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春腰 - 第 42 章

第42章

傅修安跌落烏江後, 謝華瑩唯恐雪棠傷心成疾,日日都給她寫書信,有時是生活趣事, 有時是和宣平侯相處的日常,雖然都是瑣碎的小事,卻滿含溫情。

這一日, 雪棠一睜眼,便看到了床邊的書信,打開信筏,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

謝華瑩道傅修安雖不是宣平侯親子,卻由宣平侯撫養長大,二人感情甚篤。即便尋不到傅修安的屍首,宣平侯也不忍他成為孤魂野鬼, 欲在傅家的陵園給他建一座衣冠冢。

想起傅修安雪棠又是一陣傷懷,因着大英有新婦給郎子做針線的風俗,雪棠雖不擅女紅,卻還是在婚期前夕給傅修安做了兩雙绫襪。

現下斯人已逝, 那绫襪也再沒用處,倒不如添置到傅修安的衣冠冢中, 好歹也是她的一片心意。

雪棠打開立櫃,拿出她親手縫制的竹枝紋绫襪交給凝枝,低聲吩咐了幾句,才讓凝枝退出房間。

随着衣冠冢的建成,傅修安便算落葉歸根了, 只誰也沒想到烏江河畔, 一行人正趁着夜色匆匆行路,正中間的那個正是傅修安。

烏江水流湍急, 若不是龜茲國的暗哨一直悄悄尾随在他身後,及時把他救了起來,他現下早已魂歸西天。

傅修安捏緊拳頭,眸中溢滿恨意,沈離這豎子果真生了一副毒辣心腸,把他派到江南任職,既能取悅雪棠又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奪掉他的性命,真真是一石二鳥的好計策。

他深吸一口氣,轉身看向身後的龜茲侍者,低聲問道:“前方可有探子?”

沈離心狠,唯恐出現纰漏,将傅修安推入烏江後一直在派人搜尋他的屍首,若不是有那些探子礙手礙腳,他又何至于在烏江邊上東躲西藏半旬都逃不出去。

侍者應聲答道:“暫且沒有探子,王子可盡快返回龜茲國,有國主相護,您定能安然無恙。”

傅修安輕嗤一聲,回龜茲國做什麽呢?龜茲彈丸之地,便是舉全國之力也傷不到沈離分毫,除卻雪棠,沈離又哪裏還有分毫軟肋。

他沒有接侍者的話,提腳便向豫南的方向行去。他要把沈離對雪棠的心思告訴謝華瑩,屆時再和謝華瑩一起入京,不愁挖掉沈離的心肝,讓他痛不欲生。

眼看着便到了萬壽節,男子二十而冠,沈離已然二十有三卻後宮空置,膝下空空如也,朝臣又如何放得下心?

是以萬壽節前夕,朝臣紛紛上書請沈離充盈後宮,為皇家綿延子嗣,與此同時鄭太後也向貴女發出帖子,邀她們進宮參加宴會。

表面是在慶賀聖上壽誕,實際上卻是在暗暗為聖上選妃。

鄭太後屬意周晗蘊,便讓周晗蘊籌備宴會事宜,尚未到開宴的時辰,周晗蘊便籌備了個妥妥當當,趁着間隙,在豫章宮小憩。

雖說萬壽節是天子的生辰,到底不能忽略遭受了生育之苦的生母,是以沈離處理完政務便到豫章宮給鄭太後請安。

鄭太後一心想要撮合沈離和周晗蘊,自不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她對沈離道:“哀家忙了一整日,現下乏得很,皇帝便留在屋內和蘊兒說話吧,待哀家起了身,咱們再一起到花廳赴宴。”

沈離和鄭太後膠着多日,且今日又是鄭太後受苦受難的日子,沈離并不想再和鄭太後起口舌之争,便低低應了一聲“是”。

因着沈離那一聲“是”周晗蘊心裏倏得便燃起了希望,她灼灼地凝着沈離,只望着能和他親近一些。

哪成想內室的绡紗門簾一放下,沈離就變了臉色,他連眼角餘光都未分給周晗蘊半分,提腳便向側間走去。

周晗蘊恨恨地盯着沈離的背影,直把手中的帕子絞成一條麻繩。論出身、論才學,論手段,她周晗蘊有什麽地方比不過安寧那狐媚子,憑什麽沈離視她如草芥,卻将安寧當成眼珠子一般護着?

且等着吧,她早晚都要把安寧踩到塵埃裏去。

更漏滴答作響,已然到了開宴的時辰,皇親國戚和世家貴女魚貫而入,不過須臾就坐滿了整個花廳。

貴女對太後的用意心知肚明,是以都精心打扮了一番,梅蘭竹菊各有特色,美不勝收。

待衆人落座以後太後和沈離才姍姍而至,陪在太後身側的正是周晗蘊。

沈離日理萬機,哪怕是萬壽節也只在宴會上露了個臉便借故離去。

因着上次宴會,便是周晗蘊陪在沈離和太後身邊,衆人愈加篤定了周晗蘊在沈離心中的地位,紛紛對周晗蘊投去豔羨的目光。

雪棠冷眼瞧着這一切,也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只覺得難受得緊。便連吃飯都失了滋味。

她尚在發怔,忽聽身旁的貴女絮絮低語起來:“周家小姐的皇後之位是板上釘釘了,難不成太後娘娘還想讓六科給事中家的十二娘進宮伴駕?”

