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然而度假只能是一時，工作才是常态，當周嘉钰不得不離開度假中心的時候，整個鬼都是糾結的。

她是很想續費再住上一晚，可是看看錢包，裏頭的香火已經不多了，估計也就夠開一間普通間了。

周嘉钰躊躇着，最終還是離開了這個小地獄。

地府裏還在下雪，鵝毛大的雪花簌簌落下，激起一片寒氣。

或許是這天太冷了，這幾日來的鬼，也盡是些可憐鬼。

周嘉钰快速翻完了這個姑娘的生平，覺得她沒變厲鬼真是脾氣好。

說來也是天降橫禍，這姑娘有天回家，碰上了個陌生人，當時就覺得這人不對勁，衣袖口上有丁點紅色痕跡，可就一丁點，她又不敢确定那是血跡還是顏料。

本來這事也就是個插曲，過了幾天，這姑娘就把這事忘了。

她忘了這事，卻不代表那個男人也忘了這事。

過了大概一個禮拜左右，在那姑娘已經徹底忘了這事，完全沒有警惕的時候，有一個私家偵探找上門來。

一上門就說她家樓上有個女人失蹤了，現在女人的家屬委托他幫忙尋找線索，還拿出了一筆不小的現金作為誘餌。

姑娘一聽，也沒多想，開口把那天碰上那男人的事說了。

她當時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直到兩天後，她被人殺害了。

兇手就是那個私家偵探，或者說，就是一開始她碰見的那個奇怪男人。

周嘉钰看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問道：

“那兇手落網了嗎？”

下頭站着的倒黴鬼點了點頭：“我被殺第二天他就落網了。”

周嘉钰：“……”

該說不說，這姑娘是真有點倒黴。

比起這姑娘，另一個孩子就更加可憐。

不過十三四出頭的歲數，卻面容滄桑，雙腿殘缺。

據他自己說，他是被拐賣來的，被打斷了雙腿放在人流大的街道每日乞讨。

因為今年冬天太冷，他得了感冒，又因為人販子一直拖着不肯給他醫治，導致這個孩子活活病死了。

初聽到時，周嘉钰很是震驚，因為完全沒想到在這個時代，還能有人因為感冒去世。

可知道前因後果後，又覺得十分悲哀。

問清楚那孩子人販子的具體信息後，周嘉钰把這事照例丢給了劉小林處理。

随後又派鬼差去擒下那幾個人販子的一魂一魄下來受刑。

可再多的，她也做不了了。

可再接下來遇上的這家人，才讓她徹底明白，什麽叫衆生皆苦。

一對夫妻，兩個孩子，恰好是一男一女，按理來說，這應該是個幸福的家庭才對，可他們的命運卻是凄慘到連劉強都不忍得移開視線。

夫妻倆個都是殘障人士，妻子是盲人，丈夫是個坡子，所以一家的勞動力只有丈夫一個人，他一般就是幹些水泥工，磚瓦工之類的。

慶幸的是，兩個孩子都是正常人。

一家人的日子過得很清貧，變故出現在某一天，妹妹想吃肉，哥哥沒有錢，便想着去偷，誰知讓肉攤老板逮了個正着。

賠禮道歉後，父親買下了那塊肉。

當晚，他們吃上了和過年一樣好的菜色。

然後，也是當晚，父親在屋子裏燒了碳，一家四口，無一幸存。

周嘉钰看見這行字的時候，單是看着，都覺得觸目驚心。

她不知道這位父親是出于什麽樣的原因才會走上這麽極端的道路。

是因為不聽話去偷肉的兒子？

還是因為自己沒有能力給孩子吃上一口肉？

又或者，他只是厭倦了，厭倦了單調重複的吃苦。

可也許，自殺不是他一時沖動下的行動，而是長久的，在每一個絕望瞬間崩潰，就像一棟本就殘缺不全的房屋，時不時還有人來偷走一磚半瓦，直到它不能再遮風避雨也沒有被放過，那房子被破壞，碾碎，直到榨幹每一滴能用的鮮血。

