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谷傳奇 - 第 43 章
數月之後。
五松觀後山的樹林裏,有兩人在舞劍,劍氣四處飛蕩,雪花飄起。這兩人正是脫塵道長和端木元,一人用木劍,一人用冰光劍。大雪過後,雪也有一尺厚,樹林裏鳥獸絕跡,刷刷的只聽見的劍氣破空的聲音。
脫塵道長在半空繞了樹木一圈,穩穩落在雪地上,微微有些氣喘。端木元見他忽然停下來,覺得還不夠盡興,捋了捋胡子,微笑看着師弟問:“你怎麽停下來了?”脫塵道長靠在一棵松樹上,說:“我累了。”端木元不肯依,說:“不行,再陪我拆上三百招!”舉劍橫刺,一招“烏龍出海”直往他肩膀刺去。脫塵道長立即舉劍格擋開,說:“師哥,師弟真的老了,不過師哥要是想和我打,那就再來三百回合。”
端木元一聽此話,登時興奮起來,手中冰光劍一抖,劍光閃閃。這是一招“萬紫千紅”,忽閃忽閃的劍光讓對手猜不出要刺哪裏。脫塵道長微微一笑,手中木劍斜出,反握劍柄,往右一提,劍尖剛好刺在離劍柄三寸處。冰光劍往後退去,蕩了個劍花,拖住木劍,往劍身刺入半分。脫塵道長哈哈大笑,往後一退,收回手中長劍,說:“師哥的劍術,遠勝于我,真是慚愧啊!”
說話間,一只灰色的喜鵲在一棵光禿禿的黃柏樹上鳴叫。脫塵道長心血來潮,用手指着喜鵲說:“師兄,你看我這一招‘白雲出岫’能不能把它的尾巴劈下來!”端木元擡頭看去,說:“你且試試!”脫塵道長飛身上樹,先是一招“嫦娥奔月”然後才使出“白雲出岫”。劍尖離喜鵲尾巴尚有半寸,突然手一抖,偏了半分,喜鵲固然已被吓跑,他也往前一個草叢飛落。端木元見他突然收招,便問:“發現什麽了?”
脫塵道長說:“你過來,貧道在這裏發現一個女人。”端木元走了過去,果然有一個人躺在雪地裏。那是個少女,全身缟素,眉頭緊蹙,臉蛋兒被凍得通紅。端木元問:“她是誰,死了沒有?”脫塵道長俯身下去,摸過脈搏,說:“她全身雖然冰涼,但仍有血液流動的痕跡,是以尚未死透。”端木元急道:“快扶她回去養傷啊,這麽冷的天氣只怕要凍傷了。”接着兩人動手把少女擡回觀中。
這個少女是意萍,等她醒來時已經躺在火爐燃燒的房間裏了,床邊站着兩個老頭。她問:“我還沒死嗎?”脫塵道長微笑道:“幸虧姑娘內力深厚,不然早就在雪地裏凍死了。”意萍有幾分憂郁,說:“我以為我早就死了。”端木元和脫塵道長相視一眼,均覺得有些詫異,這個少女怎麽希望自己死呢?脫塵道長說:“施主,你可還記得我?”意萍說:“當然記得,你是這裏的觀主。我來過的。”脫塵道長有問:“你為什麽會在雪地裏?”意萍說:“我,我是暈過去的,沒有吃的,我也要餓死了。我是來找兩位前輩的,今天早上在山上就忽然餓暈了。”
端木元問:“你怎麽不吃東西呢?”意萍嘆息說:“我不想吃,更吃不下。”突然目光一亮,回憶起前些日子的事,那時她在奎山上參加蕭、崔二人的婚禮。可她只回憶了一會兒,又回過神來說:“前些日子我剛剛到過奎山。”端木元問:“我那徒兒怎麽樣了?”
