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王 - 第 4 章 立功
? 許璟一宿沒睡好,元娘是做了一宿的噩夢。
翌日起了早,洗漱過後,許璟就歪在榻上,面朝裏發起了呆,元娘端了白粥和饅頭來,她看都不看一眼,說不吃,元娘游說良久無果,只得遵命拿出帳去。
一通鼓響。
元娘提醒說:“郡主,中軍大帳中的晨議要開始了,您是此次領兵出征名義上的主将,準備準備快過去吧。”
許璟打了個哈欠:“不去。”
二通鼓響。
元娘焦急地在帳內走了幾個來回,實在心慌,忙靠近了催促道:“不行不行!郡主您還是快去吧,這拖不得的!”
許璟閉目養着神,慢悠悠張口依舊兩字:“不去。”
三通鼓響。
元娘忽然“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郡主,奴婢念書少,卻也知道‘軍紀嚴明’的道理!眼瞧着鼓聲都響到第三通了,求求您就起身過去吧!”
許璟仍側着身子朝裏,沒說話,只聽得微微嘆了口氣。
元娘忐忑跪着,瞪大眼睛等待自家主子有所舉動,并做好了以最快速度替她換上铠甲的準備,誰知等來等去,好大一會兒的工夫過了,榻上的人還是一動不動。
元娘絕望了,但對着這樣兒的許璟,她全然無計可施。
許璟聽見身後細碎衣響,繼而有跑出去的腳步聲。
隔了片刻,帳外傳來一男一女漸近的争執聲:女人是元娘,她反反複複,在尖聲重申着同樣的話,“郡主生病了!她不方便過去!”;男人……許璟皺了皺眉,聲音聽上去耳熟,但一時想不起是誰,從頭到尾都在大聲呵斥元娘,讓她別擋着路。
人如風火般闖入,一掀簾進來,就怒氣沖沖質問道:“許璟,你讓各位大人久候多時,究竟幾個意思?”
許璟鎮定轉頭瞟一眼,敢情來的是讨厭鬼雲炜,她也沒好臉子給,眼風帶過一旁為難的元娘,再淡漠掃過雲炜一眼,輕飄飄說了極簡短的一句話:“不舒服。”
三個字,就這麽三個字,生生将雲炜堵得面皮通紅,氣結得說不出話來。
裴小侯爺在這個時候也掀簾進來了,他留心審顧了帳中情形,微笑着拍了拍雲炜的肩,“你回去吧,讓大家散了。”又和氣對元娘說,“元娘,你也出去,我想單獨與郡主說會兒話。”
許璟聽到裴琦先的聲音,心頭驀然緊了一緊。
雲炜帶着一肚子氣走了,元娘也退到了帳外,裴琦先看一眼榻上側躺着像睡着的人,走近幾步,抱拳喚了一聲:“郡主。”
許璟臉上有點兒發熱,重要是不知道該回他什麽,于是幹脆繼續不動。
“郡主,是我,裴琦先。”
裴琦先聲音清雅溫柔,像一陣和煦春風拂攪起了她心池裏的漣漪,許璟終于忍不住爬起來轉頭看他,卻還是很自持地假裝出了氣惱的樣子:“我知道是你!”
再次看到那張熟悉的臉,許璟發覺自己确實有些犯惱,又愛又恨——愛,其風華如斯,誰會不愛?恨,在癡憨時歲裏,我究竟做過了多少丢臉的事情?
“喂,你——”許璟目光一黯,低了頭,表情變得很沮喪,“我……我忽然不傻了,你不覺得奇怪嗎?”
裴琦先好像早就料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他含笑搖了搖頭:“東靖王曾說過,郡主是這世間的妙人兒。”
許璟一怔,擡起明亮的雙眸看他,不多久,臉上就再次泛起了惱意:“答非所問!”
裴琦先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但許璟自顧自又說了另一句話——
“其實我也不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
她心想,大概,這就是所謂的開了竅吧。
但她緊抿着唇角,沒有将心裏想的話全部說出來。
一時間,倒叫兩個人相對無言共默然了。
後來,還是裴琦先主動問的她:“郡主有什麽想問在下的嗎?”
許璟認真想了想,說:“皇帝陛下就不怕我不能活着回去嗎?”
