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春腰 - 第 9 章
第9章
身處自己的宮殿,雪棠極有底氣,她也不跟霍青打機鋒,只沉聲吩咐內侍:“趕緊把這個登徒子叉出去,皇宮最重規矩,怎能任不三不四的人私闖長樂宮?”
雪棠在錦繡堆裏長大,養出了通身的氣派,即便生的嬌小玲珑,發作起來也自有一番氣韻。
見她沉了臉,內侍誠惶誠恐,忙起身去攔霍青,霍青久經沙場,武藝高強,擡臂一擋,便把內侍格了開來。內侍不敵,滾落在地。
霍青這是不想要體面了,凝枝見狀忙到屋外喚侍從。
屋外的侍從聽到動靜欲要進屋護主,哪成想還未動作,便被皇後派來的侍衛擋在門外,侍衛都是練家子,內侍又哪裏敵得過,只好偃旗息鼓。
天氣轉暖,飯廳的房門上吊了一條半透明的天青色輕紗,透過輕紗,雪棠将門外的情形瞧了個清清楚楚。
莫說侍從,便連凝枝也被擋在了門外。
雪棠實在沒想到太後能無恥到這個地步,竟會幫助外臣欺侮上了玉碟的長公主,真是半點顏面都不要了。
雪棠又驚又氣,衣袖內的素手緊緊握在一起,小臉漲得通紅,連呼吸都重了幾分。
絕色美人,便連生氣時也極賞心悅目,霍青不由“哈哈”大笑起來,聲音嘹亮,簡直震得人耳膜發疼。
雪棠不願看到霍青,卻又沒法子阻擋他進屋,于是氣咻咻把頭扭到一側,只留給他一個婀娜的背影。
“九公主好大的氣性。”說話間霍青便踱到雪棠跟前。
大手握住雪棠瘦削的肩膀,輕輕一撥就将她調轉方向,轉而和霍青面對面而立。
他竟敢對她動手動腳,雪棠氣不過,沉聲命令:“松開你的手。”
霍青不以為意,撚了撚食指,隔着衣衫輕輕在雪棠肩頭摩挲了兩下。
簡直是奇恥大辱,雪棠從未被人這樣冒犯過,身體倏然繃緊,拉成一張要迸射的弓,她深吸一口氣,紅着眼低下頭,狠狠咬到霍青的虎口處。她拼盡了全力,便連額角的青筋都凸顯出來。
“松開!”霍青吃痛,低聲嗤道。
雪棠不聽,牙齒愈發用力。血腥味在唇齒間溢開,味道惡心極了,她卻依然不肯放松。
這時不知霍青摁了一下她的哪個穴位,她只覺得喉嚨酸疼,不由自主便松了口。
她後退兩步,拉開和霍青的距離,警惕地盯着他,聲音也尖利起來:“本宮有婚約在身,斷不會嫁給你,你就死了那條心吧!以後休要再踏入長樂宮一步。”
雪棠發洩一通,轉而看向霍青的手掌。他的虎口已滲出鮮血,紅的駭人,他曾殺人無數,她又手無縛雞之力,如今她将他咬成這樣,也不知他會怎樣待她。雪棠這才察覺到害怕。
心裏害怕極了,她卻不想丢掉顏面,只佯裝鎮定,指着房門呵斥霍青:“出去,滾出去!”
霍青不語,一步一步向雪棠逼近,雪棠抄起一旁的花瓶欲要向他投擲,還未投出去,便被攥緊了手腕。
霍青一只手攥着雪棠的手腕,伸出另一只手在她的唇瓣上擦過,将她唇間的血跡盡數沾到指間。
他盯着食指上的鮮紅緩緩開口:“我馴馬無數,最喜歡把烈馬騎到身下。九公主只管折騰,且看我能不能把你馴服。”
話畢接着道:“公主也不要再拿婚約當借口,今日早朝陳家家主已以陳明熙生死不明為由退了與公主的親事,公主便擎等着我來娶你罷!”
