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運動會上這場鬧劇，最後是以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落下帷幕。

等到放學的時候，武之內空才算是緩過神來。

和她要好的同班女生擔憂地問她：

“空，今天晚上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武之內空的人緣在班上很好，自然有人擔心她。

武之內空搖搖頭，反而安撫性地對他們露出微笑。

“沒事的。”

“你們早點回家休息吧，明天還有一天運動會的比賽呢。”

眼看班上的學生離開得越來越多，她在人群中看到了八神太一的身影。

“太一！”她喊住對方。

八神太一回頭。

“當時謝謝……你和石田的解圍。”

武之內空認真道謝。

八神太一說道：“是對方太離譜了，這事的錯明顯不在你。”

他問道：“不過隔壁班那個中村早就看你不順眼的樣子，你們之前有過節？”

武之內空的手下意識碰了一下自己的手機，然後忽然沉默下來。

在這時，她的态度變得沉默，又猶豫。

八神太一忽地意識到，眼前的武之內空并不是那個曾經在夢中，與他和其他人一起度過諸多冒險的夥伴與戰友，所以她在此刻或許還在猶豫，将心中的秘密全部傾訴出來的選擇，是否正确。

他頓了頓，于是主動對她說道：

“沒事，這件事也不是必須要問。”

武之內空下意識松了口氣。

她感覺有些對不起八神太一的好意，于是像是為了緩和氣氛一樣轉換了一個話題。

“說起來，我沒想到石田同學會主動幫忙解圍。”

八神太一說道：“大和這個人看起來有些冷淡，不過作為朋友是很講義氣的。”

這一點不僅表現在兒時出現的夢裏，即便是現在的日常中，也能從點滴的小事裏，發現他那個人方式變扭的關心。

“那果然還是太一你更了解石田同學，如果不是你說，或者經歷了這件事，我也不知道他竟然是一個面冷心熱的人。”

武之內空感慨。

說完這句話，氣氛不知為何又沉寂下來。

在夕陽的餘晖之下，八神太一又一次問她：

“要送你回去不？”

反正他和武之內家是順路。

武之內空沉默失神了會兒，然後還是搖頭。

“不用。”她笑道：“太一，你父母和妹妹都在等着你。”

八神太一問道：“空，你家裏有人來嗎？”

武之內空眼裏的光更黯淡，她深吸一口氣，勉強提起微笑。

“他們……今天都有點事。”

武之內家是花道世家，今天上學的街邊，還能看見挂着花道大會的宣傳圖，圖上主要受邀嘉賓欄裏寫的正是武之內空母親的名字。

所以她家自然是沒有人，來為她加油助威。

在八神太一還想說什麽之前，武之內空主動打斷了他。

“好了，太一你家人肯定也在等你，你先回家吧，我收拾一下明天要用的東西再走。”

看見少年人猶豫的目光，她再一次态度體貼地強調。

“我沒事的。”

“真的。”

只是不知道這句話是說給其他人聽，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又過了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武之內空才在顏色逐漸變深的夕陽中逐漸回過神來。

教室裏的同學早已全部離開，只剩下她一個人立在這如火一樣的夕陽中，感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負面情緒，在她的皮囊之下、骨骼之上燃燒着。

她隐隐覺得自己像是薪柴，又或者其他什麽，要麽就在這無法熄滅的火裏被燒成随風飄散的灰燼，要不然就應當蛻變成其他什麽東西。

但是，是什麽呢？

此刻她也回答不出來。

遠處喧鬧的世界似乎已經遺忘了她。

習慣做一個貼心照顧他人的人，到最後往往很難叫別人第一時間意識到她的不對勁。

而她還要更別扭一點。

即使八神太一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可因為她的固執拒絕，也無法輕易走近她的內心。

為什麽呢？

武之內空自我反思，但無需太長時間，她就找到了這症結的根源所在。

因為她在年幼的時候，也曾經坦率過自己的內心，可沒有人及時予以她正面的反饋和回應。

日積月累後，這份曾經的期待和渴望，就變成了難以完全愈合的傷疤，任憑誰觸碰到一點，她都會像條件反射一樣甩開對方的手。

就像剛才對同班的朋友，或者八神太一一樣。

短發的少女垂下頭。

在心中對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武之內空，你真是沒用的孩子啊。

明明最擅長的就是不要讓別人擔心，可看看今天的你，又讓多少人擔心了？

踩着夕陽最後幾縷的餘晖，武之內空今天果然沒有趕上最後一班回家的電車。

站在河堤旁看見電車轟鳴作響着，沿着軌道駛向遠方的時候，她的心情卻意外平靜。

仿佛今天脫軌發生的事情已經太多，所以已經讓自己的情緒變得毫無波動。

她看向河堤邊的草地上。

最後一個貪玩的孩子，在母親的呼喊聲中選擇向家的方向奔去。

似乎是察覺到河堤旁的小道上還有一個姐姐在注視着自己，她揚起笑臉又和對方招招手。

“姐姐再見！”是個有禮貌的孩子。

武之內空一愣，接着下意識也揚起笑臉和她再見。

直到現在，她手機裏來自父母的電話也沒有響起。

她像是被這個世界短暫又長久地遺忘。

享受這份孤寂的同時，不知為何又憎惡起這種感覺。

夕陽将她的影子越拉越長。

“空！”

