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王 - 第 6 章 箭意

? “陛下!”裴老侯爺肅冷的語調像給許璟兜頭澆下了一桶涼水,果然,就聽得這位兩朝元老言辭懇切地呈表道,“許璟此番得勝,不過一時僥幸而已,怎有資格領受陛下的如此厚賞!”

僥幸?這二字是何等諷刺難聽!

渾身熱血俱湧上腦門,許璟立刻就輕蔑地笑了笑:“侯爺您說我是一時僥幸?也就是說我的箭其實根本就不可能射中合齊術咯?”

裴侯瞟一眼自己的兒子,鷹一般銳利的目光再在人群裏帶過了雲大将軍身後的毛頭小子雲炜,篤定道:“沒錯,誰知道當時是不是有人在旁邊幫了你一把。”

裴小侯爺臉色霎時間難看至極。

雲炜當時是在城下,事後只聽裴琦先輕描淡寫說過幾句,鑒于與許璟不熟絡,他也不敢去問,現今轉念一想,不免也起了疑,下意識跟着衆人望向裴小侯——哈,神色那麽古怪,一定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料,那許璟再是一聲冷笑,風姿飒飒竟抱拳朝上座之人奏請道:“陛下,我願當場驗證箭術,好令裴老侯爺心服口服。”

敬元帝略一思量,但見許璟雙目清光流盼,似是信心滿滿,只好允了。

不多時,有內侍監将弓和箭呈給了許璟,許璟向殿門口走動數步,遠遠瞧了瞧被侍衛放在承光殿正前方宮門下的靶子,努嘴對一旁的內侍監吩咐說:“我不想走到這裏來發箭,你去告訴他,讓他把靶子放到飛檐一樣高。”

內侍監睜大眼睛以為聽錯了:“啊?”

許璟就又重複了一遍:“把靶子放到飛檐一樣高。”

殿上開始騷動了,幾乎所有人都在想,這安樂郡主一定是被激将得失心瘋了。

內侍監不敢耽擱,旋即一陣風般地跑出殿去。

許璟發箭的位置是在禦座階下,雲炜目測了一下距離,雖不及當日,但也不短了,他咽了咽唾沫,偷偷問他父親:“爹,像這個距離,您有把握射中靶心嗎?”

雲大将軍遲疑片刻,然後搖搖頭:“你老爹我要有這個能耐,大徵朝早該沒仗可打了。”

于是雲炜捏了把冷汗,心想,許璟果然是氣瘋了。

一支利箭從承光殿中射了出去,靶子被勁力一帶,直向後翻下宮門檐梁,守在一邊的侍衛眼疾手快,縱身躍下時一把将其撈住。

靶子很快被拎回了殿中,所有人都看到,那一支箭不偏不倚,正中紅色靶心。

雲炜瞪大了雙眼,嘴張得能吞下一個雞蛋,他站在父親身後,清楚明白地看到固定箭靶用的厚厚木板竟然被刺穿了,整枚箭镞都在靶子的另一面,他望望許璟清麗柔和的側臉,不由得脖子發冷,莫名自覺地往後縮了縮。

裴老侯爺和其他人一樣都呆住了。

禦座上的敬元帝不動聲色,良晌才起身擊掌,朗聲大笑道:“裴卿,你還有什麽話要說嗎?”

裴老侯爺躬身一拜,枯聲說道:“臣……無話可說。”

“助安樂郡主禦敵有功者,于今晚夜宴上皆有封賞。”

敬元帝走下了鎏金玉階。

近侍公公忙高聲宣告退朝。

一幹宮人跟着敬元帝離開了承光殿,皇帝陛下一走,文武大臣們也都紛紛散去。

許璟的雙手在袖中發抖,直到确切看到箭射中了靶心,她懸着的一顆心才踏實落下,她誇下海口的時候不害怕嗎?是,那個時候,頭腦一熱,根本就沒有想過後果。真正覺得失落害怕,是在箭離弦之後,她陡然間就覺得非常後悔和害怕,她意識到自己根本就承受不了其他人一絲一毫的嘲笑了:我為什麽要争這口氣呢?萬一射不中怎麽辦?等着看笑話的人一定會如願以償吧?

