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王 - 第 53 章 涼秋
? 七月十六,延林、東祁佯裝潰敗,太子求勝心切,不聽窦裴二人的進言,執意出關追擊敵寇,後被引入黑山谷口的沼澤地,遭到兩軍伏擊,損兵折将無數。
七月十八,伽陀部四王子赫倫率兵馳援,一萬草原鐵騎撕裂延林及東祁的包圍圈,救大徵兩萬多将士出黑山谷口……
得知了東境的慘烈戰況,許璟一宿一宿地睡不好覺。
袁雅曉得許璟懸心挂念,一有消息傳來,都是第一時間告知與她。
七月廿八,袁雅從朝堂上下來,乘着一頂小轎直接到了東靖王府。
“又打了兩場,延林、東祁的大軍被逼到了渾川江畔,差不多了,八月可以還朝。”袁雅說。
許璟抓住袁雅,急切地問:“裴琦先呢?”
“沒事。”
“還有雲炜?”
“也還好。”
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許璟終于能安下神來。
八月初一,真定公主和親的車馬緩緩駛出長安。
帝後及諸位嫔妃在城樓上遙望,文武百官列出城門相送,滿城百姓沿街俯首跪倒。
柴萱哭成了個淚人,追着真定乘坐的馬車一直往前走,不肯停下。
其他的皇子、公主送一程就立在路邊目送,唯有柴萱、柴恪、柴啓言、柴英、柴昭五人跟着和親的隊伍走了好遠,柴萱越哭越傷心,許璟扶着她,聽着她哭,不禁也眼中淚下,小小年紀的柴英極力克制,最後還是繃不住,跟着她們一起哭了起來。
“停車。”
長長的隊伍停下,真定公主柴雨棠在蘇峻的攙扶下,從馬車上下來。
柴萱心中絞痛,哭着撲上前緊緊抱住了她:“真定皇姐……”
柴雨棠輕輕拍着她的後背,由她伏在自己肩頭哭泣。
“好了,別哭了。”過了一會兒,柴雨棠扶着柴萱雙肩送開一些,笑了笑,取了自己的帕子給她拭淚,“眼睛都哭腫了,多不漂亮啊。”
“皇姐,我舍不得你!”柴英也痛哭着撲到了柴雨棠的懷裏。
“阿英不哭。”柴雨棠低頭摟着柴英,寬言道,“阿英是小小男子漢,要有擔當,要比解憂姐姐堅強,怎麽能輕易掉眼淚呢?”
即将要遠離生她養她的故土長安了,尚不知自己的命運在異國他鄉會變得怎樣,柴雨棠竟還可以那般溫婉從容地安慰別人不要哭。
山長水遠千萬裏,相見未有期,歸來更不知是何年……
許璟咬住唇角,心酸難忍,淚水湧落不斷,一顆接一顆地往下墜,她捂住嘴,別過臉去,強忍着不哭出聲音。
旁邊的柴恪瞟她一眼,遞了一塊方巾給她:“身上連塊絲帕都不帶,你還是不是女孩子?”
許璟早料到這種場面是少不了眼淚的,臨出門前,特意揣了兩塊帕子在袖中,一塊給永壽擦眼淚了,另一塊現正在柴萱手上,許璟傷心難過,沒有心思和柴恪鬥嘴,她一面泣涕如雨,一面默默接過了那塊素色的方巾。
柴雨棠擡眼看他們這邊,齊王柴啓言走上前牽過了柴英:“真定,時辰不早了。”
柴昭也走過去攬住了柴萱抽泣的肩頭:“是啊,路程還遠,讓真定皇姐盡早啓程吧。”
柴雨棠點點頭,她再看了柴恪和許璟一眼,回車上去之前,她緩步走到了他們跟前。
柴恪和柴雨棠幾乎是同時抓住了許璟的右手臂。
許璟一驚,惶然看着他們兩個人。
“皇姐!”
“靈辄這是幹什麽?”柴雨棠向柴恪粲然一笑,“我不過是,想同安樂郡主說幾句話罷了。”
柴恪青着臉,半是遲疑地松開了手。
柴雨棠的目光從柴恪臉上轉到了許璟的臉上,她對着她微微笑了笑,“你跟我非親非故的,卻也送了我這麽遠,很是難得。”許璟雙眸泛着水光,柴雨棠擡手擦去她面上的幾許淚痕,再彎起嘴唇,嫣然一笑,“謝謝你,許璟。”
許璟錯愕,她不知道該說什麽。
柴雨棠轉身走向馬車,在上車前,她回過頭看着柴啓言:“二哥,你記得告訴父皇,等在那邊安頓好了,我會讓蘇峻回來。”
柴啓言應道:“好,我知道了。你多保重。”
柴昭說:“真定皇姐,一路順風,珍重。”
柴雨棠點頭:“你們也是,望珍重。”
和親的隊伍越走越遠了。
柴萱淚流滿面,依依不舍地又跟着馬車往前跑了一段路,柴昭見她最後蹲在路邊嘤嘤地哭,嘆口氣,朝她走過去。
柴啓言領着柴英往回走了。
長安城上空的天,依然高遠蔚藍,像無數個過去的秋天一般,是顯而易見的好天氣。
城外的風,吹痛了許璟的眼睛。
柴恪說:“蘇峻大概是不會回長安來了。”
許璟茫然看他:“為什麽?”
