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王 - 第 74 章 貪案

? 八月桂花飄香,又是一年團圓佳節。

管季白準備下了中秋的節禮,大早就催着許璟往宮裏去請安。

下了早朝,敬元帝照例是在勤政殿批閱奏疏,穆皇後薨逝,帝王之側少了一位數十年風雨與共的發妻,更少了一位母儀天下、能決斷宮廷內闱諸事的賢後,大徵朝又內憂外患不斷,敬元帝心力交瘁,兩鬓的發幾乎都愁白了,短短幾個月,他像老了十多歲,眼神也變得不好,看奏疏時都要眯着眼湊很近方能看清。

見着許璟入宮請安,敬元帝倒是十分高興,留了她在近旁說話,又命人沏了新貢的香茶,拿了應時的點心來。

敬元帝道:“你要是早來片刻就好了,方才永壽在這裏呢。”

許璟陪笑說:“是麽?那真是有些不湊巧。”

接着再說了一會兒話,聊的都是些尋常事。

敬元帝正跟許璟說,要是在王府裏覺得無趣了,可以多往宮裏走動走動,同公主們一起玩鬧,許璟才要應聲,就聽得內侍官進來通傳說,三皇子在殿外。

穆皇後去世以後,敬元帝留了柴恪在長安,适巧大司農患病,于是命他代職月餘,兩個月之後,大司農身體康複,但敬元帝沒有發話讓他返回廬江,只讓他依舊在署中幫襯曹司農管理錢谷諸事。

許璟額上青筋驀地跳了兩跳,不大想跟柴恪打照面,于是連忙起身告退。

敬元帝卻道無妨,擡手令她依舊坐在旁側。

許璟如坐針氈,既然走不了,就只好将頭埋低,但求她看不見柴恪,柴恪也別注意到她,有什麽話快快說完快快走。

勤政殿就那麽大,柴恪不是瞎子,多個人不會注意不到,但那個人是許璟,倒很令他意外了,他有些狐疑,走進來,先向敬元帝行了常禮:“父皇。”

敬元帝點點頭:“嗯。”

柴恪靜默站着。

殿上除了王淼,再無其他內侍、宮女,敬元帝問那站着的人:“知道為什麽讓你過來嗎?”

柴恪搖頭:“不知道。”

“知道右營糧草庫失火的事情嗎?”

“聽說了。”

“那批糧草是調運去哪裏的?”

“北疆。”

“你覺得那些糧草重要嗎?”

“重要。”

“依你看,此事該如何處置?”

“……父皇您,已經降旨責罰守夜士兵及糧草督運使了。”

敬元帝斜倚在座,嘴角泛起一絲冷笑:“這樣就足夠了嗎?”

柴恪後背湧起寒意,不敢置喙其責罰的輕重:“父皇乃一國之君,凡事必然……”

“柴恪,”敬元帝豎起手掌打斷他,“我只問你一句,你敢不敢去查,軍中貪腐案?”

柴恪神色瞬時驚_變。

不止是柴恪,就連許璟聽到“軍中貪腐案”五個字,亦是一陣膽寒心驚——能與京畿軍中相牽涉的,都不會是簡單的人物,這個案子所涉及的範圍,必然是深廣難以估量的,就算能夠辦下來,亦是拼掉自己的前程,往後再不可能在長安立足,放眼朝中,根本沒人有這種膽量去查,敬元帝竟然想把此事交托給柴恪,他的盤算,難道就是要讓柴恪不能在帝都待下去嗎?

敬元帝瞧他遲遲未應,哼笑了一聲:“怎麽,你也不敢?”

柴恪面上一凜,擡眸,緊接着俯首跪下:“兒臣敢查。”

許璟驚懼地想,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柴恪是不是瘋了……

敬元帝道:“此案重大,為免打草驚蛇,不能明查,現在糧草被燒毀大半,朕會命你去查起火原因,以及督察相關糧饷的調撥事宜。”

柴恪聽至此,略有疑慮:“父皇,這……也許來不及,我大徵尚有一座城池被突厥人占據,久攻不下,前方糧草不抓緊時間運達,怕是……會影響戰局。”

“這個你不用擔心,糧草已經在路上了,朕派人放上這麽一把火,不過是想找個由頭,好讓查案的人有機會進入右營。”

柴恪擡起頭望着敬元帝。

“但是你要記住,為保他人不生疑,糧草籌措完畢,必須盡快運去北線,朕給你查貪腐案的時間,至多只有十六天。”

“十六天,足夠了。”

“話不要說得太滿,朕知道,這差事一點兒也不好辦。”敬元帝頓了頓,又道,“說吧,想帶什麽人一同去。”

“讓王钺跟着兒臣就行了,人多了反而礙事。”

許璟眉頭一皺,心想,這個人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許璟始終低着頭,完全沒注意到敬元帝的眼風從她面上掃了過去:“人人都道安樂郡主聰慧機敏,恰巧她今日在此,不如就讓她與你同去,也好給你做個副手。”

許璟臉色霎時驚白,猛地擡起頭,望望敬元帝,再望望同樣驚詫得呆住的柴恪,最後再望回敬元帝,敬元帝平靜自若看着她,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旋即,許璟整個人懵了。

柴恪心神一定,回過神來,連忙道:“這不行!太危險了,她不能跟着我!”

