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王 - 第 86 章 退婚

? “為什麽退婚?”

翌日午,裴琦先鐵青着臉闖進東靖王府,盛怒将一份奏請摔在許璟面前。

請求敬元帝收回成命,要求和襄國公世子解除婚約的上書,的的确确是許璟親筆所寫,清早封好令人送進宮裏去的,許璟挑眼看了看那份離開手端不過半天,重新又躺回到自己手邊來的奏請,反應十分平靜:“如果你覺得這樣會有損國公府的顏面,那麽退婚的請求可以由你們裴家向皇帝陛下提。”

“你在胡說什麽?”糊裏糊塗的裴琦先生氣道,“我幾時說過要退婚?我們裴家又幾時有過悔婚的意思?我們的婚期只是延後罷了!”

“但我不會和你成親。”許璟說。

裴琦先驚愣,神色僵了僵,遂而強撐笑顏道:“你是怎麽了,為什麽要和我開這樣的玩笑?”

許璟擡起頭看他,鄭重說道:“不是玩笑,是真的,我要和你解除婚約。”

裴琦先面容煞白,惶然無措間,神情已是慘淡,良久沉默後問道:“是我……做錯了什麽嗎?”

許璟愕住,轉念間,不由得紅了眼眶,頗自嘲地輕笑了一下:“不,是我弄錯了,一開始就錯了,往後便是一步錯,步步錯。”

“弄錯了什麽?”

“其實我早該察覺的,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兩個人的性格脾氣南轅北轍,你一向溫言好語,怎麽可能會氣急敗壞地罵我?所以,當年在千燕城外救我的那個人一定……”

“一定不是我。”裴琦先打斷了許璟的話語,迎着對方的目光,他心中酸澀難禁,“兩年前,在小南山,你提到救你的人很兇,開口第一句話便是‘許璟,你怎麽這樣蠢’,我就算再氣急失态,也不可能說出這樣不敬的話來,還有你說被面具吓得大哭,我沒有管你,那也是不可能的,起碼我會哄一哄你,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你第一眼看見的、直至後來念念不忘的人,根本不是我。”

倏忽間,許璟對他有了恨意:“你一早就知道我認錯了人,為什麽不主動澄清?”

裴琦先苦笑,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反問她:“你找到那個人了對嗎?”

許璟驀然一凜神,臉色驚白。

“是誰?”

“沒、沒有……我不知道!”

“是柴恪。”

“不是!不是他!”

見對方驚怛魂飛之态,裴琦先一陣靜默無言,“你從來沒有這麽慌張地否認過什麽。”他不由得發笑,神态漸漸怆楚不堪,“你急欲申辯、否認,不過是擔心他所做的事情被人發現,會給他招致來大罪——我不是那樣的小人,你應該知道的。”

許璟聽了最後一句,心裏難過,張口想說些什麽,最後卻是欲言又止。

裴琦先問:“你十分在意他,其實你很喜歡他是嗎?”

許璟低眉默然,閉口不能應答。

裴琦先趨近,再問:“那你……長久以來,你有真心喜歡過我嗎?”

答案與否,最終的選擇卻不會改變,許璟不知該如何回答他,一顆心刺痛萬分,她眼中澀痛,不覺別過臉去。

裴琦先終于知道自己輸得一敗塗地。

管季白聞訊匆忙趕來的時候,裴琦先已經走了。

管季白臉色有些難看,但更多的是茫然,他站在門口,彷徨而無措,只是很想問許璟一句:“為什麽?”

孤坐于桌前的許璟無動于衷。

管季白走上前,再次問道:“為什麽要這樣做?”

靠近了,才發現許璟是背着光亮坐在那裏哭,一點兒聲響都沒有,只有眼淚大顆大顆地直往下掉。

管季白心疼噤聲。

“管叔,我選錯了。”

渾身僵冷的許璟伸手環住了管季白,無助而顫栗地靠在管季白身上,在那一瞬,她覺得自己也像個有父母可憑依,有父母可知心的尋常人家的姑娘了,更多的淚水從眼中湧溢下來,她牢牢抱緊了管季白,終于有勇氣放聲大哭……

次日,長安臣民盡知安樂郡主與襄國公世子解除婚約之事。

其後,真定公主還朝,尚不及安歇,先是從皇宮去了柴恪的府邸,再然後到了東靖王府,省去寒暄,直接地開口請許璟出城,将才走不久的柴恪追回。

許璟不大在意地問道:“追他回來做什麽?”

柴雨棠急了:“我讓他回長安,不是希望他被谪去當什麽定韓郡王的!你心裏要真有我這個三弟,就立刻去追他回來,再一起随我進宮去面見父皇,把該說的話都說清楚!”

