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還得是呆萌 - 第 51 章 回首朝陽

顧相惜折斷的雙手以怪異的姿态扭曲着,她垂着頭,看不清面色。滿頭青絲都濡濕成片,往下滴答着略顯渾濁的水珠。

在這一天之中,她嘗試了許多辦法,依舊未能從水牢裏逃脫。在這約定好的日子,房玄昭也未到來,她有些擔心他是否已遭遇不測。

而就在她擔憂之時,踏水之音泠泠響起。她不知是喜是悲,徒擡起腦袋,空落地望着充滿黑色的前方。

“師姐。”房玄昭面色凝重,在離她三尺之外停下腳步,他心中愧疚,只敢遙遙地看個身形,不敢細看她身上創傷。

在那日與平野星分離後,斷魂苑那邊發下的各類事務纏身,他原想推脫自己身份不合,做不得這些,但那邊人說是為師父排憂解難,孝義當前,他不得不做。

而他惦記着顧相惜,遂挑燈熬夜,将堆積如山的事務一一處理完畢,卻未想在出門前着了道,被人用醉三千迷暈,而這一睡便是三日。

他深知迷暈他的人所為何事,也更深知這事會是何人所為。若非是在三日後的午時,師父親自将他救醒,怕就得如醉三千之名那般,一醉夢三千,沒個三年五載是醒不了了。

“師父棺椁放于何處,我既說要去祭祭他,那便是要去的。”她平靜着,像是在說某個只有姓名之交的陌生人。

房玄昭張了張口,竟不知該從何說起。顧相惜能與月隐有着非比尋常的感應,這就意味着在他二人之間有着難以言喻的維系。便是在神話昌盛的年代的那些雙修者們,不花個百八十年也很難修得此感應。

只可惜他們師徒二人,一個冷了身,一個涼了心。即便将來如何悔恨,也都各自離去,在無他的世上空懷回憶,也空餘冷寂。

“師父仙逝前,曾來找我。他要我告知師姐。”

房玄昭頓了一會,不知是在感嘆,還是在敬佩。最終緩緩而道:“師父說,他罰你在水牢受刑,刑滿之期是為他死期後的第七日。待他下葬後,鎖魂鏈自會解開。師父知曉你不會輕易受困,定會因反抗落下重傷,因而在淩宇軒為你冰下了可修複身體損傷的湯藥。”

顧相惜漸漸睜大了雙眸,突然明白自己去淩宇軒時,那殿門上挂着一把重鎖的意義。那并非是他不要自己回去,只因他在那裏早早為自己備下了湯藥。

“師父說,他要你從這裏出去,接替他、坐上望月樓的樓主之位。”

她不明白,也不能理解,他為何明明恨自己,卻還是要将望月樓交給自己。卻在房玄昭話音落時,滑下一滴淚來。

“作為條件,師父希望你無論如何,不要報複方瑛潔,且留她一條命在。”

顧相惜緩緩阖上眼。原來如此。

他料定自己會報複方瑛潔,這也就說明,他知曉自己會落得如此下場,全是拜她和平野星所賜。他既能知曉自己在這裏生不如死,也能在死後,用樓主之位絆住她,卻是為保住傷害她的人的性命。

……他如何能這樣對她!

“師父向來想得遠,也想得周到。他既不要我去看他最後一眼,卻不能不要我這做徒兒的替他焚上一炷香罷?即便現在不去,将來我榮登樓主之位,也總要去拜祭的罷?”她在笑。

房玄昭有些擔憂,總覺得不過三日未見,她就似換了個人般,裏裏外外都讓人不認識了。

“師姐,這是師父的最終遺言。我與你一樣,都不願相信這話是從師父口中說出來的,但事實如此,你我皆奈何不得。”

他想起今日黃昏,再去斷魂苑時所經歷的事,包括師父的臨終遺言,也包括那明顯的魚腸劍創口。他雖有些替平野星遮掩,卻很難保證不被發現。但他必須救她。

“我明白。”她聲音漸弱,嘆息着吐出這三字。爾後似是累極了,也不顧房玄昭還在,更不管手腕上的疼痛,頭一歪,昏昏沉沉得睡着了。

房玄昭駐足片刻,最後選擇離開。他匆匆趕往洪荒殿,一路上盡是徒孫們的哭嚎聲,他心中愈加煩悶,便運氣更盛,連衣裳都未換下便來到了洪荒殿。

遠遠一望,只見昔日歌舞升平的高臺上空落落的,殿內中♂央陳放着一口黑沉沉的棺椁,除去下面跪着的六個人,便再看不到其他身影。

半盞茶時間過後,他穩穩落在洪荒殿門口。正此刻,一襲暗藍色的身影從殿內深處款款而來,她立在月隐棺椁前,俯視着,面前跪下的六位師尊,神色雖凝重,但發紅的眼眶卻是怎麽遮不住的。

