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如果這是游戲，那回合才剛剛開始——”

巴爾獸X忽地感覺背後一陣發寒。

它右手霰/彈/槍平舉不動，可左手的打神鞭已經在毫無征兆的前提下，突然往後橫掃發難。

但凜冽的風聲刮過虛無的空氣，最後虛弱地消失在布滿玻璃碎片的狼藉商場內部。

破碎的珠寶櫃臺裏，無數黃金、鑽石等飾品，在微弱的應急燈光下折射着瑰麗迷幻的光。

但那些昂貴的光，無論如何也比不上立于它身後的那只數碼獸眼眸的半分璀璨。

被稱為“貓之女神” 的獸人型完全體數碼寶貝，看着它眨動着雙眸。

豔麗的瑰紅色貓瞳，比它曼妙身姿上纏繞的任何珠寶首飾都要璀璨，巴斯迪獸半掀那張朦胧的面紗，露出若有似無的笑容。

“現在就單方面宣告游戲結束，未免也太看不起我們了。”

它明明在微笑，可實際上它的眼裏沒有半點笑意。

巴爾獸X認出了它，但沉默的臉上滿是不可置信。

它身邊的阿平紅書發出刺耳的驚呼。

“不、不可能——！怎麽還會進化成完全體？！明明已經将通往天女獸的進化道路封印住了！”

“你有本事可以封印住一條道路，你難道可以封印住所有道路嗎？”

巴斯迪獸伸出鋒利的貓爪，斜十字交叉，往巴爾獸X的面門抓去。

看起來很是賞心悅目的動作，實則速度快得驚人，巴爾獸X只來得擡起左手匆忙應對。

巴斯迪獸不僅速度極快，攻擊的力道也大得驚人。

鋒利的貓爪撞上巴爾獸X的打神鞭，發出一道令人牙酸的尖銳鳴金聲，緊接着巴斯迪獸動作靈巧地在半空之中轉身，腰部珠寶腰帶旋轉着響起叮叮當當的悅耳節奏間，它雙腳對準巴爾獸X腹部猛地一踹，硬生生讓它倒飛出去。

