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下神壇 - 第 43 章

第43章

◎去男館,見女客,行不行?◎

霧谷的青樓很樸素, 它就叫青樓。

霧谷的青樓也不樸素,它足五層高,青絲, 白綢, 明明是兩樣略顯清雅的配色, 卻把整個大堂稱得如臨碧波浩渺, 大氣非凡。

招待人說自己不方便進去,家裏管得嚴,便就此別過了。

遲問謝過對方,自行進了青樓, 還在想她沒着男裝約莫不大方便,不料下一瞬便被幾個美人兒團團圍住。

啊, 是了, 這裏是啓境,啓境青樓, 自然不可能只有女子。

可太妙了,遲問掃了一眼圍着自己的人, 他們每一位都長得很有品質, 不愧是靈氣充沛的地界養出來的生靈,簡直讓人見了,樂不思承。

“客官去男館, 還是女館?”其中一位白發美人用扇子半遮了面孔問。

他是白發, 卻長着黑皮, 金色的眼眸, 紅色的妖紋, 混搭得恰到好處。

甚得遲問喜愛, 奈何她已婚, “去男館,見女客,行不行?”

“當然,當然行。”白發美人遮着臉笑,“可是先前約好了的?我為客官引路。”

“說來冒昧,不曾約好。”遲問謙虛致歉,“倉促前來,只求見瑄玉姑娘一回,卻不知需要什麽講究,還望先生告知一二。”

“先生?”白發美人是個喜歡笑的,“客官擡舉,我就是個賣笑的,不過瑄玉姐姐可與我不同,她見客,得先面客。”

“嗯?”

“客官不介意的話,随我來就是。”白發美人引着遲問上樓,将她帶到走廊邊上。

他說瑄玉見客,得先看過客人樣貌,才決定見或不見。

遲問遵循規矩,站在走廊,等着不知停在何處的瑄玉瞧她一眼。

倒沒等很久。

瑄玉在她左手邊的樓上下了臺階,才剛看到裙角,遲問就斷定那便是瑄玉。

那美人穿的是一身亮橘色的曲裾,搭的是派頭十足的首飾珠寶,連手裏捏着的手帕,都是精良刺繡的手工款式,卻沒有穿鞋。

白襪子踩着臺階一步步走下來,搖曳生姿。

她頂着繁重的發髻和數不清的步搖,明明走得輕松随性,那發飾卻穩若磐石,晃起來的幅度很小很小,似是貴族小姐在撥弄琴弦。

一挑一撚,盡在掌控。

“你要見我?”瑄玉半句也沒打算客套,行至走廊便朝遲問走來。

她的聲音意外地低沉,是個煙嗓,長得也确實很有氛圍感,明眸皓齒自不用說,主要是那撲面而來的火熱,像是仲夏之夜的篝火,旺盛而燦爛。

“瑄玉姑娘。”遲問規規矩矩,裝模作樣地學電視劇裏的那一套,作了個揖。

“請吧,喝酒還是吃茶?”瑄玉根本不吃這一套,随手指了個包間。

仆從們連忙把門推開,迎二人進去。

遲問落座,“聽姑娘安排。”

那便喝酒,瑄玉吩咐了幾句,很快酒水小菜便都上了桌。

遲問再一次以遲九自居,稍做介紹後,便說明了來意。

“啊?那多可惜啊。”瑄玉聽了樹精的事,皺了皺眉,“早知道去看看了……告別舞臺呢。”

瑄玉扶着袖口捏起酒杯,飲了一口,“他們說我穿得太隆重,去了搶風頭,把我攔了。”

可瑄玉覺得去看玄玉的告別舞臺,就該這麽隆重才是。

因為玄玉是人類啊,人類才有多少年華,他們說告別,可是真的在告別呢。

“我總與玄玉說,拼一拼,争取讓自己在男人還是一枝花的時候退休。”瑄玉示意遲問也喝。

遲問便飲了口酒,是桂花釀,度數不高,可符咒照樣應驗了。

“你這玩意稀奇,是什麽?”瑄玉湊近了打量。

遲問極白,在室內燈下尤其雪亮,玄黑的咒紋浮于冰肌,不僅沒有分毫突兀,倒反而顯得神聖異常。

“出家人,飲酒破戒罷了,姑娘不必介意。”遲問故作神秘,抿這一口倒不至于哭出來,不算礙事。

“噢?”瑄玉一臉的不贊同,“人類有何出家的必要,你們這點壽命,當真能活明白麽?”

她一邊添酒一邊念着,“參禪,悟道,禮佛,修行……人啊,太着急成熟了,才多大能耐,多大眼界,為何總想着勘破萬事萬物呢?”

“還沒什麽智慧的時候,便要上學,才上幾年學啊,便又得開始求仕途、找工作。”

“可又在腳跟都站不穩的時候,扭頭便尋思起了成家,還道成家立業,是人生的裏程之碑。”

“可笑得很,才走幾年路,居然就樹碑了。結果呢,成了家,夫妻關系還處不明白啊,便急着要了孩子。”

“一個不夠,還三個五個,接着眼看孩子也要開始如此倉促的一生了,你眨了眨眼,便趕着要生病變弱了。”

“這病還沒說能不能治吧,你那些孩子也指不定能養大,一扭頭,來個天災,嚯,全給帶走,白忙活了。”

“你這出家人給說說,人這一生,有何可勘?”