這人的話音剛剛落下,便又響起另一人的聲音:“那花家十二娘不過是個妾室所出的庶女,身份卑微,又如何能有伴駕的資格,妹妹莫不是會錯意了?”

“我可沒有會錯意,你瞧,太後把十二娘叫到主位去了。”

雪棠順着二人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一個嬌小玲珑的女子緩步行至主桌,施施然向太後行禮。

那女子容貌倒是平平,只一雙眼睛呈桃花狀,水光潋滟,很有幾分姿色。

雪棠莫名覺得十二娘的眼睛十分眼熟,思來想去忽察覺那眼睛和她有三四分相似。雪棠一凜,脊背倏得便抽緊了。

她拿起手邊的飲子輕啜一口,自我安慰道定是她想多了,太後對她最是厭惡,又如何願意把和她相像的人安置到皇兄身邊去?

正如雪棠的推測,鄭太後就是因為花十二娘的眼睛和雪棠有幾分相似,才起了把她納入後宮的心思。

照她的計劃,用不了多久雪棠就會離開皇宮,到時候便把十二娘放到沈離身邊,也好緩和母子二人的關系。

周太後給花十二娘賜了座,含笑看向周晗蘊,溫聲問道:“你瞧着她怎麽樣?”語氣平平,仿若在談論貨物一般。

周晗蘊何等心機,自然知曉周太後的計劃,她只想入主中宮、執掌鳳印,又豈會介意花十二娘這般的替代品。

周晗蘊莞爾一笑:“娘娘的目光自然差不了,這十二娘的容貌可謂萬裏挑一,好看的相貌人人都喜歡,安寧公主定也會喜歡十二娘,不若我帶着她去給安寧公主敬一杯酒。”

對于能膈應雪棠的事,鄭太後自然無不贊成。她點點頭,當即便應允了。

周晗蘊帶着花十二娘施施然走到雪棠的案幾旁,她恭恭敬敬向雪棠行了個禮,伸手指了指一側的花十二娘:“這是給事中家的十二娘,因仰慕九公主,特來向您敬酒。”

嫡母嚴苛又善妒,花十二娘連花家的府邸都甚少出去,又如何應付得了宮裏的大場面,她不知道周晗蘊為何要帶給她給安寧公主敬酒,只讷讷地依言照做,唯恐唐突了貴人。

雪棠雖單純,好歹也在皇宮生活了十幾年,自然知曉花十二娘的處境,她雖不勝杯酌,卻還是接過十二娘手中的葡萄酒淺酌了幾口。

葡萄酒入肚,雪棠白皙的臉頰當即便泛起了一層紅雲,眼角也勾一起了一抹淺紅,這樣的魅色,也難怪沈離把一顆心都系在了她身上。

嫉妒的火焰熊熊燃燒,周晗蘊少見的失了分寸,她複又倒了一杯酒,雙手握着酒盞捧到雪棠跟前,笑盈盈道:“開席之前,我和陛下在屋內說了一會子話,陛下話裏話外都要我和公主親近一些,我自是極願意和公主親近的,還請公主笑納我這一片心意。”

話畢,便向雪棠身邊湊近,天氣炎熱,周晗蘊穿了一襲碧青色蟬翼輕紗,透過輕紗,雪棠可窺見她纖長秀氣的小腿輪廓,不知怎得雪棠忽得便升起了一股壓制不住的火氣。

那畫中之人便有一雙極漂亮的小腿,和周晗蘊的別無二致。

周晗蘊出身世家,秉節持重,從未有過毛躁之舉,這次卻不知怎麽回事,身子一歪,便向地上栽去,杯盞中暗紫色的葡萄酒盡數灑到雪棠身上,淋漓成一大片。

“公主贖罪,含蘊不是有意的,還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含蘊計較。”周晗蘊忙跪地認錯,誠惶誠恐,态度也十分真誠,很快就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周晗蘊倒是有恃無恐,雪棠待她一向客氣,且現下又在衆目睽睽之下,便是雪棠不給她面子,也不能拂了鄭太後的顏面,總不好當場發作她這個太後跟前的紅人。

她料定了雪棠會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沒成想雪棠像是吞了炸藥一般,揚起手掌便裹到了她的臉上。

那一巴掌又脆又響,生生在周晗蘊的臉上留下了一個醒目的掌印。

不止周晗蘊,在場的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酒力發作,雪棠的大腦開始混沌起來,她指着周晗蘊便是一通訓斥:“你這個黑心爛肺的東西,定是存了歹心才會把葡萄酒灑到本宮身上,本宮這衣裳是皇兄賞的,價值千金,放眼整個大英也只這一件,竟生生被你毀了去。”