霍青說完話勾唇笑了笑,提腳走出飯廳。待他走出長樂宮,皇後的侍衛也紛紛散去。凝枝這才奔到屋內。
掀開門簾,只見雪棠正伏在案幾上低聲啜泣,約是哭得太過于傷心,削瘦的肩膀抖個不停。似被暴風雨攜裹着的燕子,可憐又無助。
“公主!”凝枝的聲音也帶了哭腔,她走到雪棠身旁,溫柔地抱住雪棠發顫的身體。
雪棠是凝枝看着長大的,幼時每每鬧脾氣,凝枝都會把她抱到懷中安撫,如今雖長大了,凝枝的懷抱依然讓她覺得安寧。
雪棠委委屈屈擡起頭來,清亮的桃花眼哭得紅紅的,眼眶裏滿是淚水。
她斷斷續續抽噎:“太後和霍青合起夥來欺負我,我真的是半點體面都沒有了。若是父皇和母妃還在,他們又如何敢這樣待我?”
雪棠愛面子,面對霍青時雖害怕,卻強撐着不肯露怯,現下霍青走了,她便如洩了氣的皮球,軟軟伏在凝枝懷中,嬌柔又可憐。
凝枝雖心疼雪棠卻也無計可施,只輕輕撫着雪棠的脊背低聲安慰:“沒事了,沒事了,一切都會變好的。”可到底該如何變好,她心裏一點底都沒有。
雪棠又哭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坐直身體,經歷了失去雙親的痛楚後,她已十分善于自我調節,霍青雖猖狂了些,總歸不會長期待在京都,只要她能扛過這段日子,便能安安穩穩生活。
且皇兄已然答應了讓她嫁給如意郎子,皇兄是一言九鼎之人,他既做出了承諾,就一定不會食言。她現下的境遇雖艱難了一些,但将來終會守得雲開見月明。
想到這裏,雪棠又豁然開朗,她将眼角的淚痕擦拭幹淨,提步向廚房走去。
“廚房腌臜,公主到廚房做什麽?”凝枝亦步亦趨跟在雪棠身後。
“皇兄喜歡吃芙蓉糕,我去給皇兄做一碟。”雪棠腳步未停,徑直進入廚房。
她是知恩圖報的人,現下雖人微言輕,卻也不好憑白享受皇兄的恩惠,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姑娘,雖牟足了勁兒學做吃食,做出來的成品卻差強人意。
雪棠折騰了大半日,總算做了一碟可入眼的芙蓉糕,她把芙蓉糕放進食盒,認真叮囑宮人:“你将這點心送到銜雲院去,腳步快一些,芙蓉糕要趁熱吃才香甜。”
宮人躬身應是,提着食盒匆匆離開。忙活了一上午,雪棠只覺得身心俱疲,躺到榻上小憩片刻,又移步到花房。
花房內養着佛手柑,佛手柑形似佛手,味道清香,最适宜禮佛之人清供,雪棠挑了長勢最為茂盛的那株,交給凝枝,讓凝枝送往暢春園。
太皇太後雖從未給過她好臉,卻實打實給了她庇護,按理她應當親自到太皇太後跟前盡孝,可她知道太皇太後并不喜歡和她相見,便隔三差五差宮人往暢春園送東西。
有時是她親自做的绫襪,有時是佛經……雖說太皇太後什麽都不缺,她的心意卻不能不到。
這邊,芫荽由門房領着進了銜雲院,芫荽生了一張喜慶的圓臉,見人三分笑,十分讨喜。
一看到十一就笑盈盈行禮:“為了讓颀王殿下吃上可口的點心,我們九公主在廚房忙碌了大半日。整整做了幾十塊兒芙蓉糕,才将将挑出來一碟子。
這碟點心雖不值什麽,卻是九公主對王爺的心意,還望校尉大人呈給王爺。”
芫荽是凝枝親自調教出來的,性子雖活泛,卻很會說話,由她說出來,主子的三分好也能變成十分。
十一叫起,打開芫荽手中的食盒查驗,見到盒內的點心不由皺了皺眉,而後神色如常的蓋好蓋子,拎着食盒向書房走去。
門房納罕,扯住十一的衣袖好心提醒:“張校尉,王爺從來不用點心,且這點心實在算不得精致,您又何故給王爺送這樣的吃食?”
