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王 - 第 87 章 遠走

? 許璟主動請旨去往千燕城戍邊,敬元帝念東靖王在這世上只餘下她一條血脈,垂憫不肯應,怎奈許璟去意已決,終是苦勸無果,多番思量後,允她做了千燕城監察特使。

曹司農老謀深算,早就相中了徐都尉家的千金,紅紅火火替曹瑞張羅了一門親事,許璟原本四月初六就該出長安,為此不免多耽擱了半月。

徐小姐容貌婉麗,性格謙和,琴棋書畫更是無所不通,是一位很有涵養的大家閨秀,但曹瑞深知這親一成,他的熱血報國夢就更沒戲了,加之和徐小姐不過匆匆見過兩次面,印象不深、感情不深,娶親當天,他滿心惆悵,臉上笑容僵硬,大喜之日,實在是怎麽也暢快不起來。

裴琦先的病沒有好透,整個人憔悴蒼白,但他還是堅持要來赴這場喜宴,加上他,襄國公府一共來了五個人,襄國公瞥見許璟,一張老臉立刻拉了下來,帶着一家子坐到遠處的席面上去了,後來袁雅來了,跟許璟打過招呼,同裴家坐在了一處,雲炜和他爹娘來得晚,雲将軍和雲夫人落座在裴府旁邊的席面上,雲炜四周裏瞅一瞅,選擇和許璟坐一席。

“哎呀,怎麽感覺我們的新郎官看上去不是很高興呢?”

新娘快到的時候,許璟身邊橫剌剌坐下一個陌生的人來。

雲炜瞧了瞧許璟迷茫的樣子,與她介紹道:“這是谏議大夫,顏骥。”

來人撐着臉向許璟笑一笑。

許璟心想,這麽年輕就做了谏議大夫,很厲害啊,于是也點頭微笑,客氣張口說道:“幸……”

“定韓郡王柴恪是我表哥。”許璟的一聲“幸會”還沒來得及說完,顏骥就笑眯眯補充道,“因為我娘是韓國夫人嘛,和淑妃娘娘是親姊妹。”

許璟神色變了變。

雲炜愣住,繼而故意咳了兩聲給顏骥聽,希望他不要再亂開口。

顏骥佯裝不懂,故意繼續聊天道,“你不記得我了嗎?小時候我還帶你玩過捉迷藏呢。”想了一想,又說,“不過你六歲以前好愛哭啊,除了我表哥,誰也哄不住你。”

許璟蹙眉,默默捏緊了拳頭。

“悄悄跟你講,我就比柴恪小五個時辰喲,可惜生日差了一天。”

“對了,聽說你要去千燕城?好端端的,去那裏做什麽?”

“似乎離平陽有點遠吧?”

……

聒噪得令許璟忍耐不了,直接吼他道:“閉嘴!”

顏骥吓愣住,拍着胸口舒了口氣,最後還要不怕死地多舌再評論一句:“女孩家這樣兇,當心嫁不出去。”

許璟怒火中燒,差點兒動手,好在是雲炜及時拽住了她:“他是朝廷命官,打不得的,你千萬冷靜!”

許璟咬牙将拳頭捏緊,忍着一肚子火氣重新坐下,斜一眼顏骥,警告道:“要麽閉嘴,要麽滾,再敢提一聲你那個表哥,我不管你官至幾品,照打不誤!”

兇得不是一星半點啊,真和小時候差太多了——顏骥訝異迷糊,繼而背上有點涼飕飕,不由自主地挪開了幾分。

新人拜過堂,喜宴開席,過了約摸一盞茶的工夫,裴琦先就起身了,許璟遠遠看着他由人攙着離開,心底裏酸澀難過很不是滋味。

顏骥伸手在她眼前晃一晃:“你眼睛紅什麽?都解除婚約沒關系了,還有什麽好看的?”

“行了!”雲炜氣得摔了筷子,撸袖子道,“顏骥你做人不要太過分可不可以?我真的忍夠你了!”

許璟按住雲炜,低頭輕輕說道:“算了,他也沒說錯。”

似乎什麽都沒發生,許璟回過身,人群正好興高采烈一片喧囔,是新郎官往這邊來敬酒了……

四月二十,許璟離開王府,一向聽管季白的話、安靜溫順的喜寶跟着馬車一直跑,怎麽勸慰吓唬斥責都不回頭,管季白看了無奈,趕上前說,罷了,它是認主的,就讓跟着去邊關吧,許璟下車,摟着這條撿來養了三年的大黃狗,一面罵它腦子笨不曉得哪裏才是享福的地方,一面既不舍又感動地哭得一塌糊塗。

管季白嘆息,轉眼看到從車內探出頭來的岑盈堂,遂走去拍一拍他的肩膀:“好好照顧郡主,好好照顧自己。”

岑盈堂垂下眼,小聲道:“知道了,師父你都說了快八百遍了。”

管季白笑了:“是啊,人老了,就是喜歡啰嗦。去吧,你正年輕,該到處走走,多去見見世面。”

岑盈堂眉頭微皺,說話聲音愈加小了許多:“其實我更願意留在師父身邊……”

管季白袖手而立,輕輕說了一句“沒出息”。

岑盈堂臉上一紅,埋頭讷讷。

管季白再不厭其煩地又叮囑了元娘和二添一通,正說話間,雲炜騎馬趕來,離得近了,忙從馬背上跳下來,興沖沖到許璟跟前說道:“我跟你去千燕城!我爹我娘都同意了。”

