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王 - 第 5 章 面聖
? 禦敵大勝,班師回朝自是風光無限。
在府裏睡完一覺醒來,許璟還能清楚回想起前一日滿城百姓夾道歡迎的場景,那真叫一個山呼海湧,令人心潮澎湃得不行,要不是因為她貴為勞什子的郡主,合也該與裴小侯、雲炜他們一樣,騎在高頭大馬上入城,還用坐在馬車內隔着紗簾盡瞧見些晃動的人影麽!
今日皇命有召,耽誤不得半分,許璟早早更衣入朝,天未亮時就來到了天德門前,下了車徒步入宮,她攔了一隊巡視侍衛問前殿怎麽走,侍衛長認得這一位安樂郡主,也隐約聽聞了一些關于她在千燕城的事情,當下就恭從行了禮,然後詳細地為她指明了道路。
“哎呀!”
朦胧夜色裏,許璟正提燈悶頭踩着臺階,冷不防就沖撞到了一個人。
眼見有人滿懷撞來,對方也沒吭聲,自己踉跄一下,反是急忙扶住了險些跌下臺階去的許璟。
“多謝,多謝。”
“是你?”
許璟回頭看一眼身後,大為慶幸地按住“撲通”亂跳的心口向那人道謝,不想那人卻像是認識她似的發出一聲怪疑。
許璟将手中的燈舉高一些,看見熒熒光輝裏長身玉立站着一位年輕人,他穿着暗色錦衣,發簪玉冠,膚色白淨,有着精致的眉目和細薄的唇,雖然看上去秀氣了些,但是豐神清朗,确實是生得非常好看的,見他此時正眉心微蹙地盯着自己,許璟不免訝然,因為她完全想不起幾時曾與這人結識過:“你……你認得我?”
對方早就松開了手,聽得許璟問了什麽,他頭也不回地走下石階去,一個字也不願回答給她。
許璟怔了怔,緊接着才反應過來,不覺大動肝火,轉身沖着那人大喊了幾聲“喂”和“站住”之類,誰知那年輕人竟像沒聽見一樣,兀自往前走着。
适時有兩名小太監疾步從身後路過,“哎,你!”許璟一把揪住其中一個,指着那道遠去的身影叱問道,“知道那個人是誰嗎?”
小太監被唬了一大跳,循着方向看了看,再望一眼揪住他的陌生少女,有點兒犯迷惑,他老老實實回答道:“楚王柴恪。”
原來是堂堂的三皇子殿下,難怪方才的态度會那樣倨傲無禮。
“好,沒你們的事兒了,去吧。”許璟放開手,那兩個小太監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面面相觑着,皆是用異樣的眼光打量了她一番,這才匆忙跑開,許璟朝楚王柴恪去的方向做了個鬼臉,爾後恨恨嘟囔了一句,“有什麽了不起的!”
閑暇時,許璟聽元娘說起過不少瑣碎事,其中有幾樁就是和這位楚王有關的,總結起來不外乎兩點:一,柴恪的生母是前朝的公主;二,皇帝陛下不怎麽喜歡這個兒子。
“柴恪你有什麽可了不起的……”許璟又罵了一句,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罵到一半聲音就慢慢小了下來,她垂眼站在寒風裏,忽然想起自己是個沒爹疼沒娘愛的人,嘲笑別人真叫一個五十步笑百步,“算了,我才不跟你一般見識。”
許璟到承光殿的時候,殿上已站了不少人,他們看見進來一個小丫頭片子,有的知道是東靖王府的安樂郡主,但也有的人好奇怎麽一個女人敢到這前殿上來,那些人對她指指點點,三三兩兩竊竊私語着,許璟找了個角落的地方待着,陸續有朝臣進到殿裏來,差不多每個人都會在同僚“好心的提醒”下回頭打量她一番,這些令人不舒服的的目光伴随她直到敬元帝上朝。
俯首跪拜,跟着衆人三呼萬歲,面容英武的敬元帝高高在上,對一朝文武道:“平身。”
如慣例,有官員請奏,敬元帝徐徐将政事善了,直至無本再奏,他往底下一觑,問道一聲:“安樂郡主何在?近前來說話。”
許璟聽到皇帝陛下在叫自己,她硬着頭皮從人群後面裏走出來,到禦前階下鄭重跪下叩頭:“臣女在。”
“起來回話。”
“是。”
敬元帝仔細審視了許璟一番,眯了眯眼睛,對她說道:“你此次一箭射殺敵軍主帥,令西兆倉皇北逃,于我大徵有功,朕除了金銀珠帛實在不知該賞你些什麽了,不如安樂你自己說說,想要什麽樣的賞賜吧。”
許璟飛快理了理思緒,開口說道:“回皇帝陛下的話,保家衛國理所應當,我不求任何賞賜。”
敬元帝笑起來,說:“那不如就全了你之前的心願吧。”
——之前的心願?是什麽?
