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王 - 第 73 章 新歲
? 不久後,隆冬到來,長安城大雪紛飛。
快過年的時候,許璟去宮裏請安,前一次還見着了穆皇後,後一次去,只瞧得敬元帝在勤政殿閱覽奏疏,面上神采黯淡,隐有愁容,她請安後退出來,想去福熙殿看一看柴玑,走到一半,路上聽見宮人小聲議論說,穆皇後病得越來越重,近幾日都不能下床行走了,今年這個年,怕是不會有往年那麽熱鬧……
正月的時候,柴萱帶着永壽到東靖王府來玩,許璟問起穆皇後的病況,柴萱道,好些了,只是大概病中多思的原因吧,除夕夜的時候,念叨着想見真定公主。
正月十九的清晨,喪鐘突然響起,不多時,穆皇後薨逝的噩耗傳遍了整個長安城。
大徵國喪,全城缟素,宗室及朝臣入宮吊唁,宗室子女留于宮中守靈。
封王各地的皇子得到傳報,都紛紛趕回長安。
三皇子柴恪是在回返廬江的半道上被傳令兵追上的,他快馬加鞭地往回趕,于廿一日深夜抵達宮門前。
一衆皇子公主跪在靈堂內哭泣,柴恪磕完頭後退出來,循禮要再去面見敬元帝,走到外殿時,柴昭追了出來,特地悄悄提醒他說,一會兒回來守靈時記得換過厚衣裳,後半夜會特別冷。
“知道了。”柴恪拍拍柴昭的肩膀,挪步前,眼角餘光不經意掃到了旁邊的一個人。
柴昭見他有些出神,好奇順着他目光看過去——哦,原來是安樂郡主許璟——娶了親,有了家室,到了弱冠之齡,同樣被放到了封地上去,柴昭好像變成熟了許多,有些事情他漸漸也能看得懂了。
柴恪什麽話也沒說,很快轉身出去了。
柴昭看着消失在殿門前的那道身影,暗自嘆息,然後他走到許璟跟前,俯下身問她:“你冷嗎?”
守了三個夜晚,一宿一宿地跪着,就算原本不冷,不過腿跪麻以後還是會覺得冷得受不了,但所有的世子、郡主、縣主都是這麽過來的,許璟就也沒有什麽可抱怨的,她擡起頭看柴昭,好奇他為什麽要來關心這個問題。
柴昭瞧她古怪盯着自己看,忽然間反應過來是自己多管閑事了,他有些尴尬,自找臺階道:“我就随口問問,畢竟父皇挺把你當自家女兒看待的。”
“謝謝,不冷。”
“那就好。”
……
穆皇後薨逝,敬元帝十分悲痛,除命禮部隆重操辦喪事外,同時一連罷朝了十六日。
直到二月入葬,真定公主都沒有回朝。
來不及多想什麽,二月初十,北疆四城失守的消息傳入了長安,滿朝文武大駭,兵部聽從調令,急抽京畿三萬精兵趕赴北疆……
二月十六,再失一城。
二月十七,鎮守北疆的主帥重傷,副帥戰死。
适時,有官員請奏,希望敬元帝能夠重新啓用軒轅辰。
軍情十萬火急,敬元帝思忖再三,最終為戰勢所迫,不得不采納了老臣的意見。
二月廿三,軒轅辰重掌鎮北将軍大印,領兵北上禦敵,左武衛将軍王良、邢國公窦少靜,外加一個裴琦先和一隊羽林軍,共點兵五萬,火速離開京畿。
算着時辰,人馬是動身趕赴北疆了,東靖王府內,許璟望一望天,幽幽嘆道:“皇帝陛下在軒轅辰身邊安排的那些人,看上去似乎很有深意。”
管季白看她一眼,平和一笑,繼續投食喂着池中的紅鯉魚:“郡主越來越聰明了。”
許璟撇撇嘴:“這麽明顯的事,傻子才看不出來……噢,對了,我把爹爹留給我的那塊牙雕,讓裴琦先帶給軒轅辰了。”
管季白愣住,轉頭道:“王爺就留給你那麽一件東西。”
許璟不以為然:“爹爹留了很多東西給我,宅子、錢財、字畫,還有數不清的金銀器物。”
“我是說——”
“那塊牙雕最早是軒轅老将軍的愛物,我看軒轅辰對它感情挺深的,反正我也不懂怎麽愛惜,現在給了軒轅辰,也算是物歸原主了。管叔,我真的覺得,他拿着比我拿着好。”
管季白不能再說什麽,唯有一聲嘆息:“這個家裏你做主,随你高興了。”
許璟望着粼粼的水面,輕聲地問道:“管叔,你說軒轅辰能平安回來嗎?”