許璟松開喜寶,愣愕站起來。

不待她開口,雲炜擡手便把一柄劍橫遞給她:“給你。”

許璟垂眼看那劍,忽然間大驚失色:“這是——”

雲炜笑向她道:“到底是要離開長安了,忍不住去了一趟襄國公府辭行,他是非常想來送送你的,但他爹娘不肯,國公夫人甚至以死相逼,教他為難,幸好我去了,他于是請我将此物帶給你,說這是稱手的好劍,出門在外,防身之器還是應該備一件的。”

許璟心中數種滋味雜呈,沒說話,盯着那柄青鋒利刃,慢慢伸手接過,再又側首與身後人交待:“管叔,裴世子病了很久了,我走以後,請你去看看他。”

可能襄國公并不願意看見東靖王府的人,但許璟還是希望裴琦先的病能夠盡早好起來。

管季白焉不知“心病尚需心藥醫”的道理,不過如今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盡醫家本分,盡力試試:“是,郡主放心去吧。”

許公一門榮寵,加上許璟美貌聰慧深得敬元帝厚愛,東靖王府俨然已是長安城裏數一數二的王侯貴戶,高不可攀,金枝玉葉如安樂郡主許璟,原本哪裏都不用去,但因一場情_事傷人傷己,為了各自好過,毅然決定放棄安逸優渥的生活,遠走邊塞,去體味千燕城的寒苦……

一切因緣的流轉皆是由千燕城開始,這樣的選擇,與其說是對裴琦先的愧疚避走,倒不如說是以一種不足為外人所道的方式,堅持守護着另一段模糊卻又深刻的感情。

到千燕城以後,日子漸漸變得寧靜而漫長。

時不時能收到長安寫來的信,裴琦先寄來的書信多于王府家書,措辭尋常,語氣尋常,不過是詢問近況,道一聲安好,卻是每月不絕,一開始許璟尚會提筆親自回信,時間久了就覺得這樣的做法如同藕斷絲連,似乎是給對方留有希冀和期待,是極其不好的,後來再有類似的書信,她都是丢給雲炜去回。

春去秋來,時歲靜悄悄輪轉。

雲炜也偶有問起他們會在千燕城待多久,許璟從來都說不知道,她也是真的不知道,去的第一年,她常常帶着喜寶坐在城中的高處,看暮雲千裏色,也意圖規劃新的人生,但每每只覺得凄涼傷心,什麽都不願多想。

長安城的書信裏不會提到平陽,千燕城裏最緊要的事是對付西兆,所以即使有心留意,許璟也無法得知與定韓郡王相關的任何消息。

岑盈堂是個聰明的人,漸漸看出了端倪,就安慰許璟說:“三皇子的身份與別不同,不是等閑人物,關于他,我想,沒有消息傳來,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那時候,柴啓言已被立為太子,新太子勤于政事,朝野內外都漸趨平靜。

許璟不知道柴恪會不會感到失落傷心,但她明白岑盈堂說的話沒有錯。

也不知西兆是如何知曉昔日射殺合齊術的人重新到了千燕城,且聽聞是個女人,還是身份驕矜貴重的什麽郡主,每次來攻城,都滿口嘲諷和辱罵,許璟身在千燕城,看多了西兆屢次犯邊,加之其氣焰嚣張,言語難聽,再好的脾氣也坐不住了,她不管自己頭上頂的只是一個“監察特使”的閑差,執意随軍出城殺敵,雲炜、岑盈堂等人勸她不住,也唯有由雲炜、二添随行護衛,逐漸地,她亦吃一塹長一智,磨練成長為了一員邊關女将。

曹瑞不顧新婚,偷偷離家,輾轉到了千燕城,第一眼看見身着戎裝、臉上灰撲的許璟騎馬返城,驚驚忙吓了一大跳:“你……你竟然出城殺敵去了?!”

許璟挽緊缰繩,翻身下馬的動作流利漂亮,她走上前一只手搭在了曹瑞的肩膀上,笑盈盈道:“我真是有點兒理解你為什麽有安穩日子不過,偏要上沙場抛頭顱灑熱血的心情了。”

曹瑞瞪大了眼:“啊?”

或許初衷本不相同,但确實也算得上殊途同歸——

有了可做的事情,方覺得活着是充實有意義的,不枉在這人世逗留一場。

“難得你來,走,我和雲炜請你喝酒。”許璟故意轉開了話題。

笑談着穿過人群,曹瑞和雲炜追逐嬉鬧,雲炜笑哈哈地往前跑,撞到一個人停了下來,曹瑞撲上前一把扭住了他的臂膀。

“看你還跑!”

“哎,不作數,要不是這個人擋路你根本……”

雲炜不高興嘟囔着,轉頭看了一眼,瞬間身體僵住。

曹瑞也跟着微微一愣。

“久違了。”受雲炜氣惱埋怨的人微笑着對他們輕輕說道。

雲炜和曹瑞緩過神來,不約而同地回過頭看向身後。

許璟穿越人潮追上來,因故友重逢,歡喜之間忙喊前面二人慢行,一擡眼,見着了與他們站在一起的人,立時心口一跳,驚詫愣怔間止步立住了。

重新見到裴琦先的這一天,是昭德三十二年的九月廿三,距離許璟離開長安已經兩年零五個月了——

“阿璟,別來無恙?”

恍似當年的清雅溫柔,微微一笑,仍舊明媚暖煦,如最好的春風、最亮烈的春光。

許璟忽然走了神,以為過後種種不過一場虛幻的夢,夢境是時候醒來,而時光則從容地倒退回了昭德二十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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