許璟印象模糊,記不太清了。
但是朝堂上人心迥異,面上神色都各不相同:裴小侯爺驚惶地擡起了頭,雲炜看了裴小侯一眼也很吃驚,衆皇子都事不關己有些冷眼旁觀,各位朝臣都耐不住交頭接耳起來。
“此事不可,還請陛下三思!”當下就有一位冷毅的老大人出言阻止。
不是旁人,正是裴琦先的父親裴天雲裴老侯爺。
裴老侯爺身畔更老邁的魯國公揚聲哈哈笑起來,故意大聲詢問道:“我說裴賢弟啊,安樂郡主倒是有些賢才,你侯爺府應該備下重聘才是啊,哪裏有将這麽好的兒媳婦往外推卻的道理?”
——兒媳婦?!
許璟腦子裏像炸開了一道雷。
楚王柴恪袖手旁觀,聽到魯國公的話挑起眼淡漠看了看裴琦先,然後又掃了窘迫的許璟一眼,嘴角忽而綻起了一絲冷笑。
裴老侯爺的一只手背在身後,瞧都不瞧許璟一眼:“哼,恕老夫眼拙,可半點兒看不出她好在哪裏!”
“爹!”一旁的裴小侯爺發了急,他心思細膩,尚顧忌着許璟女兒家的面子,示意了父親不要再說下去,又忙上前安慰茫然呆立着的許璟,“我爹他心直口快,其實他不是說你不好……”
許璟捏緊了拳頭,她紅着臉,舌頭變得有些不大靈光,不等裴小侯爺話完,她就轉過身,指着裴家父子說道:“誰……誰稀罕嫁到你們裴家去!你們裴家有的東西,我們、我們東靖王府就沒有嗎?你們看不出本郡主有哪裏好,本郡主也看不出你們裴家有什麽好的!”
一席話,突兀說來,直叫敬元帝和滿朝文武都感到意外,沉寂間,就連置身事外的柴恪也忍不住擡頭多看了許璟一眼。
氣氛尴尬不已,禦座上的敬元帝輕咳兩聲,揮手壓下一場風波:“安樂郡主年紀也不小了,姻緣嫁娶,就由她自己做主罷,既然她現在已經看不上裴侯府了,那麽這件事,就沒有再提的必要了。”
滿堂臣子多少都有領悟了,聖上用了“看不上”三字,這擺明了是偏幫着許璟,所有人都不敢吱聲,當朝天子一番話使得衆人幡然醒悟,要是東靖王許曠筠還在世,許璟就算再不濟也輪不到裴侯來折辱,且說這柴家的江山,毫不誇張地說,有一半是東靖王打下的,數十年榮辱與共的情誼,聖上待東靖王,俨然勝似至親手足,其女孤弱,又焉有不垂憫愛護的道理?
“賞,”當着所有臣子的面,敬元帝着近侍官細致記下,“黃金十萬兩,白銀三十萬兩,绫羅錦緞十箱,良駒十二匹,南海珠兩匣,紅珊瑚兩樹,和田白玉璧一雙,翡翠如意一對,十二制式的釵環首飾一套。”再想了想,又說,“東靖王府自建府那日起就不曾翻修過,也是夠陳舊的了,隔年選一段好辰光,命工匠過去修整,一切用度從國庫支取。”
過于厚重的賞賜,驚得殿上一片嘩然,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許璟自己,她想象了一下所有東西放作一堆的樣子,忽然輕飄飄感到了一陣眩暈,還不要說隔年王府的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