巴爾獸X當即舉槍。

大口徑的霰/彈/槍趁此機會被調整好角度，扳機扣下的瞬間，數十枚子彈猶如暴雨積落，帶着滿是殺氣的硝煙，向巴斯迪獸撲殺而去。

猶如大貓一樣靈活的巴斯迪獸伸手一躍，就能拽住商場這層天花板上的水晶大吊燈，奪目的光跟着舞娘的動作一起舞動出絢爛的光影。

但好似饑餓鬣狗的子彈不解風情，叫嚣狂吼着沿途破壞那入眼所見的一切瑰麗風景。

巴斯迪獸好似表演高空之上的舞蹈一般，縱身舞出優美線條，将那些不夠轉向靈活的子彈甩在身後。

爆閃的火舌破壞了水晶吊燈的結構，令那些體積不小的裝飾物轟然倒塌，将這本足夠狼藉的珠寶區再添幾分狼狽。

不過縱使無數黃金被毀，無數鑽石開裂，無數玉石粉碎，最耀眼的寶貝仍舊完好無損地潛行黑暗之中，向巴爾獸X發起反擊。

緊急出口的熒光将舞娘的身影拉長，又細分成了好幾道光影。

它們在地面上起舞，在牆壁上起舞，在所有觀看欣賞這場舞蹈的眼眸中起舞。

每一次的起舞，都能聽到铿锵有力的聲響，然後是巴爾獸X身上爆出的血花四濺成零碎的數據。

所有的黑影越湊越近，直至像是變成漆黑的一點。

随後那魅惑的舞姿驟然一頓，兩道利爪的寒光剖開堅硬的地面，從陰影之中靈敏躍起，要将巴爾獸X從中一分為二。

巴爾獸X雙眼眯起，猶如冷酷無情的戰士，用最小的受傷代價，和猛然無歇的火力撕開黑影的包圍圈，然後回身大火力全覆蓋往整個珠寶區進行掃射攻擊。

剛才見到的人類少女此刻已經不知道躲到哪裏，潛藏在陰影裏的貓之女神速度極快地在這昏暗的空間中跳躍躲避子彈組成的雨幕。

巴爾獸X毫不在意自己的傷勢，它只是沉默地手持武器，将全部的子彈傾瀉而出，勢必要将躲在陰影中不與它正面交鋒的巴斯迪獸打成篩子。

而它身邊懸浮空中的阿平紅書，還在惶恐不安自顧自地說着話。

“為什麽迪路獸還能進化？！明明他們的未來已經是被确定為晦暗無光的！是注定被毀滅的！”

巴斯迪獸動作迅猛敏捷，柔美和狂野同時在它矯健的舞蹈之中，被展現得淋漓盡致。

它看似溫和帶笑，但更顯冰冷的聲音回答了阿平紅書的質問。

“誰說通往未來的道路只有唯一的一條。”

“道路有千萬條，最理想的那個只有一條。”

“但即便是數碼獸，在絕大部分時間裏也不一定能保證自己進化的方向就是最理想的那個。”

“不斷地試錯，不斷地取舍，是我們從人類身上學到的優秀之處。”

“固化自己的未來，才是最愚蠢的選擇！”

巴斯迪獸的雙爪撕裂子彈組成的雨幕，伴随它铿锵有力的回答，一擊破開巴爾獸X的防禦！

阿平紅書發出尖利的聲音。

“你們那百分之一的希望，從理論上不可能戰勝百分之九十九的絕望！”

“世界樹倒塌的那刻，我們的世界就注定迎來滅亡的結局！”

“現在只有小醜皇完成絕對進化的可能性更高，這是在既定毀滅之中唯一可用的掙紮！”

紅光如傾盆之雨落下，鋒利的光切開每一塊殘餘的櫃臺、珠寶、地磚、牆角，讓這一層的地面在剎那之間破開一個塌陷的深坑巨洞。

“你似乎和我們認識的那位巫師獸一樣來自其他的世界，既然你見過不同的世界，難道不是更應該清楚世界之間的各不相同嗎？”

少女站在碎石的邊緣擡頭看着它。

而巴爾獸X的回應是，舉起了手中的武器。

沉默的它終于開口。

“正是因為我們見過太多的世界已經毀滅，所以我們才在這裏選擇一條不一樣的道路。”

“被毀滅的可能太大，而我無法從你們身上看見成功扭轉乾坤的概率。”

“即便有一群數碼獸總是将你們形容得無往不勝。”

轟鳴的雷雲在阿平紅書的控制下，彙聚成一個過于具有壓迫力的火箭筒。

電光在炮筒的邊緣躁動地跳躍着，不安會具象化地凝結成低沉的氣壓，壓在與其作對者的心頭，直至對手俯首稱臣地投降。

“但我們能做到。”但名為八神光的少女，仍舊目光灼灼地擡頭看着它，語氣堅定，絕不退讓，“我們一定能做到。”

“一條道路被封死又如何，我們還有千萬條道路可以通向未來。”

她高高舉起手中流轉着耀眼光芒的神聖計劃，挂在頸脖間的徽章與白色哨子輕輕碰撞，蕩出一道奪目的鵝黃色。

巴斯迪獸修長曼妙的身影，變得更加柔軟，卻兼具韌性，如同一株迎着風雨雷暴生長的植物，不畏天氣環境的惡劣，憑着汲取到的足部能量，奮勇勃發的生長着。

八神光想起自己哥哥的道路，自己好友的道路，自己家人的道路，自己同伴的道路。

那些道路各不相同，但每個艱難在自己選擇的道路上跋涉前行的人，都在閃閃發光，熠熠生輝。

她受到那些光芒的指引和鼓舞，也想能夠成為指引和鼓舞他人的光。

這些與進化一樣，并不是僅僅憑着嘴上的說辭，就能将自己的決心展現。

所以，今日她首先要靠自己證明，巴爾獸X話中那篤定失敗滅亡的未來裏，還有一絲扭轉乾坤的希望！

八神光舉起自己手中的光，像是在這一刻自己也要變成了一束足以照亮周圍黑暗的光。

“你們能證明什麽？！”

