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帳 - 第 56 章 坤寧宮

沈時葶抱着盥盆佯裝伺候完陸九霄洗漱,便老老實實提着水灑地。

陸菀立在門外,透過縫隙瞧了半響。

她此番是受了賀敏所拖,來“刺探軍情”的。賀敏嘴上不屑這種花巷子裏走出來的狐媚子,仿佛多提她一個字就污了自己的嘴,可實則呢?

還不是在意人家如何俘獲她兄長那顆軟硬不吃的心。

誠然,陸菀半點不願做這種不磊落的事。可她與賀敏自幼相識,雖談不上推心置腹,可也實在受不得她的軟磨硬泡,只好勉強應下。

然而這遠處打量,實在打量不出個所以然來。這如何了解一個人,自然要當面接觸才行。

是以,陸菀左思右想,拉來一個過路丫鬟,附在她耳邊悄悄低語兩句,便回去蘭苑等着。

不出一刻鐘,沈時葶便出現在此。

丫鬟帶她至蘭苑門前,便消失不見,留她一人對着這“蘭”字牌匾發了怔。

她輕輕推門而進,就見陸菀坐在石凳處,正舉着片葉子遮陽,見她來,陸菀立即放下的芭蕉葉,端端坐穩。

沈時葶緩緩走向她,面色還有些許尴尬。

不過好在,倆人都心照不宣地當做沒發生過那件事。

陸菀将腕伸給她,“我近來有些頭暈眼花,府裏的郎今日又恰回了鄉下,我聽聞你懂些醫術,兄長的風寒便是讓你瞧的,不若你也替我瞧瞧?”

主子的吩咐,以她的身份,斷然沒有不從的道理,于是她很快便坐下,搭上她的腕。

細瞧半響,卻沒瞧出一絲毛病。

沈時葶想了想,道:“或是近日天熱,二姑娘若覺頭暈,還是少在烈日下曬着為好。”

“這樣啊……”

陸菀心不在焉地點頭,趁說話的功夫不動聲色地将人打量了一回。

首先就是這臉,賀敏想學也是學不去的,再便是這身段,這盈盈一握的腰肢,餓個十日半月許是還有些希望,但這胸……

這可怎麽好?

但男人心悅女人,總不止浮于表面。陸菀想,既是外在學不得,學學內在總是還可以的。

可與沈時葶一番談話下來,她說話輕聲細語的,眉眼間都似是含着秋水似的,每一個字都頗有些“潤物細無聲”地敲進人心裏,再加之這軟乎乎的聲音與口吻……

與賀敏那咋咋呼呼的大小姐一比。

她若是她哥,她也得喜歡眼前這個。

陸菀拉着沈時葶東拉西扯,一時竟忘了目的。不得不說,沈時葶在不甚富裕的家長大,她的閱歷可要比陸菀這樣一個侯府小姐精彩多了。

例如她會點貨算賬,還給病人看過診,随她阿爹去很高的山上采過藥,雲雲如此。

陸菀一時聽得出神,聽到某處時,揚眉道:“你還會山水畫?”

沈時葶點頭,“學過一些。”

“你會彈古琴嗎?”

她搖頭。

陸菀高興道:“那你往後有空便來我院子裏吧,我教你古琴,你替我作畫好不好?我阿娘隔差五給我布置任務,誰都知道作畫費時,我都好幾日沒歇好了。”

沈時葶微愣,還沒等她回拒,陸菀便将一盒還未拆封的酥餅塞給她,“給你,說好了。”

臨将沈時葶送出院子時,她還認真道:“你放心,我不會跟我阿娘提起你。”

話都說到這,沈時葶不得不點頭回謝,“謝過二姑娘。”

陸菀擺。

望着對方離去的窈窕身姿,陸菀忽然覺得,那話本子裏的青樓女子都是胡說八道的,她并未從沈時葶身上瞧出半點風塵氣。

相反,隐約間還有一絲矜貴氣。

———

與此同時,陸九霄堪堪跨過午門。

繞過無數朱紅門庭與寬敞宮道後,至芳華園後的一塊草坪上,諸位皇子與世家子已換上勁裝,坐于馬背之上。

五皇子揮出最後一杆,鑼鼓敲響,得了勝。

而最高位上珠簾遮蔽,隐約能瞧見明黃衣角。恰這時五皇子騎馬至陸九霄身側,他翻身下馬道:“你來晚了,沒瞧見我方才連勝個球,連父皇都為我拍叫好呢!”

五皇子乃趙貴妃之子,在宮也是頗受寵的,只是貪玩了些,沒心沒肺,倒讓人很樂得與他相處。

陸九霄挑眉,“不是小宴嗎,聖上怎也來了?”

“哦,他途聽說我辦了場蹴鞠宴,說要來看看。”

陸九霄輕輕“哦”了聲,目光緊緊落在聖上身側的那道緋紅官袍上,狀似懶懶道:“那李國公呢?”

