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寒風從空闊的平原上掃過，低唱着這首冬日特有的笙歌，幹枯的樹枝被風雪覆蓋，全都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天氣越來越冷，年味卻越來越重，鬼界堡的街道上，随處可見那些貼窗花貼對聯挂燈籠的人家。

但這份年味裏，卻沒有一丁點熱鬧的感覺。

就像古板的機器人，機械得完成了自己該完成的人物。

大街上來往的鬼臉上大多是和平常差不多的表情，甚至可以說，比平常更差一些。

他們時常望着橘子瓣般的大紅燈籠發呆，看着金燦反光的對聯流眼淚，撫摸着冰冷的窗花，眼裏滿是留戀。

一開始，周嘉钰還沒能理解這悲從何來。

畢竟她每天還是要正常上班，直到有一天在上班的路上聽見這樣一段對話。

“又要過年了啊。”

“是啊，”年老的鬼擡頭看了看上方的天空，眼神裏流露出眷戀：“說起來今天是該殺年豬了吧？”

“那是上頭的習慣咯，”他的同伴笑了起來：“在下頭哪來的年豬給咱們殺。”

“到底是有這麽個習俗，”年老的鬼固執得說道：“老李，一會我請你上飯店，好歹咱們今天要吃上一頓紅燒肉打打牙祭。”

“我倒是不奢求吃什麽紅燒肉，”老李握着拐杖：“要是過年的時候，能再看上一眼我那長大的小孫子就好了，小孩子啊，見風長，我今年見他和明年見他，那完全是兩個樣子了。

也不知道那孩子最近在折騰什麽，上次看見他明顯黑了不少，又瘦了…”

老人家的話，一旦念叨起來就總是絮絮叨叨，難以停下。

可對許久未聽過這份念叨的人來說，還真是有點難以自控得想念。

是啊，春節的意義從來不是什麽貼窗花，吃美食，放鞭炮。

年年過春節，還年年盼春節，不是因為春節的美食有多好吃，而是因為春節就意味着團圓。

遠方的家人，無論有多遠，都會拖着一年的辛勤和沉重的行李回家過年。

這才是新年這個節日真正的意義。

自然的，在地府的鬼們，即使已經生死相隔，也還是想回去再看親人朋友們一眼，哪怕什麽都吃不到，坐在那裏看着一家人熱熱鬧鬧的樣子就感覺滿足了。

說到這個，讓他們起死回生和家人一起再過個團圓年，那是不可能了。

不過，去一趟人間再看看自己的親人，或許，不是不行。

甚至這事可以做成一個産業，旅游産業。

一來可以增加地府官方的收入，二來還能提升鬼差和鬼的幸福感。

那是，對于鬼差來說漲工資了能不快樂嗎？

而對于鬼來說，一年不再只有鬼節可以看到家人，而是只要有錢，随時随地都能看見親人，這豈不是兩全其美。

周嘉钰越想越覺得可行，班都不去上了，扭頭就往律言那走。

再次看見周嘉钰，律言的表情肉眼可見得不開心。

但無所謂他高興不高興，反正周嘉钰是高興的。

“你又有什麽事？”

律言掀了下眼皮，瞧了她一眼。

“怎麽這樣說，”周嘉钰清了清嗓子：“難道我就不可能單純是過來給你拜個早年嗎？”

“不可能，”律言冷冷道：“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

“好吧，”周嘉钰攤了攤手：“那我就直說了，我想開旅游項目。”

“旅游項目？”律言的眼刀掃了過來：“你是不是忘了你的身份是個判官，不是商人。”

“我當然沒忘，”周嘉钰企圖用歪理說服他：“這不快過年了嗎？下頭這些鬼都想着要是能回家看看就好了，多卑微的願望啊，明明我們可以實現的，為什麽不能做呢？”

律言又看了她一眼，反問：“那為什麽要做呢？”

“有兩個原因，一來這可以給鬼差們創造新的收益，達到漲工資的目的，二來，這可以極大得提升鬼民的滿足感，這樣一來鬧事偷跑的不就少了，還能減少鬼差的工作量。”

“聽起來沒有什麽必要。”

律言低着頭繼續寫自己的東西。

周嘉钰被他的話堵得一噎，轉念一想，換了個思路說：

“可是開了也不會有什麽影響，我不管，如果你不答應，我就每天定點過來煩你。”

