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別忘記休我 - 第 41 章 安定

荀殷仰面躺在竹椅裏,面無表情。本就光潔如瓷的面皮赫然三道抓痕,自太陽穴延伸至顴骨,淺淺的紅,有些刺目,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定會有種說不出的旖旎。

可惜當事人薛玲珑與荀殷真旖旎不起來。

“嘶~”荀殷吸了口氣。

玲珑捏着棉布的小手就一抖。

“疼~疼~嗎?”她的頭幾乎要埋到地上。

荀殷斜睨她,“抓下你試試?”

“我~知~道~錯~了,”她緊緊的咬唇。

荀殷哼笑了聲。

“夢見了什麽?”他問。

玲珑垂下濃密的睫毛。

荀殷扯了扯嘴角。

“不想告訴我?”他問。

玲珑低頭瞅着自己的手心。躺着方形的小藥盒,盛放了細膩如雪的藥膏,被自己的小指勾了勾,散發奇異的藥香

“我給您塗藥吧。”她避重就輕。

荀殷眯着眼打量她片刻。

“塗吧。”他說。

一時間屋內有些安靜。

他的注意力不由自主集中到了臉頰那一處。

有根軟的不可思議的指肚點了上去,溫溫的,嫩嫩的,緩緩揉着他的傷處,動作微微收攏,但怕力道大了惹他不悅似的。

荀殷幹咳一聲。忽然覺得嗓子有些幹。

他擡眸,那張眼暈粉粉的小臉忽然落在眼裏。

毫無預警的讓他心髒突突跳了兩下。荀殷急忙閉上眼。

這孩子用什麽香,呼吸的味道可真好聞。

荀殷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一睜眼,她緊抿的唇瓣又落進了眼裏,晃來晃去,嫩的幾乎要反光,如果用手指戳一下,會不會有個小窩?

見鬼了!荀殷按下波瀾起伏的心潮,被自己吓個不輕。

先生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氣得連眼神都不對勁!玲珑悄悄收回餘光,誰說她遲鈍的,她最會看人臉色。

荀殷煩躁的捏了捏眉心,如蘭的氣息猝不及防拂過面頰。

“啊,你——”他瞪圓了眼。

只見阿珑眉眼間都是讨好,發現他的目光,還愧疚道,“我知道很疼,吹吹就好了,別捏眉心,越捏越疼……”

說着又要吹!

“阿,阿珑!”荀殷猛然起身推開玲珑。

“先生!啊——”有種馬屁拍到了馬蹄上的錯覺。

玲珑愣住,不懂搽得好好的,先生為什麽要推開她?藥膏撒了一地,也黏了她一手,她無措的半坐地上,既不敢站起也不敢動一下,靜靜的等候荀殷發火。

荀殷在心裏罵了自己一句。

迅速翻身背對她,半晌,才冷靜下來,“不是生你的氣,去歇着吧,我沒事。”

玲珑不敢違背,慌忙收拾殘局,以最快的速度撤離,卻再難有睡意。

待阿珑離開,荀殷才茫然的翻身坐起,适才阿珑若是發現了他異常的地方,定會以為他是變态吧?

還用以為嗎?

能有這種反應的不是變态是什麽?

荀殷慌了!

溫和的日光穿過雲層,映得張開眼睛的玲珑又匆忙閉上,揉了揉,方才緩緩睜開。

她起身,雙腳探進鞋裏,才發現一張小字條躺在枕頭旁。

落款是秀之先生。

他的字可真好看,與時下流行的字體全然不同,卻又标新立異。

內容如下:

侍琴小厮聽令:

你脖子上的玉佩是我的對牌,需要什麽就朝那群牛鼻子要,幫我照顧好這裏的花草,尤其那兩大缸睡蓮,裏面還有魚,一條也不能死,懂?

還有我們約好的綠花白葉,種好了,回來我便教你彈七弦琴。

玲珑喜不自禁的跳起來,猛然推開竹窗,醒目的空氣撲面而來。

先生沒生她的氣,還要留她在身邊!

