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下神壇 - 第 86 章
第86章
◎海風把它的雞窩頭吹得淩亂◎
“不必在此糾結。”遲問重新理了理發冠, “仙妖人鬼,殊途同歸,日月星辰, 各自光彩。”
她說得文绉绉的, 袋袋卻反而品出了些意味, 因為袋袋其實年紀很大了, 而年紀很大的啓境人說話就是這個味。
沒錯啊,人會妖化,妖會入魔,神子能堕往地府, 修羅也能在神殿為主,不必定性, 不必糾結。
像是姒姒夫人這樣的案例雖然少些, 但現在想想,袋袋也能有感悟了。
有的人她就是天生過分“優等”, 或是太善良,或是責任心太強, 或是過分勇敢, 或是太過聰明。
這些本是好事,是優點,可惜運氣不行, 她沒有匹配到一個同樣好的外環境, 或是內心境。
于是乎優點成了異點, 是為反常, 是為妖。
可生得普通就能活得輕松嗎?又不見得。
糾結什麽呢。
“那主人為何還要把她殺掉?”袋袋轉不過彎來, 它看了姒姒夫人的夢, 便代入了姒姒夫人的身份。
“她吃人, 屠城,囚禁自己的妹妹,利用祭典折磨百姓,還故意損毀他人——也就是我——的私有財物。”遲問領着小口袋走向地宮入口。
“噢,對噢。”小口袋把事實給忘了。
入夢真可怕,它身為物化靈都只是看了這麽一會兒便代入了秦殷,何況路箋,他進的是自己的夢,真實經歷過的夢。
“主人快去救他呀!”袋袋着急,海風把它的雞窩頭吹得淩亂。
“在救了,你待這上面看着夢玩,我下去找找。”遲問說完又指了指姒姒夫人的殘骸,“這個東西先不要動,萬一有什麽事,你整個收起來。”
“這裏面有什麽?”袋袋嚴陣以待。
“我的碎片。”遲問十分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攤子姒姒夫人的殘骸說來也不算殘,因為遲問根本就沒動她,遲問只是直接取了她的魂魄。
她是自己看起來就很殘,跟遲問沒什麽關系。
袋袋往前一湊,與遲問一塊兒歪了歪腦袋,又同時嘆了口氣。
蜃妖的原型自然是蛤蜊,而蛤蜊的內裏部分本來就不符合常規審美,更何況姒姒夫人常年吞噬月流喪念,并用這些喪念配合金靈脈,日日毀損鸱吻的神體。
渎神是有代價的,她如今只是面目全非而已,還是得益于自己祖傳的金靈脈【守】的能力呢。
“有那麽點子太過惡心了,主人。”袋袋很是不忍地找出了自己粉紅色的小鏟子,想借給遲問,又不太舍得。
“确實。”遲問也想不到,他們竟然這麽對待自己的神體。
放在大蛤蜊裏?這叫什麽陰間趣味!
天境還能不能有點檔次了?
“看開一點,主人,你這多少也算顆珍珠了。”袋袋寬慰,甚至還想背一句關于珍珠的詩,奈何半句也想不起來,只得作罷。
遲問勉強一笑,擺了擺手,直入地宮。
袋袋知道自己武力值有限,而地宮之下雖應該只有人魚而已,但可怕的并不是雲落的人魚,而是入夢的路箋。
這究竟是怎樣一個亂局啊,內裏又有幾分是主人自己的設計呢?袋袋幫不上忙,只能乖乖繼續把姒姒夫人留下的夢給讀了。
夢裏的時間又往後再撥了撥,姒姒夫人妖化為蜃以後,夢就更加窒息了。
她的視角變得時而扭曲,時而跳躍,體感又時而黏膩柔軟,時而粗糙堅硬。
屠城吃人的那段袋袋沒有細看,但确實是她沒錯,妹妹沒有參與,可雲落島的人魚竟然參與了。
姒姒夫人坐在城牆上生啖屍骸的時候,人魚們也在底下的護城河裏與她一同分食着月流小鎮的無辜百姓。
那為何流傳出去的故事,包括受害者本身記得的故事,皆只有姒姒夫人,亦或者說皆只有被稱為姒姒夫人實則是妹妹秦奺一人,單獨參與了這段慘案呢?
其解也在人魚。
雲落島的人魚可不美好。
他們分為兩個族類,食人人魚,和,食魚人魚。
不言而喻,自然是一支吃人,一支吃魚。
吃人的這一支人魚可以溝通死者,還能通過死者的魂靈潛入他們的夢境,再由他們的夢境尋到思念他們的親緣,由此再入另一人的夢境。
而吃魚的這一支人魚嘛,倒是不能入夢,但他們能夠造夢。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見過的、沒見過的,這些人魚都能憑空創造出來。
是以這雲落島也是個現世夢工廠了,如若誰不幸被食人人魚啃上一口,吃上一塊肉,便會被标上記號,由此任其入夢探索。
或小小修改夢境,或肆意置入夢魇,反複多次的話,難免就會因此産生被修訂過的記憶。
最簡單最直接也是這群人魚最喜歡做的,便是造出一個雲落島很美好的假想夢境,騙那些未曾來過的人,快些來玩玩。
月流小鎮之所以成為旅游勝地,難說沒有這些人魚的功勞。
至于後來的蜃妖姒姒夫人嘛,錦上添花罷了。
她的能力主要在于金靈脈的運用,以往她困住的是自己,但異變之後她轉到了另一個極端,她酷愛困住他人。
首先自然是妹妹秦奺,然後是月流小鎮的鎮民,最終連雲落島的人魚也沒有幸免。
而人魚們從與之合作(吃人)的關系變成了被囚,自然不服,于是乎展開反擊,靠入夢改夢開始往外傳月流小鎮與雲落島的怪談。
只是人魚多年來聚此小島生活,血脈邊界也不太明朗,非人非妖亦非動物,故而不太懂愛恨,也沒有執念,還分不清雙胞胎姐妹,更是沒有幾只能說人話。
所以,最終脍炙人口的慘案兇手,竟歸結到了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加害者身上。
姒姒夫人?