五皇子往那頭瞥了眼,“他原與父皇議事來着,父皇要來,他便只好一道了。”

陸九霄點點頭,沒再多問。

他上前給聖上請了個安,見到他,宣武帝原平靜的面容添了幾許笑意,李國公都看在眼。

宣武帝道:“旻兒幾人在那處比射擊,朕可好久沒見你拉過弓了啊,怎麽,來

都來了,不給朕露兩?”

順着宣武帝的目光看過去,果然見趙淮旻舉着弓-弩,且看那架勢,他的環數遙遙領先,正一臉嘚瑟地朝此處來。

陸九霄彎了彎唇,在宣武帝的示意下,接過宦官遞來的弓-弩和箭筒。

宣武帝很給面子地離了座,走到寬敞的地方仔細瞧着,如此一來,李國公不得不也陪在一旁。

如此大的排場,惹得一旁蹴鞠的人都停了動作,紛紛扭頭看過來。

人群一時紛擾不斷——

“這陸九霄還真是在何處都出盡風頭,連在聖上面前也不肯收斂。”

“人家有聖上寵着呢,再爛的箭法,不是一樣能得聖上青睐嗎?”

“嗤,你說他箭法爛?你們不打聽打聽,他九歲時就能拉開聖上那把百裏弓,百裏弓知道吧?能拉開的有幾人啊?”

“他都多久沒碰弓-弩了?再精湛那也是幼年,你瞧瞧,一會兒可別輸得太慘!”

衆說紛纭間,卻見那位世子爺的腕一個打轉,箭頭直直指向長階上的李國公。

衆人大驚失色,就連宣武帝都是臉色一變。

五皇子直喊出聲,“喂,你、你指錯方向了,靶子在前邊呢。”

李國公直直望向馬背上的人,只見他嘴角微不可查地勾起,眸子裏皆是挑釁。

他負站着,也不躲,他就不信,陸九霄真敢射出這一箭!

然,由不得他不信。心上剛思忖完,那箭頭便“咻”地一聲脫了,直奔他而來。

場面一度慌亂失措。

卻見那支箭堪堪從李國公肩頭劃過,蹭破了他的肩衣,射向不遠處的……一只鼠。

那鼠嘴裏還叼着不知從何處偷來的果子,堪堪滾到宣武帝腳邊。

宣武帝看了看那只斷氣的鼠,又看了看腳邊的果子,再擡頭望向陸九霄,一時竟不知該誇他還是罵他。

還不等他發話,便見陸九霄翻身下馬,先發制人道:“這芳華園怎的還有黑鼠,萬一髒了聖上的鞋可如何是好?”

說罷,他扭頭瞥了眼李國公的肩衣,笑笑道:“對不住啊國公爺,您不會和我計較吧?”

李國公一口氣悶在胸口,“自是不會。”

“那就好。”

言兩語,宣武帝搖頭,輕聲道了句“胡鬧”,便回了席間。

這場鬧劇堪堪收場。

孟景恒從不遠處奔來,與他并肩往客座出走去,嘀咕道:“李國公又怎麽你了?你至于拿箭對着人家嗎?”

陸九霄扯了扯嘴角,并未應答。

那廂,李國公不言不語陪坐在聖上左下的位置。

陸九霄此舉,無非在告訴他一件事——

李家一路派人的刺殺,他都一清二楚。

且看陸九霄方才的身子骨,渾然不似應有的羸弱樣子。

李國公面色微沉,這才反應過來,他被這小子耍了。

可就算陸九霄知曉了幕後主使又能如何,他能有何證據?若有證據,怕是早早告發他了,哪至于還拿箭吓唬他。

且他也不知緣由,指不定一頭霧水呢。

思此,李國公的心靜了下來。

———

晴朗的天風雲突變,倏而下起了瀝瀝小雨,這場小宴很快便散了去。

陸九霄随五皇子去了他宮殿飲酒,直至夜深,才堪堪出了宮殿。

夜色濃重,宮道阒靜,宦官打着傘默默撐在陸九霄身側。

男人背身在後,玩轉着自己那把玄金折扇,面色恹恹的模樣,也不知是醉沒醉。

宦官鼻翼翕動,酒氣倒是不重。不過他還是盡忠職守地問道:“陸世子,雨天地滑,您可要乘轎攆出宮?”

陸九霄正欲開口,堪一擡眸,便見對面那條小道上一抹緋紅官袍從眼前一閃而過。他驀地一滞,眉心輕壓,那是坤寧宮的方向。

他眼微眯,接過宦官的傘柄,“行了,我自己走,你回去吧。”

宦官一愣,為難道:“陸世子,老奴得看着您出宮才放心吶。”

“你走不走?”他語氣沉了下來,連帶着臉色也不甚好看。

宦官一駭,想起方才芳華園那一幕,咽了口唾沫,點點腦袋便匆匆沿途返回。

陸九霄這才收了傘,玄色的長袍隐入夜色,一路随着那道緋紅影子,直往坤寧宮去。

須臾,李國公繞到了坤寧宮側面的小門,有人給他開了鎖,很快他便消失在門前。

陸九霄眉頭輕擡,外臣私入內庭,可是重罪。且他們兄妹二人想要見面,什麽時辰不行,非是深夜?

思此,陸九霄思忖一瞬,悄聲走向坤寧宮的後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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