“你們什麽都證明不了！”

巴爾獸X與阿平紅書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嗡鳴着，如同萬千絕望具象化地一起放聲齊哭。

“即使你們能夠換一種形态進化，那也無法擊碎比你們強大太多的絕望！”

混沌與黑暗如同山雨欲來前的烏雲翻湧不歇。

完全體的巴爾獸X手持阿平紅書，暗黑與猩紅交織在一起，洶湧帶動四周原本停滞的純淨數據。

眼下，在巴爾獸X的身上竟然隐隐發生原本不可能完成的進化。

“清楚了解自己的優勢與劣勢，足夠跨過困難的決心，以及認識到那份難以用言語描述的成長。”

八神光靜靜看着它。

“難道你不正是也已經清楚了解了這些，所以才能夠開啓究極進化的大門嗎？”

巴爾獸X低沉模糊的回音響起。

“不……這已經是我的極限……僅憑這樣的極限的話，是不可能超越既定滅亡的未來。”

“那就不要将自己的極限套用在別人的身上。”八神光語氣堅定地說道：“因為我、因為我們都堅信極限是可以不斷被打破，不斷提高的！”

“那你今天難道能逃得過必死的未來嗎？！”

已經接近究極體邊緣的巴爾獸X發出模糊，但震耳欲聾的咆哮。

“不是逃。”八神光直視着對手說道。

“是打破這所謂的‘既定未來’！”她的搭檔如此大聲喊道。

丁香之花盛放！

這次從黑暗中破土而出的竟然不是被稱之為“貓之女神”的巴斯迪獸，而是帶着馥郁芳香的丁香獸！

細小但威力強大的激光光束像花瓣，在它的指尖飛舞，然後全方位無死角地殺向巴爾獸X。

全身籠罩在烏雲與電光中的數碼獸咆哮。

“又一次改變了進化形态？！”

“不可能！人類怎麽可能擁有這樣的力量提供給數碼獸？！”

巴爾獸X擡起幾乎已經快被電閃雷鳴裹住的巨大雙臂，朝着改變進化形态，變為丁香獸的對手狠狠砸去。

爆閃的雷電勢如破竹地一路摧毀它途徑的所有事物，但它無論如何迅速，也追不上那朵在黑暗中盛放的丁香之花。

當巴爾獸X的雙手再一次砸空的時候，它忽地意識到，分散在自己周圍的敵人很多都是丁香獸的幻影。

是對方的能力？

它吞吐磅礴如海的雷雲，發出足以讓百裏之外也能聽見的轟鳴，剎那之間，幾乎能将視力都一并摧毀的雷光覆蓋住整個樓層。

原本只是塌陷一個洞口的地面開始劇烈搖晃起來，最後竟是将這一層地面整個壓垮，如融化的奶油一樣，與下一層塌陷在一起。

丁香獸及時接住八神光，兩位搭檔的手緊緊相握瞬間，互相汲取了彼此的鼓勵與力量後，又再度分開。

丁香的幻影短暫破滅一瞬，但很快又再度鋪天蓋地地盛放。

“怎麽可能……？！”巴爾獸X含糊不清的聲音裏滿是錯愕。

丁香獸揚起手臂，好似指揮着一場唯有它能聽見的盛大歌會。

風聲是管弦樂，花瓣是合奏的音符，而它要在這漆黑遼闊的舞臺上，唱響黎明破曉的第一道光。

風卷起每一朵看似纖弱柔軟的花，從拂面而來的輕和，到極具破壞性的狂暴。

那些仿佛一觸就破的花瓣，是暗藏殺機的轟炸。

當巴爾獸X耗費大量精力掃空幻影的時候，這場戰鬥的勝負就已經被确定。

丁香獸舉起的手臂猛然落下的瞬間，狂風帶着萬千花瓣，在空中轟然炸出一片足以照亮周圍所有廢墟的火海。

丁香獸看着它的對手說道：

“你以為前方的道路被敵人封死的時候，殊不知是你的雙眼被自己的恐懼蒙蔽。”