誰在喊她？

武之內空回過頭去。

“噗通——！”

一聲巨響落在她的面前，原本行動矯健的數碼獸不知為何在見到她的時候，就緊張起來，明明想着要給搭檔一個完美的登場印象，結果上來就栽了個平地摔的大跟頭。

比丘獸一時間感覺相當悲憤。

這還不如亞古獸說，當時它是直接從天而降，砸在太一頭上的！！！

武之內空震驚地看着眼前突然從身後草叢裏竄出來的，外形像是粉色鳥類的生物。

玩偶？但為什麽會說話？

人假扮的嗎？不過這麽小的話，難不成還是個小孩子？

“呃……嗯……”武之內空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後蹲下來問道：“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找我有什麽事嗎？”

縱使此時此刻她還滿腹心事，但說話的語氣溫柔又沉靜。

比丘獸感覺自己有瞬間想要哭泣。

由0與1的數據組成的生物，也會有像人類那樣複雜的感情嗎？

這個曾經在諸多數碼獸之間流行過的問題，它感覺此刻自己已經得到了答案。

“我、我……”比丘獸感覺自己有些詞窮。

它今天在運動會目睹了武之內空被無端找茬的全過程，中途實在生氣，于是對那兩個人用了魔法火焰，最後看着空失魂落魄一人回家的時候，它還是沒能按捺得住心中想要見空的想法，于是在此時現身。

它有些緊張地看向短發的少女。

“那個……那個……空！你還記得我嗎？”

武之內空一愣，又仔細看着這個可愛的粉色小家夥。

她确信自己以前沒有在什麽地方見過對方，但在看見它滿懷期待的眼神時，又不忍直接說出自己的回答。

只是現在的沉默，也變成了一份明确的答案。

比丘獸眼中原本熱切的光逐漸黯淡下去。

它在此刻清晰明白了八神太一曾經和它們說的意思，不記得那段冒險的夥伴們，是和曾經不一樣的人。

而人類是無法像數碼獸那樣自如地通過接受數據，來改變自己的想法和态度的。

比丘獸努力揚起笑臉，撲閃着翅膀對武之內空說道：

“空！我的名字是比丘獸！請多指教！”

武之內空溫和地說道：“你好比丘獸，我是武之內空。”

夕陽逐漸沉沒于高樓大廈之間，這是數碼世界從未見過的景象。

比丘獸從來到現實世界的第一眼就如此喜歡這樣的風景，可此刻它無心回頭欣賞，只顧着思索該如何繼續與眼前的少女搭話。

“那個，空……”

“嗯？”武之內空已經在河堤旁的草坪上抱膝坐下，似乎并不急着回家。

她拍了拍旁邊很大的空位，邀請它。

“要來一起坐着聊天嗎？”

放學後沒有參加社團活動，也沒有回家溫習功課，反而是在路上和一個奇怪的粉色玩偶聊天。

今天真是奇怪到不同尋常的一天。

不過事已至此，再奇怪，再與平日不同一點，好像也沒什麽不好的。

比丘獸就在她身旁小心地坐下，然後一起看着夕陽與晚霞。

“空……”

“嗯。”

“你真的一點也記不得我……也記不得我們在數碼世界發生的那些事情嗎……”

“……抱歉，我的确沒有印象……而且你說的數碼世界……”

武之內空的話語忽地一停。

因為她突然想起，自己從小認識的朋友八神太一曾經對她說過的話。

那時候還在小學，似乎是某次夏令營結束不久後，八神太一特意氣喘籲籲地跑到她家。

登門拜訪不為其他，只是焦急地問她，能不能聯絡到比丘獸和亞古獸它們。

比丘獸。

這不是她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她忽地一哆嗦，像是有閃電驚雷在她的人生中轟然作響，照亮記憶中某處的空白。

八神太一曾經和她講過某段光怪陸離的夢。

夢裏的八個孩子，與他們的搭檔數碼獸，聯手打敗了數碼世界的邪惡，成功挽回了兩個世界的和平。

她曾經覺得那不過是太一某個午後無關痛癢的夢，但現在，當她再度聽到比丘獸這個名字的時候……

感覺那個遲到多年的夢，似乎真的也來到了自己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