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春節這天，難得下起了一場大雪，但這一點不能阻擋地府鬼民的熱情。

他們不是在忙着過年，而是在忙着排隊。

一群鬼擠在一塊，一個個探頭探腦得往前看，瞧着是急切得很，可饒是如此着急，這隊伍也沒亂過。

因為一旦有那膽大鬼妄想插隊，就會受到前前後後的鬼一記怒瞪，那是臉皮再厚的鬼也扛不住的，不用旁人多說一句，他自個就讪讪退了回去。

要問這麽多鬼聚在這是要做什麽？

“你說…”

一個年紀稍大的鬼壓低了聲音，向旁邊的鬼打探道：

“判官大人說那事，到底是真還是假啊？”

前頭的鬼聳了聳肩，滿不在乎得說：

“急啥，排到咱不就知道真假裏嗎？”

說是這樣說的，可他不停往前頭瞄的眼神暴露了一切。

“那能不急嗎？”老太太愁眉苦臉一拍手：“少說我也有好幾個月沒見着我那大孫女咯，你不知道啊，那小姑娘長得可好了，還會說話，見人就甜甜喊叔叔阿姨，爺爺奶奶…”

“得了吧，”後頭的年輕女孩一甩頭發，神情憂郁：“我也好久沒見我家寶貝了。”

“還寶貝，”她後頭的女鬼聽了，翻了個白眼：“戀愛腦要不得，估計等你上去一看，人家早有新歡了。”

前頭的姑娘瞅了她一眼，樂了：

“我家寶貝是條狗，都閹了，它就是有那賊心，也沒那工具啊。”

後頭的女鬼讓她這話一堵，直噎得說不出話來了。

“都別吵吵了，”他們前頭的鬼不滿得嚷嚷：“搞得我都聽不到前頭在說什麽了。”

“切。”

後頭的鬼卻不理會他的抱怨：

“反正都沒輪到你，聽也沒用。”

那鬼翻了個白眼：“遲早會輪到的，反倒是你們，就等着吧，反正你們肯定比我晚。”

他說這話，後頭幾個鬼不樂意了，眼看就要鬧起來。

旁邊維護秩序的鬼差掃了他們一眼：

“吵吵啥吵吵，再吵都別排了。”

這話一出，立馬平息了一場準備開始的混戰。

“好了，”年紀最大的老奶奶眉目和善出來做和事佬：“大家都是想早點回家，吵架可不能早點回家，還是好好排隊吧。”

有鬼遞了臺階，幾個吵嘴的鬼自然也就順着臺階下來了。

難不成還非堵着這口氣，硬是要打上一場？

若是平時，他們肯定不會就這麽簡單善罷甘休，但今天是什麽日子，今天是過年啊，他們在這排隊，排的是回家的路啊。

“這人也太多了吧。”

幾個被周嘉钰抓來登記的鬼差嘀咕着，手上不停，飛快得記錄着申請外出鬼的名字和要去的地址時間。

登記完以後給那鬼簽個字，這契約就算成了，若是這鬼在人間期間做了什麽壞事，或是等時間到了，這鬼拖着不回來，他就會被打上叛逃的标志，被鬼差抓到，那就是直接下放地獄。

所以相信沒幾個鬼會這樣幹。

能好好做鬼，誰想去蹲地獄啊。

那可不是大牢，還跟你講個人權改過自新，地獄講究的就是讓鬼痛苦，只有痛苦，才會讓一個人真正得後悔。

當然，如果有人抱着下地獄的決心也一定要去做的話，那即使沒有這次去人間的機會，下次鬼門大開的時候，他還是會去做。

不過是早晚的事。

因着時間越來越晚，排隊的隊伍卻還是看不到盡頭。

這隊伍，眼看跟現世的春運比起來也差不多了多少。

登記的幾個鬼差坐不住了，差了個鬼去抓他們的同事一塊來加班了。

那不能他們在這苦哈哈幹活，他們在另一頭吃香喝辣過大年吧，這也太不公平了。

不過還真就有這麽不公平的事，在他們苦哈哈加班的時候，周嘉钰正忙着布置家裏，給家裏增添幾分過年的氣氛。

無非也就是老三樣，貼對聯，貼福字，貼春花。

還有就是洗被子，拖地板，大掃除，再不然就是準備美食。

自家的年是乏味了些，可外頭可熱鬧着呢，這天地府裏頭不打算回家的鬼會聚在一起，按照自己家鄉的習俗排了節目。

從各家吃完午飯開始，這節目就開始演了。

有那舞獅舞龍的，也有那游魚游龍的，還有各種神明紙雕巡游。

有些地方的習俗不是自家吃自家飯，而是一個家族，一個村一塊吃的。

他們就會在外頭擺上幾桌子，各家端來幾個菜，一場家宴，就熱熱鬧鬧開始了。

周嘉钰沒這個習慣，打小到大，過年她都是跟自家人一塊吃的。

所以她們也沒去湊這個熱鬧。

自己在屋裏折騰，忙活累了，就放下手裏的東西，看一眼遠處的煙花和燈火。

屋外會不時響起鞭炮聲，等到鞭炮聲停下，一陣白茫茫的霧氣就會伴着香火的煙氣一同升到半空。

整個鬼界堡籠罩在朦胧的白紗之中，當真是有了半城煙火半城仙那感覺。

“嘉钰，”老太太擱廚房喊：“那蘿蔔切好沒有啊，可以準備下鍋了。”