“你說,你是不是嫉妒皇兄待我好,才變着法子使壞,惡心我。”

雪棠越想越覺得不平,心裏那口郁氣怎麽都發不出來,複又擡臂重重甩向周晗蘊的左臉,如此一來左右對稱,周晗蘊兩側的臉頰都浮起了掌印,雪棠才好受了些許。

“安寧,你怎得如此放肆!”到底是鄭太後見多識廣,衆人尚在怔愣中,還是她最先反應過來。

雪棠平日裏對鄭太後倒是有幾分顧忌,現下酒力作祟,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挺了挺胸脯,頤指氣使道:“若不是周家這賤人先行放肆,我又何至于動手。她若是再敢惹我不高興,我就接着賞她耳光吃。”

女子面皮珍貴,莫說周晗蘊這樣的世家小姐,便是宮人犯了錯,也甚少會被掌掴。

周晗蘊在大庭廣衆之下被安寧打了臉,雖氣得七竅生煙,卻又不敢明目張膽和公主打擂臺,只得悄悄縮到十二娘身後,以減少存在感。

那成想鄭太後一句話,又把雪棠撩撥了起來,雪棠撸起衣袖便向她沖過去,似乎又要卷土重來。

周晗蘊的心當即便提到了嗓子眼,再顧不得顏面,扯着嗓子便喊了起來:“來人呀,快攔住九公主。”

宮人又哪裏敢伸手阻攔公主,只得排成一道肉牆擋到周晗蘊跟前以做護衛。

衆人做好了準備,不料雪棠走起路來東倒西歪、腳步虛浮,離她們越來越遠,方向也越來越離譜。

這時她們才明白過來,原來九公主不是無故打人,而是喝醉了。

太後畢竟是雪棠名義上的嫡母,她素有賢名,雖被雪棠氣得怒火中燒,卻又不好在衆目昭彰之下和一個醉鬼計較,只得喚來凝枝,黑着臉訓斥道:“你瞧瞧九公主醉成了什麽模樣,還不趕緊把她帶回長樂宮,沒得丢人現眼。”

凝枝看看眸光異常晶亮的雪棠,再瞧一瞧滿臉紅腫的周晗蘊,當即便把事情推測出了七七八八,忙把雪棠托出花廳。

始作俑者離開了,衆貴女自然而然便把目光投到了周晗蘊身上,她們面上對周晗蘊噓寒問暖,更多的卻是幸災樂禍。

鬧了這麽一出,周晗蘊是面子裏子都丢光了,便是以後登上了後位,又如何好意思在她們面前耀武揚威?

周晗蘊又豈會不知道她們心中所想,硬着頭皮敷衍了兩句,便逃也似地奔出了豫章宮。

凝枝把雪棠扶回長樂宮,一進寝屋便看到沈離正坐在茶榻前看書,凝枝看着雪棠長大,自然知曉她醉酒後的德行,唯恐她說出不該說的話,忙向沈離告罪:“陛下,今日實在是不巧,九公主醉得不省人事,恐怕不能接駕,您不如……”

話還未說完,便被沈離打斷:“你且退下,朕自會照料阿棠。”

“這與禮不……”凝枝還欲轉圜,忽瞥見沈離充滿壓迫感的眼神,她再不敢多言,蹑蹑地退出了寝屋。

随着房門的合上,雪棠已然踱到沈離身邊,她站在沈離跟前,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輕佻地挑起來,一本正經道:“你什麽時候娶妻,除了立周家那賤人為後,是不是還要納幾個妃嫔,你想納誰,花家十二娘嗎?我告訴你,便是天下的女子都死絕了,你也不許碰花家十二娘一下。”

她似連珠炮一般說了一長串,沈離卻雲裏霧裏,連花家十二娘是誰都不知道。

他任由她挑着下巴,溫聲問道:“可是有人讓你受委屈了?”

“我才沒有受委屈。”雪棠愛面子,便是百爪撓心,也決不願意展露在旁人跟前。

她揚起聲音說道:“我今日打了周晗蘊兩個耳光,直把她的臉都打腫了,讓她在衆目睽睽之下丢盡顏面,好不暢快。”

話畢,垂下眸子一眨不眨地凝着沈離,挑釁一般問道:“你可心疼?”

明明說的是大快人心的事情,可不知為何,她竟流了滿臉眼淚,那眼淚像是噴湧而出的清泉,止都止不住。

沈離心疼地無以複加,一把把雪棠摟到懷中,順着她的臉頰把眼淚一點一點吻掉,啞聲道:“有我在,你願意打誰便打誰,我誰都不心疼,只疼你。”

說完猶覺得分量不夠,接着道:“皇兄也不會立皇後,更不會納後妃,只會跟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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