後第一次窺視根本就沒注意到這家夥,而現在再看他,卻完全不敢往裏探了。
不誇張地說,是甚至連瞥都不敢再瞥他一眼的程度。
而正把臉埋在遲問頸窩的路箋,亦真的只露了一眼,且僅憑這一只眼睛,就駭得神廟主人氣息紊亂,似要自己颠倒過去。
遲問都快可憐這位神廟小鬼了,他的臉色可太精彩了。
遲問本着講禮貌的基本守則,偏過臉對路箋嗔,“你還兇?”
“休息了。”路箋只答。
他對任何故事都不感興趣,只知道再聊的話,遲問的睡眠時間又會變得很短。
所以他要把講故事的人吓走。
畢竟不能動手,遲問見不得血。
“快了快了,問幾句就睡。”遲問往後一靠,安撫好路箋,也不忘向神廟主人略表歉意,“兄臺不要介意,我們只是路過歇一晚上,不是來收鬼的。”
神廟主人緩緩點頭,似乎能動彈了,便忙不疊站了起來,踉跄一步,“請便,請便。”
“且慢且慢。”遲問卻還是叫住了他,“我還有話要請教,勞煩兄臺再耽擱片刻。”
她想知道這小鬼當初是怎麽逃出月流小鎮的。
神廟主人并不吃驚于對方猜出了自己是月流小鎮的百姓,畢竟這方圓百裏能死得這麽慘的,也就數月流鎮民了。
人家既然能看出自己是鬼,肯定也能看出他是只什麽成分的鬼。
他沒打算在這裏拐彎抹角地辯解,只是直言,“我也是今年才尋到機會出來的。”
因為姒姒夫人的固若金湯太牢靠了,月流小鎮的百姓活着出不去,死了也一樣,無處遁逃。
“噢,地縛靈,對吧?”遲問了然。
“沒錯,地縛靈。”神廟主人點頭肯定,又道,“今年的祭典晚了幾日,鎮上的人比往常又多了一些,我找了個年輕人攀在了他身上,借着他與同伴們的生氣做掩才出的城。”
“那你是承了人家的恩才逃出了月流,怎的非但沒感謝人家,還把人家的身子占了?”遲問又問。
鬼這種存在,在啓境是區別于亡魂的,他們很神秘也很稀有,稱不上生靈,卻又有別于死物。
若不跟別的比較,只講鬼與亡魂二者的區分,那便只認一樣即可:鬼有實體身子,亡魂可沒有。
“……這個,唉。”神廟主人嘆了口氣,“祭典又要開始了,于我們月流怨靈而言,便又是一年的折磨,我想着先扣着這具身子避上一避,僅此而已,沒有歹念。”
是麽?
這話騙人可以,騙陰差哪裏使得。
遲問笑一聲,“扣着?還是已經占了?”
她倒也知曉這小鬼如今的處境确實尴尬,可他又實在有罪。
月流亡魂可憐,但眼前這位亡魂可是有實體的鬼啊,而鬼與妖一樣,非單一途徑誕生,有天生鬼,便有後天鬼。
這神廟主人明顯是只後天鬼。
“公子且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過我吧。”神廟主人還在求她。
“噢,你的遭遇确實很可憐。”遲問點點頭,似在考慮,“讓我想想啊。”
她垂眸一瞬,擡眼只道,“可惜不行。”
因為亡魂想變鬼只有一個方式,那便是吃足夠多的生人。
只有這樣,他們才能改條賽道,成為有實體的鬼。
神廟主人臉色一垮,知道栽了。
他看着遲問站起了身,幻出金光大作的招魂幡,朝自己笑得親切,“若需港灣避上一避,我這裏有招魂別墅一幢,但請入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