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下神壇 - 第 44 章

第44章

◎發乎禮,止乎情◎

次日, 小雨纏綿。

玄玉不喜歡下雨,所以東方引直接宣布訂婚宴延後一天。

遲問便也在客棧歇了一日,霧谷這地方特別适合下雨, 本就朦胧夢幻的街道附上雨簾後, 愈發雅致。

這小鎮如此安逸, 又好娛樂, 想必神子也十分喜歡,從前待過不少時日。

遲問昨晚也就有限地轉過幾處地方罷了,便喚起了數段的記憶。

她一一消化,分析, 只可惜路箋不在近旁,沒辦法直接催動神印, 去感受此地究竟有沒有自己的神體跌落。

不過也無需着急, 一日很快便過,訂婚宴上見了大嬌, 答案大概就能揭曉。

一日确實很快便過。

隔天沒有下雨,夏日的風吹了一天, 傍晚的時候太陽還冒出來打了個招呼, 海灘上爽朗清涼,一點也不燥熱。

東方引與玄玉的訂婚宴設于黃昏,在霧谷海灘。

他們好像不怎麽在乎時辰, 也沒選日子的習慣, 天氣不好便延期, 早上不行便晚上, 不講究。

遲問赤腳踩在松軟的沙子上, 這訂婚宴上的人于她皆是陌生, 東方引邀她也只是客氣, 她當好背景板即可。

這倒不難,東方引是少城主,玄玉則是當紅歌姬,他們兩個的賓客全是些社交牛人,特別是瑄玉與大嬌,幾乎是全場焦點。

瑄玉之前遲問已經見過了,且看那大嬌。

魅妖,遲問原以為該是位千嬌百媚的豔麗美人,結果大嬌反之,竟是位清冷白花。

她穿了身藍,不争不搶也不樸素,身量極高,遲問一米七三的個子,約莫還要低她不少。

若說玄玉是春日牡丹,瑄玉是夏夜篝火,那大嬌便是冬晨山泉。

魅得毫不落俗。

也不知為何,偏生随随便便取了大嬌二字作名,掉價得很。

遲問昨日沒有閑着,查過了魅妖的種族起源。

這種妖怪在妖裏算頗特殊的存在,他們并非由鳥獸異化而成,而是靠山林精氣凝成。

相傳古時人們對于回聲的存在,便是理解為山彥與木靈對自己祈禱的回應,而山彥既山裏的神仙,木靈則是木中精靈,也作木魅。

只是後來這個魅字如何從褒義的精靈之意變為帶貶義的魑魅之意,就得從天帝如何把夜靈诋作修羅論起了。

說來話長,遲問懶得去尋那根本。

她只需知道魅妖一族,由山林起源即可,他們本屬夜靈麾下,只是在鬼域屢受打壓的時候成功脫了身,沒去當鬼,入了妖籍,是為魅妖。

鬼字旁的妖,有趣得很。

“唉呀呀妹妹,你是見一個愛一個啊。”瑄玉從遲問身側湊了上來。

她今日也是赤腳,穿了之前說過要穿的那套青與白,卻壓不住周身火熱,“怎麽樣,我師父絕美,對吧?”

“名不虛傳。”遲問同意。

雖然今日無雨,但遲問明确感受到了什麽叫暴風雨欲來前的寧靜,她又望了一眼不遠處聚着的賓客,禁不住問,“大嬌看着,比新娘子還要高興啊?”

那美人長得清冷,臉上卻是掩不住的笑意,還頻頻貼在兩位新人身旁與每一位來客敬酒交談,似是賓客們來賀的,是她大嬌的喜。

遲問喜歡看美人,卻不喜歡看美人相争。

“師父一向喜歡人多的場合,只不過以前不适合表現出來。”瑄玉聳聳肩。

大嬌是魅妖,天生就愛接觸外人,何況她還是個演員,職業就是受人矚目。

只奈何,大嬌長得冷清。

而霧谷近海,又時常迷霧朦胧,她這般的長相,在此地是很吃香的,屬于自身氛圍與環境氛圍相得益彰的天選偶像。

霧谷夜舞臺可不會放過這麽一個斂財的好機會,他們要求大嬌保持高冷形象,走高嶺之花的路線。

可憋死大嬌了,所以如今她這個半退役的狀态,自然懶得再裝。

遲問當然不會置喙他人的活法,只是她如今近乎半神,還是有丁點神瞻在身上的。

今晚必有事發,遲問肯定。

瑄玉與她又搭了兩句,正要回去,便見海面突然亮了起來。

起初是星星點點,然後是接連一片,日落已過,明明沒有光照的海面竟倏地升起了一層藍色的柔光。

美輪美奂。

“噢~果然我是不被愛的那個。”瑄玉嘆了一聲。

這般美的場面,必是東方引給玄玉準備的訂婚驚喜吧。

衆賓客皆被吸引,遲問也看得津津有味,那海上熒光确實浪漫,且并非靈術加持,而是自然現象。

是被譽為海之眼淚的海上螢火蟲聚集所起的自然現象。

“我要在無盡的黑夜裏割一道口子,将繁星傾瀉,為你造出璀璨星河。”