管季白想了想,覺得很難說,剛要張口回答,又聽許璟喃喃道:“希望他也能逢兇化吉,後福無窮……”
這關心的重點完全不對,管季白皺了皺眉,提醒她說:“你就不擔心小侯爺?”
給這麽一問,許璟倒也想問管季白一個問題了:“管叔,我發現你特別喜歡裴琦先,以前是老撮合我們在一起,現在是巴不得我趕緊嫁到他們家去,你能不能跟我說說,你究竟喜歡裴琦先什麽?”
管季白側首細細瞧了她一遭,悠然反問道:“你看不出小侯爺的好?”
許璟認真想了想,說:“他是很好啊,可長安城那麽多貴戚子弟,你為什麽偏偏最待見他?”
——不把你往裴小侯身邊推,難道由着你看上柴恪那個狼子野心的家夥嗎?一旦跟錯了人,只怕最後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管季白暗自思忖着,心中有些恨恨切齒,但他表露出來的只是嘴角一抹溫和笑意:“這長安的貴戚子弟是有不少,你看得上眼的卻沒有幾個,能和你處得來的,那就更難找了,思來想去,比了又比,只有一個裴小侯,是最适合你的。”
話說得層層遞進、有理有據,叫許璟半個字都沒法反駁。
許璟說:“等我成親的時候,第一杯酒肯定敬管叔您,感謝您讓我少走了很多彎路啊。”
“不客氣。”管季白回應道,他一扭頭,看見許璟走了,忙問她道,“哎,哪兒去?”
“軒轅府。”許璟走得頭也不回,搖一搖手答道,“軒轅辰臨走前,托我好好照看赤璃姑娘,我這就去走一趟。管叔,勞您告訴二添一句,中午不用做我的飯了。”
許璟一副自在閑情,仿佛并不特別擔心裴琦先的安危,的确,她擔心得不多:左武衛将軍是裴侯的至交好友,裴侯必然事先打過了招呼;敬元帝原本授意羽林軍聽命于左武衛王将軍,王将軍言顧轄不來,又說裴小侯敏銳,一推推給了裴琦先,毫不誇張地說,那一支羽林軍根本是随軍護衛,這一來,基本成了裴琦先私人的護衛;敬元帝的旨意上講得很明白,“以平義侯世子穩重周密,特命其主管辎重、守城之宜”,随軍後勤兼守城,不用上戰場殺敵,是一樁很太平的差事。
何況,許璟對軒轅辰有信心,他是令西突厥聞風喪膽的軒轅氏,是曾經無往不利的鎮北将軍,有他在,不止失守的城池能奪回來,西突厥更會被趕回草原上去……唯一的祈盼,就是皇帝陛下不要再防備、追究什麽了,軒轅辰可以平安回到帝都來,比什麽都好……
裴琦先一走,雲炜的爹娘怕雲炜像上次一樣跟去,于是狠心把他關了起來。
雲炜日日坐牢似的難受,許璟來找他出去玩,也只能隔着門說上幾句話,煩煩悶悶到了大軍走後的第八天,雲炜的娘從門縫裏塞進一封信來,說是寄給他的。
字跡眼熟,一時卻想不起是誰。
雲炜拆開信,看完愣了一瞬,然後跳起來拍門大嚷着要去東靖王府,并且指天發毒誓絕不出長安半步,甚至賭上了他自己和他爹娘的一雙老命,雲将軍聽他這麽發毒誓,火氣上來,操家夥就要把他往死裏揍,雲夫人想法卻不同,勸道這小子雖頑劣,但還沒不孝到拿爹娘性命賭誓的地步,八成是關得煩了,不如放他出來……
雲炜一路飛跑到東靖王府,正巧福媛公主也在王府,雲炜氣喘籲籲,禮也不行了,直接向許璟嘶聲說道:“曹瑞——”
“曹瑞?”許璟愣神不解,眨了眨眼,疑惑問他,“曹瑞怎麽了?”
