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王 - 第 85 章 帝謀
?作者有話要說: 持續日更開始~
放心,正文已完稿,再不拖尾巴啦!
(這一章,回頭瞧瞧真是心酸,曾寫了好久好久的,可憐的三殿下呀……)
回到王府,許璟閉門不出,誰也不見,連裴琦先來,也叫元娘謊稱太累已歇下,給婉言請走了。
喜服沒有換下,獨自在房間裏,一坐就是好幾個時辰,飯不吃,水不喝,轉眼就枯坐至夜深人靜的時分。
管季白不知道在宮裏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許璟在想什麽,只是在門外看着許璟,見她單單是發着呆,不哭不鬧,情緒尚算平靜,管季白多少還是松了口氣。
又過了些時候,元娘小心翼翼上前詢問,郡主,是不是應該歇息了?
許璟說,好。
起身才要寬衣,屋外由遠及近一陣吵嚷,遲疑片刻,已有人撞開了房門跑進來。
王钺緊摟着一個木匣子,“撲通”跪在許璟面前,連磕了幾個頭,帶着幾絲哭腔道:“求郡主幫幫殿下吧!”
一大幫護院沒能攔下一個王钺,人烏壓壓擁在門口,操着家夥進退兩難,都有些忐忑驚慌,許璟看了他們一眼,沒有說什麽,揮手讓退下了。
“我可沒有那麽大的能耐,你回去吧。”許璟直截了當地說。
王钺眉目焦灼,欲言又止,他低頭看着抱在懷裏的木匣,有過猶豫,但最後還是将它雙手呈給許璟:“這匣內有一物,郡主看了,或許會改變心意。”
許璟詫異,半信半疑伸手去接,王钺攥緊木匣不肯松手,驟然又出聲說道:“這裏面裝着什麽,除了郡主,萬不可令旁人知曉。”
許璟轉頭看元娘:“出去。”
元娘聽話走出去,并且把門帶上了。
許璟打開那只并不重的木匣子——
“三殿下,曾在千燕城的戰場上救過郡主。”
……
許璟抱着木匣子沖出房門,她身上的喜服繁複厚重,使得她的行動變得笨拙而遲緩,她抱緊了木匣,不顧元娘在身後的驚憂呼喊,一面飛快奔跑,一面利落地把外袍脫下來丢在了地上。
一夜趕路,一晝數重變故,深更半夜時,柴恪早已困倦沉睡。
安樂郡主獨身夜闖王府,沒有誰敢硬攔,機敏的小厮連忙拔腿往內府飛奔。
小厮慌張搖醒了柴恪,告訴他說,安樂郡主闖進府裏來了。
柴恪醒來,神思一時混沌,略有些緩不過神來:“你說誰?”
“安樂郡主!安樂郡主啊!”小厮急得抓耳撓腮,“就快進到這兒來了,殿下快些起吧!”
帶眼瞧了瞧外面的天色,還那麽暗,只怕是半夜。
柴恪一面披起外袍,一面出着神揣度,實在猜不透她為何會過來,明明話早已說明白,以後各走各的,彼此再不相關——
許璟一頭撞進屋子來時,迎面吓了小厮一大跳,小厮吃驚後退,差點踩到身後的人。
柴恪皺了皺眉。
小厮吓白了臉,才要抽自己耳光道“該死”,巴掌不及挨到臉面,就被許璟一把拽住胳膊,不由分說丢出門外去。
柴恪看着許璟關門上闩,驚愣間睡意盡無,是完完全全清醒了:“你幹什麽!”
“這應該是我最想問的,”許璟轉過身,打開衣袖覆住的匣子,凝視着對方質問道,“這些年,你都在幹什麽?”
木匣裏只有一件東西,一張面具。
柴恪臉上忽地一白,震驚惶然間,卻仍要試圖擠出輕哂而不屑的笑來:“你這是何意?大半夜跑來,就為了讓我看一看這張屬于裴……”
“你不要跟我說,這張面具是裴琦先的。”許璟截斷他的話,“昭德二十六年,在千燕城的戰場上,戴着窮奇面具出現,救我,罵我蠢,教我逃命的人……是你對不對?”