這話不知刺激到了律言哪根神經，他也不繼續寫了，直接放了筆：

“這事也不是我能定的，要放那些鬼出地府，得通過酆都大帝同意。”

“那我去找酆都大帝。”

“你找不到他的，你以為那位是你家的小貓小狗嗎？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那我就等過年，不是說了嗎？上頭幾位會在過年給我們發紅包，我就不信我還見不到他。”

“你見不到，”律言頗為無奈得嘆了口氣：“他自有不用見面也能給你發紅包的辦法。”

如果真像是他說的這樣，那周嘉钰是真沒轍了。

她站了半天，試圖再想出一個辦法來反駁律言，可惜她站了很久，也沒想到一個合适的辦法，只能憤憤把話都咽回肚子，失落得離開了陰律司。

不過她并沒有打算放棄，她準備找個時間去問問陸掌櫃，在這個地方盤踞了這麽多年，他們肯定有手段能聯系到地府最大的頭頭酆都大帝。

只不過是律言不願意告訴她而已。

而她呆得時間久了以後也總會知道的。

所以即便她現在不能找到人，以後也總有能找到的一天。

只是，能早一日找到人，便能早一日開通這個旅游通道。

對于鬼，鬼差們來說，甚至是對她自己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沒有人是傻子，每個鬼都知道生死分離，陰陽相隔到底意味着什麽。

但人就是人，無論是活着的時候還是死了的時候，貪念都是無法斬斷的。

在地府什麽都沒有的時候，她只盼望着，能在地府像人間一樣生活就好了。

可當這個願望實現的時候，她又覺得，贗品始終是贗品。

地府的方寸之地，還是比不上人間的秀美壯麗。

所以就想着能不能再看一眼，再看一眼。

那種貪婪的欲念就像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雪，攀附在人身上，它會吃掉人的滿足感，碾碎你的自尊。

就像腐爛，從來都不是哪個瞬間倏然發生的事情。

它是日複一日，不斷侵蝕的。

永遠追随着得不到的東西，也不知道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不過甭管好事壞事，也別管周嘉钰的妄想什麽時候才能實現，反正現在的地府…快要過年了。

雖然有一部分鬼還在牽挂着上頭的親人朋友，但也有一部分鬼在人間是無牽無挂的。

他們當然要享受這個春節，這個前所未有的春節。

事實上以前的鬼界堡是不會這麽大範圍得過春節的。

誰也不知道為什麽，是有鬼會在私底下慶祝，但那只是小範圍的。

像現在這樣，每家店，每戶人家都在籌備春節是沒有過的。

或許，是為了慶祝地府現在的改變吧？

周嘉钰穿過挂滿街道的紅燈籠，聽見旁邊的鬼說起：

“今晚有燈會哎，你要去嗎？”

“好啊，我要放一盞河燈，聽說地府的河流是和人間的河流接軌的，說不定我的河燈能飄去人間呢。”

“那我要放一盞孔明燈。”

“你放孔明燈幹嘛？咱們這的天空可不和人間的接壤。”

“我在上頭已經沒有親人了，我放的那盞孔明燈，是給我自己放的…”

她們說話的逐漸小了，因為周嘉钰已經走遠，回過頭的時候，那兩個鬼只剩下了一個小點。

是啊，不管怎麽樣，新年還是要過的。

按照以往的習慣，新年要整整吃上半個月的時間。

而且這段時間裏，鬼界堡裏的店鋪也不會開門，店主們也要休息，所以他們就得靠自己自給自足。

在自給自足之前，他們得先買夠足夠吃上半個月的食材。

周嘉钰在這也沒別的更好朋友了，自然是拉着周雯和劉強兩個一塊去買東西。

這些東西最後都會裝進她家的別墅，連帶着兩個上門蹭飯的鬼。

不過不讓人蹭飯也不行，說來慚愧，周嘉钰是一點飯都不會做，畢竟她做的最成功的一道美食就是泡面，甚至連煎兩個蛋都煎不好，只能放根火腿腸。

不帶兩個鬼回去做飯，她十五天以後雖然餓不死，但餓得發昏啊。

街上已經連着擺了十幾日年貨節了，也不知道他們打哪弄來的東西，從巧克力到堅果小零食，那是樣樣俱全。

甚至還有些回憶裏才有的美食，比如說麥芽糖，花生糍耙，橡皮糖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