袋袋只能勉強地理解為四殿下加秦奺加鎮長大人的亂炖。
沒錯沒錯,這裏頭四殿下蒲牢的戲份可不少,只是根本沒有人為姐姐秦殷解釋四神子的存在,所以關于他的部分,還得見了妹妹秦奺,才能更清楚地解析。
袋袋只知道蒲牢最後一次借姐夫之身來雲落,肯定是為了鸱吻的神體碎片而來。
他也許還算在乎秦奺,但他肯定根本不在乎秦殷,于是很順手地用丈夫的身份借了蜃妖的能力,将鸱吻的神體碎片置入了她因屠城吃人後,進一步異化妖變的身體。
然後再以每年的祭典為養料,把蜃妖養在雲落島,說服其年年為他消磨老幺的神體。
至于獎勵嘛,姒姒夫人身後的人魚地宮,便是蒲牢用土靈脈為她打造的。
原型為何?
竟是蜃妖的貝殼。
那蜃妖為守一方百姓,把他們拆吃入腹,為守這一島人魚,又不惜以身為宮,她繼續擔住了守護的重擔,不管是以夢為牢還是以屍為甕,她都自得其樂。
地宮之下,人魚秘境。
袋袋讀得晦澀窒息的夢,遲問剛才只用須臾便消化完全了,她覺得自己多少也是有些病病在身上的,所以理解起這些非常規思路來,十分地暢通,甚至說暢快。
到底是一條生産線出來的神子,哪有他們幾個邪暗反,唯獨遲問偉光正的道理嘛。
她不介意。
她甚至還得感謝自己擁有與天境其他神子一樣的腦回路,以至于他們在想什麽,要搞什麽事情,她都能夠及時且正确地弄清楚。
就比如這雲落島吧,蒲牢最後一次來,是因為鸱吻堕神之後碎片掉在了這裏,那他之前又為何來呢?
他之前來做的事,肯定便是鸱吻決定把神體碎片掉在這裏的緣由了。
遲問迫不及待想要知道。
她可不喜歡未确,這也是她與老三嘲風都喜歡到世間游樂,卻又非是同一類、玩不到一起的緣故。
嘲風喜歡冒險,喜歡驚喜與收獲,而鸱吻喜歡掌控,喜歡定論與征服。
遲問腳下生風,攔路的人魚直接開斬,生魚片甩得整個地宮流光溢彩,竟是別樣景致。
她手裏的海靈石一直在用神魂試圖聯系遲問,可她不理。
她只偏用對方聽不到的口頭言語調侃他,“四殿下困了月流亡魂數十年,眼下不過是嘗了不到半宿的折磨罷了,怎就受不住了?”
“還早着呢,畢竟我頑劣不堪,死性不改,玩心很重的。”
她笑着往前,終于找到了一個除了人魚,還有別的生靈的房間。
但那裏面不是路箋,而是秦奺。
姒姒夫人的妹妹。
二十歲年輕女子,與四殿下有舊,但不知在此局中扮演了什麽角色的,妹妹秦奺。
她被囚禁在了一堆半透明橢圓物質中,遲問随便踩爆了一個,是魚卵。
魚卵污濁黏膩,而秦奺幹幹淨淨,清清爽爽,她周圍全是海靈石。
“來的是……九殿下啊。”
秦奺擡起眼眸,看向了突然闖入的遲問,神色有些失望,又帶點釋然。
她似乎能猜到遲問的到來,自顧自點了點頭,“那他不會來了。”
“蒲牢啊?”遲問拍拍笑酸了的雙頰,“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其實來了。”
她拿出那顆海靈石往上抛了抛。
“九殿下與我想象中的模樣,差不多。”秦奺笑得很淡,她應該已經很久不曾與人說話了,聲音沙啞生澀,吐字的發音也不太對勁,但勉強還是能辨析的。
“你與我想象中的模樣,差得倒是很多。”遲問從來不曾聽蒲牢談論過世間,這位秦奺姑娘,她自然是不識。
只是她剛才在秦殷的夢裏已經見過了此人,那會兒的她還是個皮膚曬得很健康,眨着桃花眼,笑得潇灑肆意的姑娘。
而如今卻是臉色蒼白,目光渙散,連話都說得零零碎碎的疲憊囚徒。
但秦奺變化最大的可不是這些,常年被困在地宮、被“守護”的她,已經異化成了一尾渴望出逃、破夢入世的人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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