柴恪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沉默了好久,只是沉抑地問她:“誰給你的?王钺嗎?”
許璟了解柴恪,事情如果不是他做的,他會第一時間否認,而不是顧左右而言它。
原來,從一開始就錯了……
“重要嗎?”許璟反問,灼熱的淚水滑過臉頰,她無法不悲傷哭泣,三年多的時光,她用盡了所有的心思,為的是去愛一個“正确”的人,然而事實是,她認錯了人,因此之前的克制壓抑,勸服自己感情不能走偏的一切努力,都變得愚蠢和可笑,“你為什麽從來不告訴我?你應該告訴我,在千燕城救我的人是你……”
柴恪苦笑一聲:“有必要嗎?那時候我已封王于楚地,無诏上戰場是為叛逆!說出來?如何能說?你是要我死嗎?”
“起碼你可以讓我知道……”
“你知道了又能怎樣?于我而言,不過多一分危險,一旦你說出去,叫有心人傳與朝堂知曉,我被定罪,或死或流放,這一輩子就永難翻身了!”
“不對……你救了我,我感激你還來不及,怎會不為你守口如瓶?”
“問你自己啊,有什麽秘密你是不會說給裴琦先聽的?你那麽喜歡他,什麽都愛同他分享,而那裴家是擁護太子的啊!我顧惜自己的性命和前程,難道有錯嗎!”
許璟已是悔痛萬分,聽得此番言語,氣急不可耐,憤然打了柴恪一耳光:“你當然有錯!錯在自以為是!更錯在看輕了我!你不是曾指責我兩次選擇的都不是你嗎?以前怎樣我不記得,但是後一次,我以為救我的人是裴琦先,回到長安,所有人都說裴琦先好……的确,他非常完美,身上幾乎找不到缺點,對我更是溫柔體貼百般縱容,可我對他的感情并沒有那麽強烈,我從來沒有覺得我的人生是非他不可的!我之所以那麽努力地去喜歡他,在意他,顧忌他,全是因為我一直以為他是救我的那個人啊!”
柴恪震顫,他睜大眼睛,驚惘望着許璟,因為臉色急遽變白,剛剛甩下的一耳光反而愈加印記鮮紅。
“那一天,是我記憶開始的第一天,我像做了一場好長的夢,等醒過來的時候,腦海裏一片空白,什麽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我一個人,孤零零的,身上又冷又痛,也根本沒有察覺到身後有人要殺我,如果不是那個人及時出現,我恐怕早已經死了……”
“那個人很兇,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罵我蠢,他對我分明是不耐煩的,嫌我一無是處,讨厭我哭啼不休……可是,他沒有想要丢下我,看我傻兮兮哭了好久,他拉我起來,把我帶出死人堆,告訴我要活命就往前跑……”
“他沒有告訴我他叫什麽名字,我驚怕糊塗之下也忘記了問,但是我記得那張面具……初見裴琦先的時候,他的面具遺失了,後來才有人幫他找回來,我看到面具是他的,以為是他救了我,所以我望着他,覺得親切而溫暖,我開始喜歡他……他是一個很好的人,唯一做得令我不開心的事情,是隐瞞了出征前皇帝陛下答應的賜婚,裴大人厭惡我,致使我在承光殿上灰頭土臉,顏面盡失,成為了無數人的笑柄,我十分生氣,發誓再也不要同裴琦先往來,可實際上,我心裏放不下他,只要一想起他是我全新生命中遇到的第一個人,雖然當時對我不怎麽客氣,但畢竟是他救了我……”
說着說着,許璟難過得厲害,淚水湧落,止也止不住,她捂住眼睛,聲音因哽咽而愈加斷續模糊:“如果……如果你肯早一點告訴我,救我的人是你,我……我就不會喜歡裴琦先了……”
柴恪呆住,許璟哭成了淚人,直教他心如刀絞,他走上前扶住了她,柔聲安慰道:“好了,好了,不哭了……”
許璟傷心難抑,撲到了他的懷中痛哭。
柴恪整個人僵了一僵,緩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将許璟擁住。
“你向皇帝陛下認個錯吧……也許就不用去做什麽定韓郡王了……”
柴恪低下眼,遲疑無話。
“就算不能留在長安,起碼還可以做回蜀王,我聽說益州險塞,沃野千裏,人們都稱蜀地為‘天府之國’,我們可以去那裏……”
聽到許璟做出如此打算,柴恪眸光一定,顏色慘變,驚忙推開了她:“誰說過要和你在一起?我早就告訴你了,我是不可能會娶你的!”