“他、他要去……”
福媛看雲炜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很可憐,走過去遞給他一盞茶水:“慢慢說。”
猛幾口灌下了一盞微溫的茶水,雲炜緩過氣來,從懷裏摸出一封信拍在許璟手邊的小幾案上,順着氣道:“曹瑞,他要去,找裴小侯了……”
許璟驚愕,半信半疑看他,忙取過信來展閱,雖說裴琦先身邊多個人是好,可這曹瑞是一心想在戰場上建功立業的,況且此次領兵的将帥還是他心目中的大英雄軒轅辰,難道他能陪裴琦先在城裏坐得住?許璟看完信,不由得先喜後憂:“他……竟然一直在北疆?”
曹瑞離家近兩年,雖時有書信往家寄,或者寄給裴琦先、雲炜,卻從來沒提過自己身在何處,信中只是報平安,以及偶爾幾句打趣,真沒想到,他居然在最危險的北疆。
“曹瑞本事不錯的,有他在裴小侯身邊,你大可放心。”雲炜寬慰許璟,話說完,再瞧見一個福媛公主在側,露齒笑了笑,又對她說,“公主你也可以放心了。”
福媛聽到,臉驀然紅了一片。
三月末,許璟收到了廬江寄來的一封信,信上說宋璎珞誕下了一個女嬰,母女平安。
四月,北疆傳來捷報,已奪回兩座城池。
五月,許璟收到了裴琦先去往北疆後寄來的第一封信,她想,他一定很忙,所以不介意他的第一封信來得這樣晚,她想給他寫一封回信,告訴他要多保重,還想告訴他,裴羽喜得一位千金的事,可是聽說第三座城池快要奪回來了,她不知道他會在哪裏,更不知道信該往哪裏寄……
春時令過去,杏花、桃花、海棠、牡丹、薔薇都紛紛謝了;五月,榴花照眼明;六月,茉莉團雪馨香,菡萏亭亭玉立。
天氣一天天熱起來。
二月,穆皇後入葬,許璟遠遠看到柴文月,見她身姿單薄,消瘦得厲害,後來許璟去到蘭若禪寺,想見一見柴文月,她卻始終不肯露面,還托禪寺裏的比丘尼傳話說,希望許璟不要再去找她;
自穆皇後薨逝以後,太子郁郁寡歡,沒多久就故态複萌,縱情酒樂,耽于歌舞,不思上進的樣子又惹得敬元帝不高興了,被太子一氣,敬元帝的身體時好時壞,公主們漸漸不來東靖王府了;
端午的時候,去軒轅府送粽子,赤璃不在,等了好久都沒等到她,之後再去,也沒有再看到她,聽府裏的小厮說,她似乎是走了,軒轅辰囑咐許璟照顧好赤璃,而她卻把赤璃照顧沒了,連人去了哪裏都不知道。
每天太陽快落山的時候,西天上的雲霞都很美。
王府的後院鬧了不少事端,元娘也整天忙忙碌碌的,甚少陪着許璟,許璟沒有女伴,總是一個人,想找個人來說說小女兒的心思都不行,空落落的感覺,是她很不喜歡的,她常常獨自坐在園子裏,一面搖着小扇,一面想,若是裴琦先在長安就好了,他若是在,就可以陪她看花、看晚霞了,可是他,到底什麽時候回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