東方引牽起了玄玉的手,低着頭告白。

兩個人都有些內向,說話的聲音很小,但賓客們也不需要聽清楚小夫妻在膩歪什麽,拍手鼓掌就是了。

大家起哄歡呼,笑聲掩過了瑄玉的喃喃。

但遲問聽得見,瑄玉在說,“這一點兒也不像東方引啊。”

可瑄玉此刻看着,亦不像瑄玉。

雖然只認識了她兩天不到,但瑄玉的性格完全外放,不遮不掩,遲問與她喝了頓酒,便已了解了她六七分,自覺她不該有如此“怨婦”式的狀态。

可事實上她兩眼盯着東方引,目不轉睛,瞳孔卻不聚焦,反而似要渙散。

遲問皺起眉轉向東方引,驚覺新郎官的雙眸亦是如此。

海面的熒光映在他的眼裏,明明滅滅毫無影響,他牽着玄玉還在與旁人說話,看起來一點異常也沒有,可兩眼皆是失焦的狀态。

“瑄玉姑娘?”遲問往前一擋,又喚了一遍,“瑄玉姑娘?”

“我與他,青梅竹馬,他是什麽性子,我最最了解。”瑄玉似乎回了回神,轉而看向了遲問。

她苦笑着搖頭,“罷了,哪裏是性子的緣故,是對象的緣故啊。”

東方引與瑄玉,是自小就有的婚約,這種承諾在他們妖族中是比較少見的。

但誰叫他倆的父母彼此相熟,感情甚好呢。

所以長輩們就定下了這一約,不過到底妖類壽命很長,何時成婚,全憑他們自己打算。

瑄玉小時候并不怎麽搭理東方引,他挺弱的,而且還有些怯生生的,不像妖,倒像人,還是很內向的那種。

東方引對她則很客氣,兩個人就這麽不近不遠地處着,沒因為婚約交好,亦沒因為婚約交惡。

只是後來再見,東方引就變了,變得開朗了,又或者說,他由于少城主的社交需求,假裝開朗了。

無所謂,反正再見他時,瑄玉恰逢情窦初開的年紀,也正好是最虛榮的時候,人人愛她,獨獨東方引對她發乎禮,止乎情,那可太勾人了。

她恨不得馬上與東方引完婚。

可他說自己實力太弱,無論是為妖自保的能力,還是維持一個家庭的能力。

遑論他将來還要當煙城城主。

瑄玉就這麽被他晾着,晾到年初重逢,他突然提出要完婚。

可就是那時候,他也未曾說過這樣動人的話,做過這樣浪漫的事。

“噢,浪漫……”遲問不置可否,她自己很懂花言巧語,所以對這些話反應平淡。

可她還是無法自制地想象了一下路箋講情話的樣子。

她不禁打了個哆嗦。

可怕,非常可怕,有些小小的期待,但更多的是覺得可怕。

“但玄玉不喜歡藍色啊。”瑄玉突然歪了歪腦袋,又皺起眉頭。

她的瞳孔有那麽一瞬聚回了焦,可說完話又詭異地再次散開了。

“誰喜歡藍色,你嗎?”遲問追着問。

“我喜歡紅色。”瑄玉回答,頓了頓又應了句,“師父喜歡藍色。”

大嬌喜歡藍色?

遲問是真的很不喜歡美人相争,但劇本好像非要往那個方向走。

她拍拍瑄玉,把對方留在原地,朝大嬌走了過去。

才踩了兩步沙子,身後夜藍熒光的海面就忽然一黯,緊接着藍色柔光朝前度來,掠過遲問,聚到了沙灘與宴的賓客身上。

“偶像與權貴,這世上最假的兩種人,你們兩個還真是,天造地設啊。”

大嬌一邊說話,一邊拍手,聲音高亮,咬字清楚,不愧是舞臺劇演員。

她一身的藍色與熒光融為一體,襯得她如置星河,“我演過好多好多場戲,搭過好多好多對手,今兒諸位都來了,還有不少的新朋友,且讓我看看,大家的演技有沒有退步啊。”

她說罷打了個響指,那藍色熒光在她的指尖一聚,凝成一點,在衆人尚未适應光照的消失前,又突然以聚光燈的形式,打在了其中一個來客身上。

“啊,這位我認識的,我們霧谷最最心善的典獄長張大人嘛。”大嬌上前,伸出手摸了摸那男人的頭頂,接着長指往下,撫上了他的喉結。

“張大人莫緊張,我只是想給你機會,展現一下真實的自己。”

那藍色的聚光燈動了動,往旁側分出一束。

“請上臺罷。”大嬌往空無一物的光束下一指。

沙地上緩緩立起了一個與張典獄一模一樣的虛影,正在嚴刑拷打另一個人。

“噫~怎麽與人設不符啊張大人。”大嬌抱起手搖了搖頭,“演砸了要遭雷劈的啊。”

她說罷,退了一步,“我們族裏的老家夥總跟我說,大千世界,誰都是半人半鬼,莫看太清,莫陷太深,活得迷魅,才是最舒服的狀态。”

“可我就喜歡泾渭分明,怎麽辦啊,可真難熬。”

大嬌搖了搖頭,“不熬了,再熬要焦了,像你一樣。”

她說完朝前一指,夜空一道霹靂落下,鋸開了藍色的熒光,直接炸在了張典獄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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