裴小侯爺垂下眼睫,态度恭謙:“頂多是立不下戰功,原也在意料之中。有我和雲炜在,郡主您出不了大事。況且,在臨行前,陛下也特地囑咐過,千萬要确保郡主無恙。”
許璟聽罷無不感傷,是啊是啊,有你在我一定死不了……她回憶起在戰場上醒來沒多久的時候,他一面殺了偷襲她的敵軍一面又狠狠罵她“怎麽這樣蠢”……
想來竟還有些潸然,許璟望着他,低聲說道:“以後別兇我,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很蠢很笨的許璟了。”
裴小侯擡起頭,他的目光和許璟看他的目光撞在了一處,他愣了愣,然後輕輕笑起來:“郡主說的哪裏話,就是借了虎狼的膽子來,臣下也萬不敢兇您半句。”
後來的半月餘,在許璟的堅持下,裴琦先給她請了一位教習騎射武藝的師傅——右參軍曹瑞,參軍可不是個閑職,且這大司農家的小公子曹瑞打小就懷着滿腔報國的熱血,文武皆不廢辍,連聖上都很賞識他,不過曹司農甚喜此兒,雖從未說過不允許曹瑞從軍,但暗地裏卻求告過許多人,希望盡量不要讓曹瑞上陣殺敵。曹瑞不太知道父親的心思,屢屢被滞留後方,做着一些無關痛癢的事情令他郁郁寡歡,本來教習許璟他是一千一萬個不樂意,最後實在是架不住裴小侯爺的勸說,不得不接下了這麽個“燙手山芋”,豈知許璟倒非常讓他吃驚,習藝種種,如有天賦,教過的東西絕對不用說上第二回,第一天晚上,曹瑞就興奮不已跑去找裴小侯聊了大半宿的天,往後一改最先抱着的散漫态度,對許璟是傾囊而授,巴不得把自己會的全一股腦兒教給許璟。
十數天後,西兆援軍到,他們士氣高昂,一天攻城三次,雖然知道千燕城城防堅固,大徵的軍隊也不是吃素的,但西兆雷打不動每天例行挑釁和進犯,張狂地在城外縱馬歡笑,看情狀,更像是在逗千燕城的将士們玩耍。
曹瑞越來越沒心思教許璟了,許璟看不過眼,一邊蹲在沙地上畫圈圈一邊對曹瑞說:“你一大老爺們兒,這麽畏畏縮縮做什麽?想知道打得怎麽樣,就去城樓上看啊!”
曹瑞看了看許璟,低頭憋紅了一張臉:“……小侯爺不準。”
許璟挑眉打量曹瑞,然後拍拍手站起來:“他不準,我準了。想去就跟好我,我看誰敢攔你。”
曹瑞雙眼發亮,感激帶感動,急忙跟着許璟出了校場。
曹瑞記不太清那一天發生的事情了,因為一切都來得很快——
他随許璟登上城樓,城外厮殺正烈,裴小侯爺蹙眉觀戰,所有弓箭手蓄勢待發,就等雲少将他們适時折返,一引敵軍過界就萬箭齊發,許璟好奇強弩的制式,也不管身邊的小士兵是不是願意,就一把奪了他的弓和箭去細研。
後敵軍元帥合齊術打馬上來,與雲炜交戰不過片刻,忽從城樓上呼嘯飛出一箭,那支箭不偏不倚,一下就刺穿了合齊術的咽喉,雲炜乍然被濺了一臉血,緊接着就像泥塑一般僵住了,頃刻間,三軍寂寂,憑風回旋……
許璟的一箭,大挫敵軍威風,西兆立刻倉皇敗退,連合齊術的屍首都來不及帶走。
那一箭真是奇妙得慌,也莫名得緊,原本就是想按曹瑞教的去瞄準一物,正巧合齊術上前,許璟想也不曾多想就拿他做了靶子,那麽遠的距離,就算是使出吃奶的勁也未必能命中,誰知這放手玩玩的結果吓着了別人,更吓傻了自己。
許璟怕走出去聽見大家的閑言碎語,更怕其他人用異樣看怪物似的眼光看她,于是就躲在帳中不出去,這樣安安靜靜過了幾天,有一天傍晚,元娘出去給她端飯菜來,不曾想等着等着,最後進來的卻是裴小侯,許璟披衣站着很意外,裴小侯爺微微一笑,解釋說:“元娘給你做點心去了,她怕路上餐食粗陋,你吃不慣。”
“路上?”
“是啊,我們要回去了。回帝都,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