剛剛的幻影并非源自丁香獸特意施展的能力，而是當它還是巴斯迪獸的時候所跳的舞蹈，再與變換成丁香獸時所舞動的動作銜接時的小陷阱。

同樣是舞蹈，但寶石的光輝，已經換成了飄逸的花粉。

吸入丁香獸散播的花粉的數碼獸，會在不經意間陷入自己最為驚恐的幻覺之中。

是強大到看似無法戰勝的龐然大物，還是見不到成功的進化旅途……這些都是由被影響者自己的心智決定的。

越是心志堅定的人或數碼獸，越不容易受到影響。

而巴爾獸X直到最後也未能擺脫這幻覺的幹擾。

“我輸了……嗎……”

剛才的接連的爆炸已經足以讓巴爾獸X的意識即将陷入死亡的沉寂。

想要打開通往究極體進化的大門，就已經幾乎耗盡它全部的力量，此刻它完全沒有多餘的精力重新化作數碼蛋。

在它最後模糊的視野裏，只能見到那名少女手中的神聖計劃閃閃發光，如同它在尚未毀滅的故鄉夜晚，倚在被尊稱為“母親”的巨樹下，擡頭看見的明亮繁星。

慈愛博學的大魔導士會撫摸着年幼的它，和它說，宇宙很大，包容無數的世界，無數的可能，等以後你學會了高階魔法，就去其他世界看看，和那裏的生靈交流，學會更多有益的知識，再回來建設家鄉。

可是沒有了，什麽也沒有了。

毀滅的進程，如同誰也無法阻止的海嘯。

母樹坍塌的那刻，就像大壩決堤，破滅的海水在眨眼的瞬間就吞沒無數同胞生靈，最後徹徹底底、幹幹淨淨地将一整個世界抹去。

它們連緬懷的餘地也沒有剩下。

所有同胞在那刻都成了流浪的無鄉者，徒勞地穿過一個又一個的世界，親眼見證了一個又一個與它們家鄉相仿的世界，在洪水、烈焰、隕石等不同的災難面前，被徹底抹去痕跡。

這場災難可以阻止嗎？

所有世界的生靈都嘗試過自救。

堪比這個世界最強大戰力究極體的生靈們同樣竭盡全力嘗試過，但只要無法突破究極體以上的門檻，永遠只能讓這滅世的災難稍稍放緩腳步。

它總有一天會來，然後給世界降下無法反抗的懲罰。

所以它在這個世界看到小醜皇的時候，才會如此驚喜。

在它的身上，它見到了突破究極體的可能。

為此，它願意加入其麾下，只為見證一個世界從滅世的災難中活下來的可能。

可惜這條道路沒能走到底，也沒能看到盡頭是何風景。

那個小姑娘說得不錯。

每個存在選擇了自己的道路，但每條道路是不一樣的，最後能見到的風景也各不相同。

巴爾獸X閉上了雙眼。

但那團濃墨一樣的雷雲卻沒有消失。

小醜皇陰冷的聲音從中傳出。

“雖然是個不錯的實驗材料，但極限也無法成功突破究極體嗎……還真是浪費了我投入如此之多的純淨數據。”

“小醜皇！”

丁香獸護在八神光的面前，警惕地看着聲音來源之處。

小醜皇并未露面，但那森冷的語調直接在他們耳旁響起。

“玄內那/老/不/死的東西給了我假貨，但也算是讓我發現了解決那個困難另外的途徑。”

“缺少了這樣一個實驗素材，也并不會對最後的結果有什麽改變。”

“量變終究可以變成質變。”

小醜皇的聲音從空中混沌的雷雲中，帶着一種殘忍的意味傳來。

“最後再送給你們一個禮物吧。”