還好,總算是蒼天保佑,沒讓她把王府和爹娘的面子一并丢幹淨。

可手還是顫抖得停不下來,所以她咬着牙垂下眼睫,默默将雙手攥得很緊。

雲炜見裴小侯不像要走的樣子,就自己随着父親先離開了。

承光殿上變得安靜很多,沒有人與許璟相熟,她一個人孤獨站在那裏,裴琦先看她伶仃無依的模樣,心裏感到很難過,他走過去想同她一起出宮,也好說些安慰的話,雖然不知道管不管用:“郡主,我……”

甫一張口,還來不及多說什麽,許璟就揚起臉大聲質問了他一句:“為什麽你事事對我講的都是實話,卻唯獨要特意繞開最重要的一樁?”

那聲音不高不低,好幾個尚未出殿的官員都聽見了,他們各自回頭來張望。

裴小侯爺又不是傻子,他當然曉得她無頭無尾的這一句話指的是什麽:父親是為他好,才會想到用下賭注的法子去擺脫以前那個對他癡纏不休的安樂郡主,權只當是戲言,因為憑之前的嬌癡人兒,根本就不可能立下戰功,如今局面驚天逆轉,聖上與文武百官都願為戲言作證,肯定侯府與安樂郡主的賭約,可是他知道他面對的到底是個臉皮薄的正常姑娘家,他以為刻意不提是對許璟的尊重,他也以為刻意不提起就不會有旁的人來多管閑事……

裴琦先的聲音低了低:“對不起。”

許璟眼眶忽而一熱,她轉身快步走出去,那時楚王柴恪正和吳王柴昭并肩走在廊上說着話,正氣急攻心的安樂郡主也顧及不上許多,推開他們就搶了路離去。

柴恪撞在紅漆殿柱子上,下意識護住右手臂,臉色霎時陰冷發青。

柴昭看到了,大惱許璟的不知禮數,少年人氣盛,當下便高聲叱道:“哎,我說你這丫頭真出息了是吧?眼睛往哪兒長的呢!敢推搡我三哥不要命啦!”

其他大臣們都瞧得心驚膽戰,這楚王柴恪雖然不受聖上過多的寵愛,但畢竟外放的皇子也還是皇子,頭上的一字親王銜并非擺設,豈能由得一個小小的郡主來冒犯?且說那楚王心性沉涼,往日行事就有些狠辣張狂,這一筆賬可不知要怎麽記下。

許璟不管不顧,恍若未聞,裴小侯爺卻不能視若無睹,他趕忙上前替許璟的無禮給楚王、吳王賠了不是。

柴昭低頭撣了衣袖,撇撇嘴道:“既然裴小侯你來說情,那這一回就這麽算了吧,不過你見着那丫頭可要好好說教說教,要再有下回我肯定不客氣!”

平素與裴琦先甚少打交道的柴恪則是先意味深長看了他一眼,那神态像極了一種令人畏懼的野獸,裴琦先忽而一震,想起有人悄悄在背後叫這位擁有前朝皇室血脈的皇子作“狼崽子”,他看見柴恪那雙沉靜幽深的眸子裏漸漸輕漾起了一層促狹的笑意:“今非昔比了,她未必會領你好意。”

楚王柴恪的一句話精準地戳到了裴小侯爺的痛處。

其中深意,柴昭想了想才明白過來,他忍不住放聲大笑,可當意識到只有他一個人在笑時,他又很尴尬地飛快閉上了嘴:“那個……三哥,咱們走吧。”

柴恪的背影略顯單薄,裴小侯爺心口犯堵地站在承光殿前的寒風裏,第一次覺得跟這位三皇子相處着實是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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