許璟茫然無措,止住哭泣,呆立了好片刻:“我……我不是要你放棄什麽,我只是希望……”
“遠離我!”柴恪捏緊拳頭,驀地咬牙背過身去,“跟着我,你會死。”
許璟心內一酸,噙淚顫抖道:“你很清楚選擇‘那條路’會付出怎樣的代價,我不懂你為什麽非要去争,平安活着度過一生,不好嗎?”
柴恪沉聲道:“我跟你們不一樣,我不争,就什麽也沒有了,連命都會沒有。”
這樣的理由,荒誕得令許璟心寒,她眼中淚下,卻還要很不甘心地問他:“那我呢?你希望我,等你……抑或是,另覓佳婿?”
“你做什麽都好,跟我沒有關系。”
一番話語平靜,許璟站在柴恪的身後,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
“放心,我不會再去劫你,荒唐的事做過一次,不可能還有第二次。”
許璟痛徹于心,遍體生涼,終無一語。
柴恪聽見打開門的聲音,等他回過頭,屋子裏只剩了他一個人。
隐忍壓制的情緒陡然崩散,他有些失力站不穩,扶着桌沿慢慢坐下,他發覺他的雙手都在抖,胸腔裏一陣陣的裂疼,極少落淚的他,這一次卻淚如潮湧:“你一定對我大失所望,認為我權欲熏心不可理喻……”
然而,若是真的有的選,又何必将自己的心上人拱手讓與他人!
昭德二十九年是一道分水嶺,那一年令柴恪看清楚了很多東西:一個生來血統高貴的皇子,在懂事之後,心高氣傲,想要去争皇位,想要以此來證明自己的價值,這無可厚非;查軍中貪腐案,入右營險境,在鬼門關前打了一個轉身,醒來的時候,他也曾想,要不就這樣放手吧,因為真的很想留着命和許璟在一起;晉蜀王、廢太子,一夕間,人心各異,庶母、兄弟來探望他,哪個不是笑裏藏刀?敬元帝鐘愛淑妃人盡皆知,但少了一個穆皇後絲毫不削弱穆家的權柄與威勢,他拿命也不能替母妃換回更高的榮寵,他的母妃,在深宮內苑裏,依然活得小心翼翼,謹言慎行不敢有任何差池,他忽然直覺意識到,穆家屹立不倒,将來無論是誰坐上皇位,只要不是他,擁有前朝帝王血統的虞氏一脈便難逃覆滅之禍,為了母親和妹妹,更為了自己,他就注定還要争下去……
擦一擦淚,臉上仍舊還有些疼。
在勤政殿,挨了父親的打,在仙居殿,再挨了母親的打,父親罵他“混賬”,斥他“無教”,一向溫婉和柔的母親也大罵他“逆子”,咬牙怒指他辜負了敬元帝想要保全他的一番深意打算……誰都無法把他從“執迷不悟”的漩渦中拉拽出來,他始終咬定所作所為是為了活命,可是連生身母親也覺得他的理由荒唐無稽,柴恪不能再辯駁,他無法去解釋內心的憂慮和懼怕。
——活着是第一要緊的。
——有命的人,才有資格更貪心。
捂着臉無聲靜坐,連悲泣也咬緊牙關不肯發聲,疼和淚,使他更加清醒意識到,往後的路,恐怕只能自己一意孤行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