它發出癫狂的笑聲。

然後一個清晰的響指，在空中炸出一個令人感覺突兀心慌的信號。

死去還未化作數據消散的巴爾獸X屍體，變成了醞釀恐怖能量的溫床，不斷收縮膨脹的雷雲，随時會在下一秒化作足以将整棟商場，連帶附近街道都一起夷為平地的“巨型炸/彈”。

“那就先說再見了。”小醜皇的聲音傳來，但已經愈發遙遠，“期待下次你們還能來到我面前的時候，還是八個人。”

丁香獸臉色一變，第一時間撲向八神光的身邊。

“小光！”

雷雲好似即将徹底崩壞的某樣機器，發出令人感覺不安的牙酸聲響。

但毀滅在觸發之前總是先以異樣的安靜做鋪墊，雷雲此刻越縮越小，但力量也在不斷進行壓縮。

八神光抿緊唇，“這裏……這棟建築物裏還有其他負責探索的情報管理局成員。”

如果他們在這裏撤退，小醜皇留下的“禮物”會将這棟大廈炸毀，除了受到芯片系統保護的普通人無礙以外，其他人都會葬身于此。

上方似乎隐隐傳來了來人的呼喊聲與腳步聲。

“下面的爆炸是怎麽回事？！一二樓那邊是誰負責的？”

“是佐藤！但是一開始爆發戰鬥的地方，好像是荒木負責的區域！”

“荒木人呢？！”八神光認出來這是千葉陽生的聲音。

然後有人飛速說道。

“荒木剛才受襲！現在還不能動……等等荒木？！你的腳現在沒問題了嗎？！”

“隊長！隊長！我們認錯了！造成毀滅的不是巫師獸，它救了我！剛才引起動亂的是變異體的巫師獸X！”

荒木真绫的聲音随之響起。

八神光微微擡起頭。

以人類的視力，很難在沒有應急燈光照明的基礎上看清黑暗裏的情況，不過她認出了好幾個熟悉的聲音和腳步聲。

然後她顫抖的手握住搭檔的。

丁香獸點點頭。

接着八神光深吸一口氣，鎮定下來。

“各位——！”

上方安靜了一瞬，然後是疑惑的聲音響起。

“下面有孩子？”

“誰在下面？”

“這聲音……八神？！是八神嗎？八神光？！”

“八神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受傷的話在原地先不要動，我們立刻下去救援！”

“不！”八神光說道：“各位不要下來！現在這裏有小醜皇留下的爆炸源，貿然靠近會受傷，請大家各找掩體！”

少女和自己的搭檔撲向那團現在似乎已經縮小成只需要一個手掌，就能握住的雷雲團。

“所有人後退找掩體！”千葉陽生的聲音随之傳來。

“等等隊長，八神還在下面！如果爆炸的話，她是最靠近的！”

荒木喊道。

“我知道！”成年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像是明知道下方危險重重，也會奮不顧身地撲過來救人，“你管好自己，我去救人！”

只不過還有一道風聲比千葉陽生更快。

風聲簌簌吹向它的巫師鬥篷，露出腰腹部仍未愈合的傷口。

因為情勢着急，太陽的魔杖被丢到了一邊去，它縱身一躍的時候，已經擋在了八神光和丁香獸的前方。

“後退！”

巫師獸嘶啞的聲音響起。

現在它最靠近危險，卻和這裏的每一個人一樣絲毫不退，成了最堅固的一堵牆。

即便時間、地點、場景各不相同，但此時這個身影與曾經在禦臺場的那個重疊起來。

八神光和丁香獸的瞳孔有一瞬間的緊縮。

“巫師……獸？”

他們不确定地呼喚它的名字。

巫師獸原本沉默的背影有片刻地僵硬。

它不應當在此有回應，即便保留平行世界的記憶，但重逢即是分別的片刻，再承認相識的記憶還有什麽意義嗎？

可當身後兩個熟悉的聲音裏，包含着滿是期待與希冀，以及想要确認的感情時，它還是心軟了。

就像那天雨夜，明明不應進入那孩子的家中，和他産生過多的交集，但它還是在熱情邀約之下，不曾完全硬下心來拒絕。

此時此刻，它終于背對着他們輕聲回應了一句。

“好久不見，小光……迪路獸……或者現在應該叫你丁香獸。”