意萍說:“他很好,娶媳婦兒了。”眼神越發變得空洞,腦海閃過一些畫面。她離開玲珑谷後的确是去山東蓬萊找舅舅了。那時她大舅舅梁元旭已辭官在家,閑來無事,忽然見外甥女回來,是以很高興。梁元旭一見她就說:“好阿萍,舅舅幾年沒見你,你真的長大了。”她傻傻地笑着,不知如何回應,一進內堂,吃驚地發現母親和弘智大師在那裏。那時弘智大師已經還俗,頭上的頭發也長出來了。博雪見了女兒頗有幾分意外,說:“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意萍就說是來找舅舅的。然後她又問母親為什麽要突然離開山谷,害自己傷心。博雪就說:“我是經過多方面考慮的。”又說:“我來這裏幾個月了,一直過得很好。你過來,快拜見金玄先生。”她指的是弘智大師,當然那時他已還俗,應該叫他俗家時的名字金玄比較恰當。意萍問:“這是怎麽一回事,你們怎麽在一起了?”博雪微笑不語,又說:“我已經不打算讓你們再見到我了。”意萍驚問:“為什麽,難道你真的不想再見師姐她們?”博雪說:“你去告訴她們好了。你也不用回去了,要是願意就在舅舅家住下吧!”意萍搖了搖頭。
意萍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母親的心思。她在舅舅家住了一個月,離開時,金玄交給她一封信,說:“你把這封信交給我弟弟,他會明白一切的。”就這樣她離開了山東蓬萊,回到玲珑谷後又聽說添雲和如玉要成親了。她就和其他姐妹一起去了奎山。
在那大喜的前幾天,山上下了大雪,白雪皚皚的一片,甚是好看。那時山上的梅花也開了,開得特別燦爛。她去花園賞梅的時候看見添雲單獨在賞梅,于是她遠遠地站着看着他發呆。添雲注意到她的舉動,就說:“你說這些梅花好看嗎?”她不知道怎麽回答,只是看得呆了,她心裏有多麽喜歡這個男人,可他兩天就要成親了。想到最難過之時,刮起了風,将添雲的衣袂吹起。那時她覺得他不是凡間的人,也不屬于她。她說:“好看,我很喜歡。”可是又壓抑不住眼淚,只好跑開了。添雲見她這麽傷心,覺得實在對不住這個女孩子,不應該惹她徒生無用之心。他雖然對她有好看,但無奈,他們是不能在一起的。
等到蕭、崔二人成親那天,意萍把不老長春功偷偷藏在書房裏。她想把這份禮物留下來,也許有一天回到看時還可以看到他當初的樣子。
這些畫面在她腦海經久不散。
端木元說:“你應該回家才對呀!”意萍回過神來,說:“我沒有家了,母親去隐居了。”她看着這兩個長胡子老頭,心生羨慕,但也只是羨慕而已,一想到想要得到的東西得不到,眼淚就留下來。
離去五松觀那天雖大雪紛飛,意萍乘着一匹白馬離去。白馬在漫天風雪中長鳴一聲,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如此行了數日,到了湖北境內。此時雪已經化了,天氣漸漸暖和起來。又過了數日,她已經走到神農架,連日以來的跋涉讓她疲憊不堪。她現在只想找個有錢人家洗個熱水澡,吃讓一頓好的,然後在好好睡一覺,睡到自然醒為止。
金青曾親口對她說過他家在黃龍谷的半山腰上。如今她聽從山谷外村民的指示,進了黃龍谷,走在山間小路上。兩邊都是高高的、枝葉糾結的灌木叢,再遠一些便是滿山遍野,中間有一道到溝壑的茶樹林。頭頂上是陰沉的天空,天空下是互相纏繞的雲霧,散不去。
樹林密集得可怕,雲霧已深,什麽也看不見了。樹葉和草葉上結了許多水珠,仿佛是要下雨了。她有些害怕。前面有一口從石縫間噴冒出的泉水,看起來十分可口。恰好水壺裏沒水了,她準備接滿。剛下了馬,就聽見叮叮當當的聲音從前面的路傳來。走來三個人,他們都坐在馬上,看見有一個女子在接水,十分驚奇。意萍擡頭就看見為首的一個漢子三十歲的年紀,留有短小的胡子,身子很結實。看他那一身打扮,不像是個尋常的山野村夫。她注視了他好幾秒鐘,然後發現對方也在用同樣的目光看着她。雙方都覺得不妥,又低下頭去。過了一會兒,他們都走遠了,意萍也沒将這三個人放在心上。喝了水,騎上馬,繼續趕路。
