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幻景 - 第 16 章 :醉不成歡慘将別
氣氛就在一剎那間陡轉,冷清寂寥,天塹橫亘兩人之間,沒有人動,也沒有人說話,就那樣對峙着,四目對望,無語凝咽。誰也沒有再動分毫,兩人似乎都是那樣的自信,自信自己只要再有一點動作,就能夠占得上風。
墨臺染的短劍沒有上前一步,只要他再上前一步,花弄影的心髒就會被利劍戳穿,她就再也沒有生還的可能,
花弄影手心裏的煙花引,只要她一松手,伴随着毒藥直接接觸空氣,三尺之內,所有的生物都将死亡,墨臺染就會直接命喪黃泉。
似乎就要這樣地老天荒一般,只有依稀可以聽見吱呀作響的木制車輪旋轉的聲音,似是一首啓程歌謠,那麽動聽,卻又那麽諷刺。
很久很久後,墨臺染終于以一種很慢很慢的動作,收起了手中的笛中劍,花弄影才松懈下來,還好他沒動手,否則她答應老婆婆的事情不一定會做到了。
“怎麽不動手了?想通了?”花弄影問道。
“是的。”墨臺染簡單地回答說。
這樣的回答出乎花弄影的意料,于是便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問完這句話後,花弄影本以為墨臺染會馬上給予解釋,誰知墨臺染又不複說話了,靜靜地低頭沉思。
空氣都凝固了,一切複歸平靜,如一池無波無瀾的水,靜悄悄的,直到花弄影等的就要不耐煩之際,墨臺染才吐出幾個艱難的字:“奶奶,死了。”像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像是用完了全身的勇氣,說完這句話後的墨臺染終于淚流滿面。
為什麽一夜之間,對他最好,和他相依為命的奶奶,就這樣永遠地離開了他。
——墨臺染想不明白。
而昨天的一切,不管是歡喜還是悲傷的情景,歷歷在目,就像是安排後事一般,觸目驚心。這樣的事情,旁人可能還可以接受,可是對于墨臺染而言,卻遠比天塌下來更讓他絕望。天若塌陷,大家都是一樣的,生即生,死即死,沒有區別。不會有生離死別,不會有不公平的不甘,什麽都不會有,他反而不會絕望了。
然而,現在的事情,鮮血一般慘痛的現實卻擺在了他的眼前:以前,他們過得很好。可是昨晚,自己帶了一個陌生人來村裏,奶奶就要把他趕走,讓他出村。他不應該答應的,只要他不答應,奶奶就會有所希冀,奶奶就不會死,現在還會好好得在他面前。
他不願意承認,打死他也不願意承認,奶奶死的時候,是面帶微笑的。抛下他,讓他這麽小小年紀,就背上諾大的一個包袱,讓他行走江湖,奶奶她竟然是笑着離開的,奶奶……
花弄影看着一直故作堅強的墨臺染流下了眼淚,心也一軟,終于原諒了他剛才的沖動,俯下身子,抱住了墨臺染。“奶奶仙逝,帶我去看下,我為她超度下。”花弄影其實不會超度,她只是随口說說,為了讓墨臺染稍微心裏好受些,讓他放下些防備。
墨臺染一邊走,一邊帶着生氣的口吻說:“哼,我不會原諒你的。”其實,聰明如她,墨臺染怎會不知道奶奶早已病入膏肓,所以昨天他在像平時一樣把手村莊的時候,看到竹林間走出的如谪仙下凡一般的一人一馬,他才會有讓她進村的想法,以解奶奶的願望。
他只是想告訴奶奶,我們村終究還是有人可以進來的,所以奶奶要堅強頑強地活下去,這樣才能等到她要等的人。他萬萬沒有想到,他唯一帶進村的人,卻成了奶奶托付他的對象。
當他跪在地上的時候,他知道,只有他不同意,奶奶才會繼續陪伴他。可是,他又豈能那麽殘忍,讓奶奶帶着病痛,繼續過着連陽光也不能見的日子,他豈能如此自私,只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欲,讓奶奶不得安息。
最終,他還是答應了。
所以,若要恨,不甘心去怨恨他自己,更不可能去恨奶奶,所以他只能恨花弄影,那個他帶進來的路人,那個最後毀了他的家的人。
倘若她沒有出現……倘若……
只是人世間沒有倘若,奶奶已經死了,而他将跟着這個他蠻不講理恨着的人,一起去行走江湖。墨臺染心裏變換莫測,不知道他究竟帶着怎樣的心情帶領着花弄影來到他奶奶的房門前。
房門緊閉,而這一扇簡單的門卻關着門內外的兩個世界,一個已然遠去,無知無覺;一個卻前途渺茫,道路坎坷。沒有誰能誰哪一面比較幸福,哪一面比較凄慘。
生與死,本就不能同日而語。
花弄影踏進門去,看到門內床上安詳沉睡的老人,她難得的有所動容。
她見過見過很多人在她面前死去,有自己的親人因被刺殺而死,有自己的朋友因練功走火入魔而死,有自己親手解決的人渣因殘忍惡毒禍害百姓而死,有殺手刺殺失敗反被殺死……
她見過很多種死亡,有臨去世前對親人千叮咛萬囑咐的死亡,有臨閉眼前不甘不願對這個世界的不公而不滿的死亡,有對出乎意料的結局所驚訝的死亡,有超然解脫終究離世而終于放下心結的死亡……
——卻從沒有見過有一種身份的死亡,會如此安詳寧靜。
仿若只是睡着了,天亮了就會醒過來一般鎮定從容,臨死不迫。花弄影為這樣的生命感到由衷的贊美,對這樣的生命致以崇高的敬意,她終于有了勇氣為這樣的生命超度,也終于有了方法為這樣偉大的生命超度。
倆人誰都沒有說話,倆人都各行其事,倆人都有一樣肅穆的表情。本是壓抑的氛圍,卻分外的和諧。清晨終于來臨,亮如白晝,大地複蘇,如千帆竟發一般生機勃勃,太陽照耀出溫暖和煦的淺黃色陽光,照暖了人的身體,卻怎麽也溫暖不了人心。
兩人也終于打理好了老婆婆的後事,中間誰也沒有說過多餘的任何一句話,就像兩個陌生人一般,不言不語。
傍晚,日落西山,夕陽西下,一男一女。
一個年輕的只有9左右的年紀,一個也至多不過15上下,兩人在如此良辰美景之下,卻在幹着搬着石頭煞風景的事情,仿佛不知疲倦。不知過了多久,當夕陽隐沒在地平線上,天漸漸變得灰蒙蒙的時候,兩人才忙完,喘息着坐在石頭上。
“看在你構思出這麽厲害的石頭陣的份上,我就暫且原諒你,帶你去桃花塢吧。”男孩帶着汗水的臉笑道,白色的眉毛,白色的長發,宛如琉璃一樣剔透的美麗。
女子巧笑嫣然地回應道:“看在你還算出了很多力的份上,我還剩最後一壇酒,和你分着喝怎樣?”
“好。”男孩的臉上的笑容終于隐匿在黑夜裏看不見了,只能依稀聽見若有若無的笑聲穿透了滄海村前的亂石陣,回蕩在滄海村的竹林裏,而陣陣女兒紅的酒香也不遠不近地飄忽而出。
暗黑的夜裏慢慢有星光出現,星星點點。
月亮也終于從雲層中探出頭來,看到男孩笑的幹淨而純粹,雖然傷感;女子笑的妖媚而清麗,雖然絕望。
男孩是因為逝去了最親的親人,女子卻是因為這應該是自己唯一一次,卻也是最後一次的放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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