門房的身份雖及不上十一,但在戰場上是和十一一起厮殺過的,二人有過命的交情,說起話來便無需客套,直來直去即可。
十一撇撇嘴,對門房道:“這點心是九公主做的,九公主做的點心,又豈是旁的點心能比得上的。”他連腳步都未停,一邊說話一邊推門進了書房。
門房越發狐疑,九公主做的點心,除了比一般的點心難看了一些、粗糙了一些,還有什麽不一樣嗎?
“王爺!”十一把食盒放到書桌旁的矮幾上,“九公主給您做了芙蓉糕,說是剛剛出鍋,現下還熱着,您可否要用一些?”
沈離聞言放下手中的書籍,起身淨了手,坐至矮幾旁。捏起一塊兒芙蓉糕放到口中,他吃相極優雅,半點聲音都沒有,就那樣慢條斯理把一碟子糕點吃了個幹幹淨淨。
十一知道沈離疼愛雪棠,哪怕他再不喜甜食,為了雪棠的面子或多或少定會吃一些,卻沒有想到沈離竟把一碟子糕點都吃完了。
沈離在十一驚異的目光中施施然站起身,拿起書桌上的梨花木匣子向長樂宮走去。
雪棠正窩在貴妃椅上看話本子,忽聽凝枝禀告說是颀王來了,忙站起身迎了出去。
“皇兄。”雪棠蹲身向沈離行了個禮,迎着他進了屋。
目光瞥見貴妃椅上的話本子,雪棠忽得就心虛起來,她三步做兩步跨到貴妃椅上,悄悄把話本子掩到靠枕後面。
沈離把雪棠的小動作盡收眼底,卻只當沒看到,将手中的匣子遞到她跟前,溫聲說道:“這是高麗國進貢的首飾,你且瞧一瞧合不合心意,若是合心意就戴着玩兒。”
雪棠愛美,打小就喜歡精致的首飾,自昭帝駕崩後,內務府再未給她撥過首飾,戴來戴去總以前那麽幾樣,早就膩煩了,聽到沈離的話,眼睛都變得晶亮起來。
她迫不及待打開匣子,入目是一只镂空雕花金手镯,手镯上不僅雕着栩栩如生的海棠花,還鑲着質地純透的紅寶石,華貴又精美。
雪棠把手镯套到腕子上,将手臂伸到沈離跟前,輕輕轉了轉,嬌聲問道:“好看嗎?”
她生的白,腕子纖細白皙,真真應了那句“皓腕凝霜雪”,細細的手腕戴上赤金手镯愈發顯得膚若凝脂,美倒是極美的,觸到她的腕子時,沈離的目光卻猛得沉了下去。
他托住她的手腕,慢慢挪至眼前,将手镯上移,露出一道刺目的紅色淤痕。
“這是怎麽回事?”沈離低聲問道。
雪棠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察覺到腕子上多了一道淤痕,細細的一條,倒也不疼,只是顏色很紮眼,應當是霍青攥着她的手腕時留下的。她生的白,肌膚嫩得豆腐一般,時常在不經意間留下紅痕。
話遞到了嘴邊,雪棠也沒有隐瞞的必要,将上午發生的事盡數告訴沈離,她唯恐沈離為她擔憂,末了又道:“皇兄不必為我憂心,我的腕子上雖留了淤痕,卻半點也不疼。反觀霍青倒是吃了好大的虧,我狠狠咬了他一口,他的虎口直被我咬出了鮮血!”
花廳極開闊,碎金子般的陽光彌漫在屋內,明亮又和暖,明明是溫暖的春季,屋內的氣壓卻倏然冷冽下來,壓的人連大氣都不敢喘。
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雪棠卻莫名有些心虛,她仰頭看向沈離,嬌聲道:“皇兄,我真的不疼,你不要生氣。”
沈離的臉色愈發深沉,薄唇緊抿,繃成一條直直的線。他垂下眸子,目光凝着雪棠腕上的紅痕,低聲詢問:“他哪只手傷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