小路向左一拐,順着山坡上去,她看見了一座非常氣派的大宅子,坐落在兩座陡峭的山坡之間。在它周圍是大片綠茵茵的草地,還種了很多種果樹。天空陰暗沉沉,頭頂上的那些雲霧也快變成雨水了。它見了這所大宅子,終于知道找對地方了。
她走到大宅子前面動了動銅環,然後等着有人過來答應。然後她就瞧着牆上的苔藓發呆,又發現房頂上的許多瓦片都掉了,這裏或那裏露出了寄生樹。這些房子好像是被遺棄過的,但從房子冒出的青煙來看,這裏又的确是住着人的。突然,咔噠一聲,大門開了,走出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穿着布衣,說:“小姐,有什麽事?”意萍就問:“我來找你們家老爺的。你們家老爺是不是姓金?”那老頭點頭說是,又問:“請問姑娘,是哪一位?”意萍就将姓名說了。那老頭點頭,然後回去,不一會兒就帶來一個人。意萍一見就忍不住要喊:“金先生,我終于找到你了。”
金青微笑着說:“你終于來了,我很高興。”說時将意萍拉進了宅子裏。進了客廳,下人也已捧上熱茶。意萍品着香茗,捂暖了手,問:“這就是你的房子嗎?”金青說:“這是我的私宅。卧龍谷那邊還有一座山莊。你來這裏,一定吃了不少苦吧?”意萍說:“是,苦吃了不少,但總算見到你了。”她一見金青就忍不住要将自己這些日子的經歷說出來,然後又将那封信拿出來,一邊說:“這是你哥哥在我臨走時交給我的信,你看看吧。”金青接到哥哥的來信,有些激動,實在很想知道哥哥會對他說些什麽。拆開仔細地看,最後含着淚,不知說什麽好。又看看意萍,眼裏充滿了疼愛,說:“若是那時大家勇敢些,也不用等這二十年了。”意萍卻不懂。金青說:“這些天你要是不急着回去就先在我這裏住下吧。”
意萍是很想留下來居住的,因為她不覺得世上有更好的地方能留得住她。她就在大宅子裏住下來,過了幾日,天氣良好,金青要去山上走走。兩人走在果樹下聊着,忽然就看見來了幾個人。意萍眼見,遠遠就認出那幾人正是幾天前在路邊的見到的,忍不住問:“他們是誰?”金青說:“你看見為首的那人嗎?他叫鄭起凡,今年三十。鄭家素來與我們金家結好,因此起凡也常來我這玩。”
鄭起凡和他的随從走來了,向金青問好。他看見意萍正是幾天前在路邊接水的人,感到很驚訝,就問起她的身份。金青就說:“她是我侄女,想來你不曾見過。”鄭起凡心想此女秀麗端莊,無雙無對,漸漸起了愛慕之心。後來他來金宅的次數越來越多了,每次都是找借口來找意萍,一方面又送了很多禮物。他不缺錢,因此送的都是很貴重的東西。意萍感到他頗有深意,私底下就問金青:“那位姓鄭的先生,為什麽老是來找我?”金青微微一笑,似乎早料到她有這一問,說:“他私底下也對我說,對你很傾心。你知道嗎,他以前曾經娶過親,不過後來妻子死了,也沒留下一子半女。”意萍吃了一驚,原來是如此。她決定下次見面時狠狠地回絕,好讓他覺得斷了這個念頭。可是金青勸她不要這麽做,說:“他是個不錯的孩子。或許很适合你。”聽後,意萍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是的,鄭起凡條件的确不錯,人也好,每次見面都是以禮相對。可兩人相差十歲,對方又是成過親的,她如何能接受?
話雖如此,但不能說她沒有動過心。她這個年紀,的确應該考慮自己的婚事了。“我與蕭大哥的事已經不可能了,不如就此找個男人過完一生就算了。”她常常懷着這個念頭。金青也勸她早早忘了過去的事,找個合适的人重新過日子。
僅僅過了一個月,她就對外宣布她要嫁給鄭起凡。成親那天,她的姐妹還有添雲也來了。她的舅舅因離神農架太遠,不能及時趕來,也派人送來了賀禮。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嫁給一個相識才兩個月的男人。有些事情是人一直無法預料的。
成親那天添雲祝福她說:“李姑娘,我祝你與鄭兄永結同心,百年好合。”意萍再也忍耐不住,淚珠奪眶而出,從此以後她再也不能想着這個男人了。正是:“悲歡離合交織,算不盡人間愛恨離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