方瑛潔擡起頭,在看到房玄昭後愣了片刻,爾後冷冷得剜了他一眼,像是要吃了他的骨頭般。

正當房玄昭詫異之際,方瑛潔緩緩開了口,聲音一如既往地清澈婉轉,卻在此刻平添了份肅穆:“錦有月氏,五胡扛鼎,滔天方駕,民懷其德者矣。垂仁傳芳,高蓋成陰,星鬥呈祥。禦以遐心,化隆乾棟,施厚大鑪。怎奈天妒英才,享位無幾,哀哉。”①

随其聲婉轉清澈,傳遍望月樓三山五峰,聽者無不垂淚。

方瑛潔頓了會,垂首黯然:“上任樓主仙逝,以致望月樓三山五峰群龍無首。待得三日,送離上任樓主後,請各位師尊不必留情,勝者為王。”

房玄昭在她念着長串的四字詞語時便在他們給自己空出的位置上跪下。他心中有些焦慮,在師父不自然死亡的狀況下,平野星的消失無疑是惹人懷疑的。但更讓人奇怪的是,方瑛潔明知師父死于人禍,怎還對行刺的事只字不提?

他心中越發不安。

而印證房玄昭猜想的是他面前,那個身着暗藍色衣裙,面容冷漠的女子的話。

方瑛潔遙遙看見一小隊擡着一架裹着人形的東西過來,她森然一笑,垂眸看了眼頗為緊張的房玄昭,道:“另有一件事,還請五師尊與大師尊節哀。九師尊平野星,因不舍上任樓主,于今日黃昏時分,跳河殉身了。”

說罷,她指着不遠處。

房玄昭在驚訝與恐慌中回首,遙遙俯瞰,只見一行人緩緩行來。被她們擡着的東西雖蓋了層百布,卻還是隐隐可見一個人形。

他腦中嗡然一片,似乎聽到從那人身上,水珠滴落在地的泠泠之音。

“星兒……”房玄昭喃喃自語,他終究沒能救得了她,不僅是師姐,他誰也救不了。

平野垂驀然直起身,雙目緊閉着,面目卻因內心的疼痛變得有些猙獰。他攥緊拳頭,壓下心中悲痛。

剩下五人依舊保持着原有的跪姿,卻面色各異,各有各的盤算。

唯獨落月搖,自她步入洪荒殿時便始終如一,一如既往的雲淡風輕,她目光自始自終都落于前方,從未有過改動。在即将到來的血色殺戮中顯得尤為穩重,望月樓樓主之位,似早已成為她的囊中之物。

眼下,除卻平野星與顧相惜二人,所剩七位師尊皆跪在洪荒殿內,輪流誦經焚香,替月隐守靈。

輪到池鶴洛九二人上香時,他跪伏着身體,因埋着頭看不清表情。他壓着聲,道:“三日過後,看誰成王而誰敗寇。”

洛九一手牽住寬大的袖袍,以免其被燭火燒出窟窿。另一只手斜握着三炷香,停留在搖曳着的白蠟上,平心靜氣地等待它被點燃的一瞬。

三炷香漸漸燃起,散出嗆人的白煙。洛九雙手捧住香,對其輕輕吹了口氣,爾後朝着月隐棺椁拜了三拜,“不急。”

揭過一張張鮮活刻骨的篇章,讓時間翻至九月初秋。但凡還活在望月樓中之人,皆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壓力,在不斷疊加積累下的磨難中度過重複的每一個日夜。

這不僅僅是在描述望月樓,只需稍改幾個字詞,将悲化喜,便同樣能适用于夜惜宮。

宮中人士,皆在為三月後的大婚而忙碌着。對于人力、財力資源強大的夜惜宮來說,即便是少宮主與花護法的婚事前後腳辦了,也用不着長達三個月的時間。

夜宮主本人雖說三月後是大吉大利之日,但這三月之中适于婚禮的良辰吉日并不在少數,如此一來,就鮮有人能知曉夜宮主心中所想了。

此刻的夜清明,正立在夜惜宮之巅。舉目一望,盡是連綿無盡的山峰,層巒疊嶂,幾是看不到頭。

“三月後,若你還能來見我,想是身體無恙了罷。”

夜清明面色還有些蒼白,這便是那日強行闖陣後的代價。當日他內髒受損,經脈近裂,藏于望月樓內調理了半日才敢去找他。

而在那夜,他全憑一口氣吊着才能勉強與他對弈。卻就在他那般不利的狀态下,還能勝了他。可想而知,月隐早已油盡燈枯。即便有那碗湯藥吊着,他能否熬過三月也是個問題。

由遠及近,傳來雄鷹驚空遏雲的嘯聲。夜清明微微蹙起眉頭,伸出右手,将食指彎曲着。雄鷹扇舞翅膀,一陣低空滑翔後,穩穩停在他潤澤如玉的指骨上。

他取下綁在它腿上的竹筒內的紙條,打開一看,方寸白紙上草草落了幾個黑字:“月隐薨了。”

作者有話要說: ①改自司馬睿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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