“你們又變強了，在戰鬥時能切換進化的形态，這一點恐怕除了你們，除了‘光明’以外無人能夠自如做到。”

一顆閃爍着柔和粉色光線，仿佛玻璃珠一樣的光團漂浮到八神光的面前。

巫師獸看着或許可以稱得上是“另一個自己的數據殘骸”。

來自不同世界的巫師獸，在經歷過不同的冒險後，終究成長為不同的模樣。

因為它只見證過了無數世界的滅亡，所以篤定這個世界最終也會邁向滅亡的深淵。

而站在這裏的它在“死去”後，以另一種方式見過那個世界的新生，見過所有人一同努力後，終于迎來的光明未來，所以它堅信着那群孩子們在這個世界也能做到。

所以它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保護這份萌芽的新生希望。

這是它踐行自己道路的方式。

哪怕再次賭上它自己的性命，哪怕這一次不再有奇跡發生在它身上，它也不會後退一步。

巫師獸靜靜看着那一小團雷雲。

這是兩條截然不同道路的相互碰撞，它們從未後悔踏上過這條道路，如果非要說也只是遺憾并未親眼見證自己選擇的道路盡頭通往什麽樣的未來。

“你們快走，我來斷後。”

巫師獸仍舊背對着他們。

冷靜的聲音随之傳來。

“那你就又要做出犧牲嗎！”

八神光帶着些許泣音的話語響起。

丁香獸定定看着這位老友。

“巫師獸……”

巫師獸沒有回頭看他們。

回應就已經是徒增悲傷的事情，如果現在再回頭的話，也不過是留下更多的會叫人覺得傷感的瞬間而已。

“你們剛才不是說要颠覆注定被毀滅的未來嗎！如果在這裏死去的話，又怎麽能實現那樣的未來！”

巫師獸張開雙臂，擋在死亡和他們的中間。

“那位人類的先生帶上他們離開！如果你相信我的話，請保護好他們！被選召的孩子們是拯救世界的鑰匙！”

千葉陽生拉住八神光和丁香獸的手腕。

“快走！”

垂着頭，上齒緊緊咬住下唇，像是幾乎能看見血珠低落的少女卻低聲說道：

“如果又是這樣的話……算是什麽颠覆未來……”

千葉陽生着急。

“來不及了！那樣的爆炸沒有有效的手段可以阻止！快和我走！”

“不……有的。”八神光擡起眼眸，眼前的玻璃珠像一顆小太陽閃閃發光地照亮他們，“現實世界或許做不到，但如果是以幻想作為基礎的數碼世界就可以做到。”

而現在，這棟建築就處于兩個世界的交界處上，數碼世界的規則影響到了現實世界。

“那裏。”

她的雙眼緊緊看着雷雲的方向，手指某個點。

“只要能用純淨數據擊中那裏，足以将毀滅性的爆炸範圍縮小到可控的程度。”

此時千葉陽生顧不得追問八神光是如何知道這一點的，他順着她指的方向看過去的時候，只覺得這個提案有些太匪夷所思。

畢竟那個點用肉眼看，實在小得可憐，哪怕是善于精準控制數據的數碼獸來，恐怕都很難成功擊破那一點。

但只有要方法，他就不可能眼睜睜任由受災範圍擴大。

千葉陽生低聲喊道：“脈沖獸，準備進化！”

一眼看上去好似滿身尖尖刺刺的靈巧黃色身影，從他手機裏化作一道電光一躍而出。

剛才為了救援，它已經進化成成熟期，現在是強撐精力，像它的搭檔一樣不肯後退。

千葉陽生聽到自己心如鼓點急促搏動。

他不覺得自己和脈沖獸能做到像八神光說的那樣，完全将爆炸的範圍縮小到可控範圍，但他們至少能補上巫師獸來不及擋住的漏洞，用他們三個的身體和數據當第一層的擋板，總是能稍稍減緩一部分的沖擊。