許璟愣住,緊接着心想,有時候也未必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任是怎樣勸說,許璟都拒不出城。

柴雨棠滿懷期許而來,意料之外地碰了第二鼻子的灰,終是盛氣憤怒而返。

三兩日後,宋璎珞到訪,細細碎碎地像是拉家常一般說了好些話——

“今年的天,見着倒是比去年要好。”

“薇薇是十二生的,轉眼也滿周歲了。”

……

“給郡主下聘時送來的那套金飾,不曉得郡主喜不喜歡?雖然盡是簪釵臂钏對镯之類的尋常之物,但卻是我們自己店裏打制的,很早就畫了圖樣,後來也幾經修改,直到聖上賜了婚,才高興萬分地拿出來請老師傅們連夜趕制。”

婚約解除,裴府的聘禮都悉數退還了,再聽到宋璎珞的這些話,許璟心裏愧疚,很不是滋味,借口倦了,起身下了逐客令。

“郡主去看看大哥吧!”見許璟要離開,宋璎珞也不委婉繞彎子了,她連忙站起來說道,“他,他病了好些天了……”

當天,許璟就備了厚禮去襄國公府,一是實在感到對裴家有愧,二是真心想見一見裴琦先,向他道歉,但襄國公一看到她就氣怒難消,連襄國公夫人也不願意再讓她和自己的兒子見面,許璟在裴家連一盞熱茶都沒喝上,她前腳才從襄國公府出來,襄國公後腳就不顧裴羽阻攔,叫人将東靖王府送來的東西丢出了大門外。

後來,曹瑞、袁雅、柴玑都到過東靖王府來探望,繞來繞去繞不開一個裴小公爺,提上一提,雙方又皆是尴尬和默然,尤其曹瑞,他說要不是因為許裴兩府聯姻,他都不會冒着被他爹娘逮住的危險跑回來喝這杯喜酒,這下可好,喜酒沒喝到,他被扭着耳朵拎回家,連睡個覺門外都守着三四個人,是插翅也難飛了。

隔了好幾天,雲炜才獨自來看許璟,來了,也不提裴琦先半句,只是一邊喝着茶,一邊說起無關緊要的瑣事,諸如東郊外的桃花謝了,家裏的燕巢空了,看着喜寶像是長肥了等等之類,茶喝完,再續了一盞,然後他就回家了。

三月末,許璟進宮去,看到蘇峻抱了一個襁褓小嬰兒進宮,不多久後,她才知道伽陀的大汗、六王子都在王庭叛亂中死去了,那個小嬰孩,聽說是赫倫王子的遺腹子,他的親生母親是一個草原女人,生下他以後也死了,蘇峻将孩子送去鳳陽閣交給了柴雨棠,柴雨棠為他取名成安,小字子衿,收為養子,視若己出,甚為疼愛他。

許璟去鳳陽閣看過那個小嬰孩,眉清目秀長得很漂亮,柴雨棠告訴她,成安長得更像他的母親,然後到了喂奶的時辰,柴雨棠就抱起孩子去找乳母了,許璟立在搖籃邊,看柴雨棠華美衣袍的背影,忽然想起她曾經和親遠嫁,離開長安近三年,命懸一線才終于得以回來——

“過去的時歲裏,藏下了所有人的悲歡離合。”

想豁達地笑一笑,卻是求而不得,低眉轉目間,心念起某一個早已不在長安的人,就像是碰到了心口尚未痊愈的傷,疼得剎那間眼泛淚光。

那天回去,偏偏在街上再遇到柳曼君,柳曼君嘴臉尖酸刻薄,對着許璟又是一通嘲諷,許璟沒有心情和她計較,自顧自地走了,這一幕,恰是叫雲炜看見了。

路過軒轅府,鬼使神差地走進去,府裏也不見看管的人,四處凋敝荒涼,杏園的門上挂着蛛網,走進去,杏花零落成泥不見,唯有滿眼蕪雜的綠,小樓外的木階上放着一個小酒壇,看樣子擺了很久,酒氣被雨露沖淡,若有若無,細細分辨,尚可識別裏面裝的曾是真珠泉,那是軒轅辰非常鐘愛的酒,許璟不知道軒轅辰是不是回來過。

往回走,經過一處長廊,無意瞥見一座小橋,不自覺地就停了下來。

——“能在這裏遇到郡主,真是好巧。”

裴琦先立在這廊下,對小石橋頭站着的她說這句話的時候,依稀也是個四月天。

許璟恍恍惚惚出了一會兒神,一雙灰雀兒飛到面前來驚了她一跳,她吓了一跳,雀兒也吓了一跳,一看廊下有個大活人,連忙撲騰着逃遠了。

許璟撫着心口,隔了片刻後,長長嘆了口氣,垂首喃喃道:“我似乎不應該再待在長安了……”

從軒轅府裏出去,大門口坐着一個人。

許璟有點兒意外,走到他身側問他:“你怎麽在這裏?”

雲炜轉過頭,忙站了起來:“我看見你進去了,反正也沒什麽事情可做,所以就在這裏等你出來。回家嗎?我送你。”

“哦,也好。等一會兒,就留在我家随意用些飯菜吧,過幾天,我該走了。”

“走?你……你要到哪裏去?”

“大概,會是千燕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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