柴恪沒有回答。
許璟望着柴萱埋頭哭泣的背影,隐約想起了什麽:“真定公主喜歡的人……是蘇峻?”
柴恪低垂着眼,疏淡一笑:“蘇峻也喜歡她,但是他們的身份,太懸殊了。”
許璟愁眉哀感:“相愛而不能在一起麽?”
“我們也回去吧。”
“嗯。那——柴萱呢?”
“有柴昭在,沒事。”
許璟往回走着,驀地想起剛才的事:“對了,你剛才拽我幹什麽?”
柴恪神色僵了僵:“……沒什麽,本有話要跟你說,後來忘了。”
“哦。”
……
八月十三,太子還朝,帶回六千兵馬。
裴琦先和雲炜卻沒有一道回來。
袁雅解釋說:“雲炜受了傷,颠簸不得,令嘉要照看着他,所以行程比大軍慢個把天。”
許璟騰地站起來:“受傷?袁雅,你不是說雲炜很好嗎?”
袁雅撥着瓷盞中的茶沫子,挑眼道:“多少人丢了性命,他還能活着回來,不好嗎?”
許璟氣結:“你……你怎麽不早說?”
“早說有用?”袁雅呷口茶,回味一番,道,“比蒙頂茶差遠了。果然,貢茶就是貢茶啊!”
許璟被他的散漫态度刺傷了,生氣道:“你還想喝蒙頂茶?做夢吧!”
袁雅不甚在意,擱下茶盞,摸了扇子撐開,悠閑扇一扇:“我壓着不說,還不是為你好?你要一早知道了,心裏還指不定要添多少愁思呢!我可是聽邢國公親口說的啊,當時為護送太子突圍,裴小侯斷後,戰況激烈,是雲小将軍眼疾身快,及時替裴小侯擋下了背後刺來的一槍——啧啧,險些紮穿心脈!要不是赫倫王子率兵趕到,還不知被掼倒在地的雲小将軍會不會被刀兵紮成活刺猬呢。”
許璟心驚:“他竟傷得那麽重?”
袁雅應道:“是啊。令嘉算是欠着他一條命了。”
中秋,好天良夜,冰輪高懸,一天月色如銀。
滿朝文武許是為了過好這個佳節,所有人都像繃緊了每一根神經,避着雷區,噤聲未提東境的事,但越是刻意不提,朝上的氛圍就越是壓抑——
誰不知道如今長安城裏議論紛紛,皆在為那些因太子失策而戰亡的将士們抱屈呢?
天上月團團。
院子裏備下了餅、糕、豆、酒、瓜果之類,連管季白和岑盈堂都特意來陪許璟賞月了,可許璟對那一輪團圓月不感興趣,她吃了二添遞上的一片瓜,就推說乏了,撇下衆人獨自回房睡覺去了。
果然,中秋一過,朝臣們就掂量着提東境的事了。
八月二十,袁雅邀許璟去逛街。
走到一個買紙傘的攤子上,許璟止步不前。
袁雅瞧着那攤上各式各樣的傘,問:“郡主想買傘?”
許璟搖頭:“不是。我記得這裏以前,有一個捏面人的小攤。”
袁雅随口應道:“好像是。”
一架馬車駛進了長安城內。
雲炜渾身難受,他勉強坐正了身姿,問邊上的人道:“你先去東靖王府嗎?”
裴小侯搖頭,扶他一把說:“我看你臉色不好,先送你回家。”
雲炜笑了笑:“我不礙事,還撐得住。”
裴小侯固執道:“不行,我不放心。”
雲炜嘆口氣,“随你了。”他轉過頭,挑開了車簾子,“八月了,正是長安梨子最鮮甜的時候。”
裴小侯嘴角噙笑:“瞧瞧路邊有沒有人賣,有的話,我去給你……阿璟?裴羽,停車——快停車!”
馬車遽然停下,雲炜撞在車壁上,悶不住氣血上湧,咳嗽了好幾聲。
裴琦先急忙跳下車去了。
裴羽聽到車內的咳嗽,打起車簾,關切問道:“雲少将,您沒事吧?”
雲炜緊緊捂住嘴,壓住卡在喉嚨裏的一聲咳嗽,朝裴羽擺擺手。
裴羽探頭往外看,過了一會兒,他笑着對雲炜說道:“雲少将,真巧啊,路邊那兩位,是安樂郡主和袁尚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