明明他已經是四十多歲的成年人，但在這個關鍵時刻，他的手還是在稍稍顫抖。

“能做到的。”

這一回是比他女兒還年紀更小的八神光，反過來主動拉住他的手。

八神光的眼神，和她搭檔的一樣堅定。

“我們來負責擊破它的弱點。”

“現在不是年輕人逞強的時候！快回去！”

千葉陽生不由帶上些許父親教訓女兒的嚴厲和關心。

但八神光會擡起頭看着他，就像幾年前女兒在報考大學的時候，堅定地和父親的意見産生了分歧，一定要選擇和他一樣的警校，成為自己優異成績的第一志願的表情一樣。

在某個剎那，千葉陽生又忽地明确感覺到那種啞然。

——孩子不知何時長大了。

“千葉先生，我們的實力足夠站在這裏幫忙，請相信我們，請把我們當成你的戰友，而不只是需要被保護的人。”

即使面對成年的長輩，年輕人依舊沒有移開視線。

“即便我這樣說有些不夠禮貌，但……千葉陽生，請相信我們。”

“我們比這裏其他搭檔組合，更有把握和實力，完成剛才說的那件事。”

在這個瞬間，像是有什麽抽象的東西，在他面前具象化成實際。

千葉陽生在一秒後反應過來。

原來這就是，面對困難時，表現出的足以翻越它的勇氣和信心。

明明應該是自己給年輕人做個榜樣，告訴他們如何為搭檔的進化提供力量，但現在反而是年輕人主動給他做了示範。

但他沒有發現的是，他自己腰間懸挂在皮帶上的灰白色神聖計劃漸漸變得純白。

千葉陽生沉沉呼出一口氣，放開了想要拉開八神光和丁香獸的手。

“我知道了。”

“那我和脈沖獸，能幫上你們什麽？”

這次玻璃珠的光像是照亮了他們四個。

然後這道光朝着前方繼續蔓延，将巫師獸的後背也要從黑暗中拉出。

八神光輕聲對千葉陽生說道：

“那就拜托千葉先生把巫師獸拉住，如果可以，請讓它也相信我們一次。”

她握緊了手中的神聖計劃，徽章與哨子碰撞的時候，發出清脆的聲響。

“丁香獸——”

“小光！”

在他們猛然往前跑去的時候，千葉陽生和脈沖獸忽地拉住巫師獸。

巫師獸原本正全神貫注地準備将那團雷雲，壓縮成數據塞進自己的身體裏，但身後的拉力忽地打斷它的動作。

當它詫異地回過頭去時，看見的卻是本應當離開的一人一數碼獸，躍過它往前飛奔的背影。

“……你們！”

它猛然緊張起來。

原本以為已經撤退的八神光和丁香獸根本沒有離開，而千葉陽生反而拉住了它。

“巫師獸！”他說道：“是這麽稱呼你吧，我是本次人類行動隊的隊長千葉陽生。”

“剛才八神對我說的提議，是我同意和支持的，請你也給他們一個機會。”

“他們會死的！”巫師獸吼道。

“那麽你的選擇，就能保證他們不會受到爆炸的餘波傷害嗎？”

千葉陽生問道。

但正是因為他們都知道，這個保證不可能百分百地實現，所以此刻短暫陷入了沉默。

然後是千葉陽生先開口說道：

“我有的時候覺得，成年人或許也不過年歲更長一些的孩子。”

“但是看到八神他們的時候，想起荒木，還有我的女兒，我忽地才明白，我作為一個成年人需要幹什麽。”

他看着巫師獸，就像八神光不久前這麽看着他一樣。

“如果你也是，或者曾經也以他們的長輩身份自居過，那麽你應當也知道……”

“成年人應該支持孩子們正确範圍內的試錯啊！”