“來了。”

周嘉钰端着洗淨切好的白蘿蔔進屋，老太太急忙掀開鍋蓋，頓時廚房一陣霧氣騰騰，那鍋裏，咕嘟嘟正炖着牛腩。

蘿蔔一倒進去，就浸染上了醬色的料汁，再咕嘟煮一會，等到炖爛，用筷子一夾就能輕松分開的時候，這蘿蔔炖牛腩就成了，撒上一把小蔥花，那叫一個噴香。

“來，”老太太夾了一筷子牛腩，在鍋裏抖了抖湯汁，特偏心得遞到周嘉钰嘴邊：“嘗嘗鹹甜。”

周嘉钰慌忙去接，也顧不得燙。

“好吃。”

牛腩肉炖得軟爛，連着的筋卻還帶着點勁道的口感，肉上頭的一丁點牛油在口腔lu越嚼越香，吞下去的時候，只覺得嘴巴和胃裏都是一陣舒坦。

“哎，”外頭的劉強聽見聲響，不滿得探頭進來：“您這可不公平，我也要嘗一口。”

“都要出鍋了還嘗什麽嘗，”老太太瞥了他一眼，招呼道：“去，把桌子收拾收拾去。”

周嘉钰捂着嘴笑了起來。

一道一道菜端上桌，最後上桌的是四個鬼，幾個鬼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也沒有什麽規矩，不知道是誰先動起了筷子，這頓年夜飯就開始了。

“對了，”吃到一半的時候，劉強忽然停下筷子：“大人，您今個兒怎麽不回家？我還以為您心心念念就是開通了人間通道，然後好回家過年呢。”

周嘉钰夾菜的手不停，含糊不清得說：

“人有人的活法，鬼有鬼的過法，就是再思念，死人也不能複生，我該過我的日子，他們也該好好過他們的日子，反正總有一天，我們一家人會在這團聚的。”

這話說得，劉強讓噎得沒話說，他忽然想起來了自個在地府碰見自個爸媽的那場景，老實說…還挺夢幻。

可惜後來老兩口投胎去了，他們這父子，母子情分也就到了頭。

雖說今天是過年，可鬼差拉人可不管它是不是過年過節，該不該一家團圓。

講究的就是一個到點就鎖走。

所以今天下來的鬼也有不少，由着鬼差帶進來，一個個垂頭喪氣的。

都還沉浸在不相信自己已經死了的幻想裏。

直到他們一路徒步來到鬼界堡，裏頭張燈結彩的場景，讓他們心神一愣。

“這…這這這，這是地府？”

遠處有一群鬼舉着魚燈和龍燈，後頭還跟着不少鬼提着燈籠，近處有擺着小攤的小販們，還有一桌桌坐在一塊吃飯的鬼。

更多的鬼，是在自家屋子裏吃飯，熱鬧的說笑聲從窗戶傳出，甚至晃動了挂在屋檐下的紅燈籠。

上了年紀的老人端着食物放在門口，點上三根香火插在門口，面容虔誠。

還有調皮的小孩拿着鞭炮到處走街串巷得跑，不時有噼裏啪啦的鞭炮聲，熱鬧得不像話。

“這裏，”一個鬼神情恍惚得說：“好像和人間也沒什麽區別啊。”

“這房子，真好啊。”

一個年輕鬼瞧着滿街排列整齊的房屋，不由自主得脫口而出：

“我想在這買套房。”

帶他們來的鬼差張了張嘴，剛想嘀咕一句地府的房買了就投不了胎了。

可他轉念一想，投胎和留在地府，到底哪個好，以前能張口就來，現在卻說不明白了。

誰能說得準哪個更好。

所以他啥也沒說，扭頭就回去了，今個兒可是過年，他們雖然是得上班，但總也有下班的時候。

他還趕着回去跟同事朋友們喝上兩杯呢。

過年這件事，甭管是放在哪，也別管是人是鬼，只要是那華夏人。

那就脫離不了要過年的思想。

這一年，在無數鬼的舉杯歡呼中結束了。

這一年，也在無數鬼的歡呼中，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