就像貧困不是突然降臨的大雨，不是突發的地震洪水，它是一種長久的，無聲的困境。

可能有人會說上不痛不癢的一句，為什麽不再努力一點呢？

可有的時候啊，不是努力就有用的，往往他們向上的空間，已經在被遏制，被攔截。

周嘉钰忽然想起來了那麽一個例子。

說是有那麽一個人，他一天能掙1元，但是他每天需要支出0.5元去進貨，剩下賺的0.5元只夠他維持基礎溫飽問題。

這樣的人，他經不起任何一丁點的動蕩。

一旦有一天，貨物漲價，他就注定要去借款繼續進貨，因為不進貨，他就賺不到任何一分錢，他就沒辦法活下去。

所以他只能進貨，但向上的空間被遏制，他只能掙到一元錢，這樣長久下去，只能是債滾債，看不見一丁點希望。

這就是資本操作壓榨的基礎手段，可怕的是，很多人明明知道，卻沒有任何辦法。

因為他們不能不‘進貨’，一旦拒絕進貨，他們很快就會餓死。

印象中有本書說過，當一個人搶錢的時候，是這個人品行問題。

可當一個人搶食物的時候，那就是這個社會的問題了。

這個問題太大，也太壓抑，不是某一個人，或者某個家庭能改變的。

周嘉钰看了他們很久，忽然還是沒忍住問道：

“我能問問，為什麽嗎？”

燒炭自殺後，他們變成了地束靈，很長的時候裏，都在重複那一晚的生活。

不知道這個男人在漫長的循環裏，是否有些許的後悔和不忍。

畢竟，稚子何辜。

然而她卻看見了一個堅韌的眼神，那個男人憨憨笑着，拍了拍小男孩的頭：

“娃不懂事，但咱做大人的不能不懂事啊，”

他嘆了口氣，說出來的話卻讓周嘉钰啞口無言：

“今天他偷一塊肉，我給他買下來了，他嘗到了甜頭，明天可能就會去偷更大的東西，這種貪念，就像雪崩一樣，一旦開始，就再也停不下來了。

與其到了那個無法挽回的地步崩潰後悔，不如早點結束，起碼我們還能幹幹淨淨到地府。”

男人笑了笑，眼神格外純粹。

周嘉钰沉默了許久，牛頭不對馬嘴問了一句：

“聽你的談吐，你的學歷應該不低吧？”

男人腼腆得笑了笑：“只讀到了初中，這些話，都是我在書上看的。”

聽起來他是個很矛盾的人。

“算了，不管是什麽理由，事情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周嘉钰搖了搖頭：“你們在上頭還有親人嗎？”

男人搖了搖頭：“沒了，就算有也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遠方親戚了。”

“那這樣吧，”

周嘉钰想了想自己的存貨，今年鬼節的時候她爸媽有給她燒一套新房子，反正她也不住，不如就送出去給這家人：

“我還有一套閑置的房子，你們就住那吧，地府裏有不少能幹的活，或者應聘來做鬼差也不錯，地府一直處于缺少人手的狀态。”

兩個小孩一聽到有地府可以住，立馬歡呼了起來，女人也露出了笑容，唯有男人遲疑着搖了搖頭：

“謝謝您的好意，但是我覺得，我們可以憑自己雙手掙來一套房子。”

周嘉钰撐着腦袋搖了搖頭，他算是知道男人為什麽會燒炭自殺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讀了哪的書，啥也沒學來，盡學來了一股子古代讀書人的迂腐。

“算是買的行嗎？”周嘉钰無可奈何得嘆了口氣：“零首付，分期還貸。”

這下男人總算點了頭。

周嘉钰抹了把汗，真是沒想到有一天送東西都能這麽難。

帶他們去新房的路上，恰好碰上了電影院正在發傳單，地府首部自主拍攝電影在今日上映。

周嘉钰瞥了眼，決定等會掉頭回來看。

等她到電影院門口的時候，裏頭已經是鬼滿為患了。

她排隊的時候，還聽到有鬼在吐槽。

“為什麽只有一家電影院啊，就不能多開幾家嗎？”

當然，有排隊進場看電影的鬼，自然也有被人流吸引，卻在門口猶豫到底好不好看的鬼。

“不知道好不好看啊，萬一不好看，這票錢不就浪費了。”

“第一部，不管好不好看都是值得的吧。”

“自從下來以後我就沒看過電影了，管它好不好看呢，我就想體驗下那種感覺。”

因為聚集的鬼太多，就算是路過的鬼也會忍不住往裏頭看一眼。

先不說這些鬼到底會不會覺得這部電影好看，但首先它的的确确在整個地府掀起來一陣電影熱。

接下來好幾天，整個電影院都是鬼滿為患。

看完一場電影出來，還沒來得及回味劇情呢，周嘉钰就讓一群鬼給團團圍住了，一個個追問着：

“怎麽樣啊？”

“到底好不好看？”

“值得看嗎？具體講什麽啊？”

這導致她不得不邊回答問題，邊找角落試圖鑽出去。

整部電影倒還算好看，節奏把握得很強，前期的憋屈，到後期一個個複仇，一個個報複回去。

一個個小高潮堆疊情緒達到頂端，讓人看完意猶未盡吐出一口氣，走出電影院的時候，腦海裏還會忍不住回想那些情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