“誰也不能保證一次就能成功，将所有的壓力都給他們才是錯的，既然是成年人，我們就要有兜底的備用方案！”

“玉石俱焚的做法就放到最後吧！”

“如果他們失敗，再由我們第一時間沖上去阻止爆炸！”

巫師獸緩緩睜大眼睛。

這是它第一次和除了被選召的孩子們以外的人類對話，可這番話又是這般如雷貫耳。

“巫師獸！”

這次呼喚它的聲音換成了少女的聲音。

清脆，以及如哨聲一樣的嘹亮。

“請看着——”

“未來……如果沒有親眼見證的話，怎麽能輕易下結論！”

“如果想看見未來到底是什麽樣，請和我們一起到那個時候再給未來一個定義！”

“所以——現在——至少現在！”

“見證我們颠覆一個所謂的‘既定毀滅’！”

那因為巴爾獸X身邊阿平紅書的詛咒，而短暫暗淡的光明徽章，此刻在少女的手中再度發出耀眼的光輝。

她已經不是那個懵懂的孩子。

成長後的八神光甚至要遠比同齡人更加成熟。

光，與未來一樣，從不被“現在”既定“未來”的道路。

屬于她的未來，只能由她自己選擇的道路，在今後見證！

耀眼的粉色光芒，應和着巫師獸剛剛給她帶來的那顆玻璃珠，徽章裏八瓣菱形猶如鮮花綻放。

他們突破了阿平紅書對破滅未來做出預言的進化封鎖！

那些粉白色的光猶若薄紗披散在丁香獸的身體表面，好似月光，好似牛乳，好似一陣若有似無的清風，它在那道光中主動融化，又重新定型。

原本毫無實體的光，在此刻被重新賦予新的概念。

柔軟純白的羽毛搖搖晃晃地落下，美麗強大的羽翼随之展開。

少女的搭檔與光一同發生了第三度的改變，猶如他們一貫堅持的信念。

如果一條道路無法走通，那就再換第二條、第三條！

擁有美麗女性姿态的大天使型數碼獸完全展開自己背後的八片羽翼，臂挽粉色披帛，手拉彎月長弓。

剩餘的光則彙聚成弦上之箭，尖端筆直對準那現在幾乎已經濃縮成一個黑漆小點的雷雲。

“巫師獸。”

名為天女獸的完全體，終于開口。

它的聲音清澈平緩，如同會在教堂聽到的令人心神安寧的禱告之詞，又更像巨鐘被敲響之時，令人心生敬意的震耳巨響。

“這是我們的。”

“我和小光的——成長！”

當雷雲縮小到已經用人類肉眼無法觀察到的瞬間，随着天女獸一聲有力的暴喝，那幾乎崩成圓月的滿弓驟然松開，光之箭化作一道細長的白線離開它的指尖。

幾秒後，聲音才跟上光影的速度，發出遲到的咆哮。

光箭絲毫沒有偏移，就在黑點即将如煙花綻放，帶來死亡的噩耗之時，徹底打斷了它繼續演變的關鍵進程！

緊接着白光咬住黑點，雙方在空中那一點中厮殺到底，不到一方消亡，就是不死不休地死戰。

黑點不斷反撲，幾乎壓倒白光，但那道光實在太過頑強。

破空的箭勢讓它擁有更加強勁的動能，在最後的緊要關頭絕地翻盤！

白光徹底将黑點消滅的那個瞬間——

猛烈刺眼的白光驀然從半空中綻放，無形的海量純淨數據，代替了原本即将泛濫成災的危險固化數據，向所有人和數碼獸都當頭打來。

但那些數據是如此輕柔。

明明看着兇猛，以至于叫人不由擡手下意識想要防備，但真正接觸的時候，才發現它從不傷害任何存在，只如毫無自我意識的水流靜靜流淌過他們身邊，而後徹底消散在這片空間之中。

巫師獸愣怔地放下自己的手，看向站在自己面前，朝着它微笑的八神光與天女獸。

他們……他們真的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