敬元帝笑着看許璟:“安樂郡主和你一道去,誰會猜得到是為了查貪腐案?”

柴恪急切道:“她一個女孩子,什麽都不會,甚至都不能保護自己,兒臣若是帶着她,恐怕……”

“勿要多言,朕已經決定了,你,安樂,王钺,三人同去。”

“父皇!”

“她是你此行最好的掩護了。”王淼扶着敬元帝起身,敬元帝走到柴恪跟前,彎下腰拍了拍他的肩膀,“靈辄,但願你不會讓朕失望。”

再有任何試圖懇請敬元帝收回成命的話,都陡然碎裂在了柴恪的唇齒間。

“今夜中秋,合該團圓,你們明天一早再出發吧。”又對柴恪和許璟分別道,“你去見見你母妃,晚上就留在蓬萊殿陪她賞月。至于安樂,也回家去準備準備。”

不過是來宮中請安,好端端地,一句話都沒多說過,就莫名其妙地被卷進了一件兇險的事情裏面,許璟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直到出了勤政殿,她還是有些恍惚。

下了丹墀,柴恪停住了腳步:“喂。”

許璟恍恍惚惚沒注意,尚自直直地往前走。

柴恪皺了皺眉:“許璟。”

“嗯?”有人喊她名字,轉念想起一起從勤政殿裏出來的還有一個人,許璟回過身,問道,“剛才你叫我?”

柴恪心裏堵得慌,張口想責怪她為什麽這樣趕巧會在勤政殿上,話到嘴邊,卻又欲言又止,他看了看許璟,最後只是跟她說了一句:“明早辰時一刻,我在永安門外等你。”

不等許璟答應,柴恪就兀自轉身走掉了。

許璟心情抑郁地回到府中,叫人去請了管季白來前廳,她怕管季白擔心,沒告訴他實話,說的是将要去查右營糧草庫失火案,管季白在聽說她是與柴恪一起去之後,臉色沉下來,因着是敬元帝的旨意,他不能多言什麽,只是悶聲坐在一旁。

許璟把該交待、該囑咐的事情都說了一遍,管季白道,都明白了。

前一年的中秋夜,許璟沒怎麽賞月,這一年的中秋夜,她還是沒怎麽賞月,晚飯過後她就回了房間,躺到半夜都沒睡着,于是爬起來去小院裏,在明如水的月光下來回踱了幾圈。

風吹到身上有些泛涼。

許璟舉目望着頭頂上一輪澄亮的滿月,心底甚為凄苦,她仔細回想了一番,徹查軍中貪腐案這麽重要的一樁大事,敬元帝當時竟然會讓她留在勤政殿上旁聽,很顯然,是故意的……

呵,最好的掩護?敢情一進勤政殿,就讓敬元帝算計上了。

後來發生了什麽,是最好不要再深想了,許璟不糊塗,她知道自己應該離那某個人遠一些。

——“這不行!太危險了,她不能跟着我!”

但是這話語,還是突然地在她的腦海中變得無比清晰起來,甚至包括,他當時的臉色,他說話時的那種急切語氣……他沖口而出的拒絕,是因為不想令她涉險吧?

遽然間,一陣難過心酸。

果然是不應該再往後想的。

許璟暗握雙拳,咬了咬牙,轉身徑回屋中睡下……

翌日辰時剛到,兩人兩騎出了永安門。

路邊有人說道:“很早嘛。”

一名“少年郎”從還沒開張的茶點攤藍篷布底下步出,繼而走去牽系在邊上的一匹棗紅駿馬。

王钺不知說什麽,轉頭望着柴恪。

柴恪看許璟牽了馬過來,猶豫了一會兒,終于還是忍不住下了馬,走近問她道:“你怎麽穿成這樣?”

一身雲錦青織的男裝,頭發束進一頂輕便紗帽中,光憑輪廓,不細瞧,還真以為是誰家的少年郎。

許璟簡短回答說:“輕便,好打理。”

柴恪若有所悟,點了點頭,朝後向王钺說了一聲:“拿來。”

王钺遠遠丢來一件黑布裹着的物件。

柴恪一面揭開黑布,一面對許璟說:“這裏面只有兩支箭,不到危急關頭,切勿亂用。”

許璟還沒看清黑布裏面包着的是什麽,就被柴恪一把拽住,撸起外袍的衣袖,往她的小臂上扣了一件東西。

“這是……袖箭?”許璟雙眼一亮。

“是。”

“有這麽危險?”

“有備無患。”

許璟屈起手臂,一臉驚羨地撫着做工精巧的袖箭,暗暗稱贊不已。

柴恪翻上馬背,抖開了缰繩,轉眼見她還杵在原地,不由得冷下臉來催促道:“許璟,看夠了沒有?夠了就快走!”

許璟答應一聲,匆匆撫平衣袖,急攀鞍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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