她騰騰騰跑出去,外間的飯桌上擺着食盒,裏面的飯菜還是熱的。

眼前不禁浮現一張玩世不恭的笑臉,誰能想到他是這樣細膩的人。

可恨自己竟睡着了,未能與先生好好道別。

對了,先生沒說什麽時候回來呢?玲珑有點失落。

下意識的摸了摸脖子,果然挂着一小塊方玉,晶瑩剔透,入手微微發暖,竟是不可多得的暖玉。

心裏好似有什麽東西裂開了,在抽芽,噌的開出了一朵花/蕾,玲珑只顧着傻笑。原來被仰慕的人信賴、需要,竟比吃了蜜還甜,好似這是什麽了不起的殊榮。

事實上荀殷走的十分狼狽。

一整晚也沒睡好。

從小到大,他習慣于獨自解決各種難題,可這回的“難題”當真是難言之隐啊!

想想,他都覺得自己惡心。

又想起為阿珑系上玉佩時發抖的手,明明再純粹不過的事,硬是給他腦子裏層出不窮的想法弄的十分怪異。

阿珑的脖頸好細,又白又薄,映出了同樣纖細的湛藍色血管。

荀殷覺得應該找個借口把這孩子弄走。

唉,算了!哭的那樣可憐。

荀殷想了想前後發生的事,幾乎可以肯定與簡珩脫不了關系。

簡珩這孩子真不省心。

于是,趕玲珑走的念頭直接轉為收她當侍琴小厮。

這些年簡叢的身體大不如從前,每個月都要針灸半個時辰,方能止住體內的瘀毒。

荀殷走進墨陽閣內,就看見簡珩侍奉左右,這孩子倒也孝順,可惜孝順的是簡叢。

見他進來,簡珩揮揮手,下人欠身依次告退。

“殷舅舅。”簡珩還扶着簡叢,只對他點頭見禮。

“嗯,乖。”荀殷道。

簡叢擡眸掃了荀殷一眼。

“你的臉怎麽了?”他問。

荀殷啊了一聲。

“隔着面具你都知道我臉怎麽?”他誇張的摸了摸臉。

簡叢依然面沉如水。

“臉沒事你戴什麽面具。”他冷哼。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簡珩的心一跳,似是有什麽感應,待祖父坐穩,箭步上前揭開荀殷的面具。

荀殷瞪圓了眼睛。

“臭小子,沒大沒小的!”他喊。

簡珩笑了笑。

“還好,傷口不深。”他說。

簡叢也是一臉晦澀不明的瞪着荀殷。

“你,在哪兒鬼混弄的?”他問。

鬼混?

冤枉死他了!

荀殷還真沒在哪裏鬼混,他摸了摸臉頰,大咧咧的歪進椅子裏不說話。

簡珩笑道:“舅舅做了什麽,竟被人抓成這樣?看上去已經塗過藥,大概五六天便看不出。”

嘿呀!你小子聽起來很有經驗的樣子!荀殷眼睛一亮,“你也被抓過?還不是你家阿珑,我看他做噩夢就趴過去瞅瞅……”

咔擦,面具碎成了兩半,是簡珩捏的。

薛玲珑又做了什麽蠢事!簡珩笑道,“抱歉,手勁大。”

這下可不給他再糊弄過去。荀殷氣得跳起來。

“手勁大?我看你是火氣大吧!別以為長大了我就不敢打你!”他喊。

簡珩目光清明,甚至是和煦的。

“稍等片刻,我為您取玉髓膏,這面具不戴也罷。”他說。

音落,簡珩疾步退出。

“這小子有病吧,被抓的人是我,他生什麽氣?”荀殷皺着眉,“以前怎麽沒覺得他這麽孝順我,還親自去取?”

簡叢的神色略微有些病态的蒼白,眼底精光卻是熠熠生輝。

“解藥放在老地方,自己去拿。”他冷聲道。

荀殷哦了聲,這麽多年,默契還是有的,都不用他開腔,簡叢就知道他要什麽。

他擡腳就走,熟門熟路的來到隔間,打開老地方的抽屜,暗紋的檀木雕花,散發着草木之香,卻躺着一枚世間至毒。

荀殷捏起毒/丸,毫不遲疑的送進嘴裏。

“我說,下回能不能做小點,噎人!”他摸了摸脖子。

簡叢冷着臉,不吭聲。

荀殷笑着從桌上拿了枚水梨,咬了口,還挺甜。

這次要離開的時間不短,魏國應該開始打趙國鐵晶的主意,擎蒼書院不能坐視不理,更不會放過任何一個阻止魏國強大的機會。

簡叢低頭咳嗽了兩聲,對着荀殷的背影道,“順便回家看看吧,荀老夫人十分想念你。”

荀殷背影僵了僵,笑容已然帶上了鋒利,眼底也溢出了譏諷。

“不牢您操心,還是好好管管自己的身子吧,別死在我前頭。哈哈!”他笑着離開。

想他?