“無甚可勘,姑娘明鑒。”遲問可不是來這裏論道的,她把話題往回帶,“我修為低劣,沒什麽能耐,那樹精好歹只是傷了幾位舞伴,自己就送了命,我只需度他,到底還在能耐範疇,幸好,幸好。”

“啊,有人受傷了?啧,我去了就好了,東方引這個廢物啊。”瑄玉拍了拍桌子,對樹精之死根本沒有表示。

看來并非是她派去的。

只見她眉頭皺得更厲害了,“不是練了劍嘛,小時候也見他讀過符陣的書,怎麽如此不堪用呢。”

“東方公子,是妖吧?”遲問看不出來,也無從分辨。

妖氣這個東西,在啓境是不存在的,因為妖氣其實就是靈氣,只不過人類沒有很多,所以妖化了這個概念。

故而在啓境這麽個靈氣充沛的地方,人與妖身上的靈氣淡薄,較之環境,根本不明顯。

“是啊,你見過他了?”瑄玉眨了眨眼,“他自小就怕見血,文文弱弱的,是只妖,卻比人還矜貴。”

遲問點了點頭。

瑄玉兩杯酒就上頭,話多得很,“跟玄玉做夫妻的話,倒是般配了,反正住在大嬌府上也沒人敢冒犯。”

遲問身子前傾,“大嬌?倒是許久沒聽人說起大嬌了。”

她來這一趟,可不就是循着大嬌來的嘛。

那玄玉是人類,瑄玉亦是普通混血妖怪罷了,二者皆只在霧谷及周邊有不小的熱度,才剛來半月不到的遲問,不可能認識。

到底啓境生靈本質上還是慕強,對美的追求确實有,但不很多,娛樂一事,調劑罷了。

但大嬌可不一樣,大嬌不僅是霧谷夜舞臺的大前輩演員,她還是只非常有名的魅妖。

近年來修為大大長進了的那種。

約莫十幾年前,大嬌便傳遇到了職業瓶頸,故而演出減半,緊接着幹脆偶爾客串,再後來則直接随機出演,半點熱愛舞臺的形象都不想維持。

只因她突然變強了,她要務正業了。

魅妖特殊,生來就“弱”,一般不會有攻擊性的靈脈傍身,他們的生存之道,就是靠輔助類靈脈以及自身的魅力去:媚外。

像菟絲花一樣,找到強大的另一半,然後發揮魅妖之長,讓對方離不開你,只因你離不開他。

這般的妖怪,要如何變強呢?

“不僅是你們,我自己也許久未見師傅了。”瑄玉飲着桂花釀,雙頰已經微紅,“我年初搬出來的時候,她就已經不怎麽理我了,也不見客,躲在內宅神神秘秘的。”

但那會兒瑄玉剛剛與東方引重拾昔日緣分,你侬我侬,哪裏顧得上師傅在幹什麽。

“那可惜了,我來這一趟,原是想尋個機會拜訪的。”遲問直言。

“明日啊,明日他們不是訂婚宴嘛,我帶你去。”瑄玉端上新上的酒,“明日我穿樸素些,總不至于攔我了,你說……”

她往外看了看,“青絲白綢怎麽樣?”

“很樸素,但不太吉利啊。”遲問誠實回答。

“不吉利?啊,紅色喜慶,紅色吉利,卻又說隆重,招搖,惹人眼。那青絲白綢樸素了,又說不吉利,晦氣,惹人嫌。”

她把杯中的桂花釀一飲而盡,“世上每一個圖吉利的人,都求來吉利了嗎?喜帕紅燭,敲鑼打鼓,可給了每對新人圓滿呀?”

這位瑄玉美人實在有趣,不僅是長得很靈,而是整個人都很靈。

勾得遲問直後悔自己沒有扮個男裝來擲她千金。

“哈哈哈。”瑄玉被遲問逗笑,也不計較她避開了自己的提問,“不必不必,妹妹這麽好看,男裝就可惜了,我是男女皆可的呀,但妹妹你不行。”

瑄玉笑得肆意灑脫,“因為你看起來對我很有興趣。”

遲問點頭,“是啊。”

瑄玉繼續笑,“我這個家夥很奇怪,我就喜歡對我,沒興趣的。”

是以東方引來求娶時,她才想都不想便答應了。

因為雖是從小就有婚約,可她從來就沒在東方引眼裏看到過愛意。

而喜愛為何物,瑄玉簡直不能再了解了。

那是一種她見慣了的,随便出去晃一圈都能收獲無數的東西,故而她略有些逆反地,在厭煩衆人的愛意。

而東方引不愛她,多吸引人啊,一個不愛她卻要娶她的家夥,一份得不到卻握在手裏的親密。

這致命的、牽魂的玩意兒,在東方引突然表現出自己并不想要完婚的時候,愈發強烈地霸占了瑄玉的心,她病态地覺得,此生只有這個男人可以拿捏自己了。

他不愛自己的模樣,真迷人啊。

瑄玉大大方方地說出了自己奇怪的癖好,聽得遲問差點忘了表情管理。

這種類似于回避型依戀人格的性子,放人類身上都算極端,何況生在妖這兒。

明日的訂婚宴肯定很熱鬧,她簡直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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