怎會有人真心的想他?

不然,他也不會成為質子,頂着最高貴的身份,過着雜草般的生活。

簡珩立在廊下吹風,聽聞腳步聲傳來,才伸出手,手裏一盒玉髓膏。

荀殷擡手接過,大步離開。

花了整整兩天時間,玲珑将竹屋裏面收拾一新,尤其是先生的房間。

他走的時候被子疊得一絲褶兒都看不出,可玲珑覺得太死板。

給他換了個疊法,在雁安可流行啦。

又讓人送來一些器皿。

甜白瓷的花觚擺在黑檀的翹頭案上,又折了幾枝木樨花,修修剪剪,有了形狀,味道也不至于太濃郁,才錯落有致的放進花觚。

碗口大的玉缸,澆上水,泡了幾朵蘭花,放在窗臺,玲珑調皮,又捉了幾條繡花針般粗細的小魚放進去。

竹屋周圍連個栅欄都沒有,圍上了似乎也不好看,玲珑就率領每天過來打掃衛生的小道士在房前屋後搭了兩行葡萄架,待葡萄成熟,肯定很美,也很香。

她要親手釀葡萄酒給先生喝。

夜幕降臨,玲珑便在燈下一遍又一遍的打絡子,循着記憶中的手法。

她想起從前在老家的時候。

姐姐每天都要洗好幾盆衣服,還要教她燒水煮飯,空閑下來便是如此坐在窗前,眯着眼睛笑,睫毛長的誇張,一下一下的教她打絡子。

“阿珑這條小龍絡子好看嗎?送給你。”姐姐說。

玲珑也是從這時起知曉自己屬龍,但她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娘親生她那天忙着蓋房子,忘了。她欣喜的捧着絡子,“姐姐真厲害,絡子都能變小龍,肯定賣好多錢。”

“傻瓜,小龍絡子不賣錢,只給阿珑玩。”

原來姐姐給她創了個獨一無二的絡子,玲珑頓時感覺自己在姐姐心裏的地位也獨一無二。

“太好咯,若是哪天走丢了,我就拿着小龍絡子去尋你。”玲珑無比天真道。

誰知童言無忌,一語成谶。

如今小龍絡子再次出現在她眼前,是否可以說,姐姐還活着!

翌日

白域的大掌事查驗過玲珑的對牌後,臉上的笑容又增添了六分親和。

“我這就安排人駕車親自給你送去。”他說。

“嗯。來時我搭乘了極光殿的馬車,你們的人正好再把我捎回去。”玲珑笑道。

“沒問題。不過有幾盆花是女學苑點名要的,路上可能要耽擱你一點時間。”大掌事道。

“大掌事言重了。”女學苑處在必經之路,連繞都不用繞,哪裏算耽擱。

別看這位大掌事溫溫吞吞的,辦事效率卻快的令人咋舌。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就将玲珑需要的安排妥當。

駕車的男子看上去很年輕,是白域的藥奴,與黑域藥奴有着本質的區別。

顯然日子比那些罪奴強許多,這裏的花草也沒毒,福利待遇又好,不用擔心生命安全。

“他叫阿瞻,很會侍弄花草,有什麽活計盡管吩咐他去做。”大掌事道。

玲珑彎腰作揖謝過大掌事,大掌事急忙擡手,不敢當,不敢當。

這可是秀之先生的侍琴小厮,不伺候好他伺候誰。大掌事的包子臉和藹可親。

“瞻大哥,我們走吧!”玲珑脆生生道。

年輕的男子垂眸淺笑,伸手扶了她一把,借着這力道,玲珑順利的爬上車。

“坐穩了。”他說。

“嗯。”她笑容依舊甜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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