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下神壇 - 第 91 章
第91章
◎三合一喲~◎
時間又往後走了一點。
豔陽正正好。
遲問仰躺在草地上, 曬一曬吹了一夜海風的自己,也晾一晾收斂了太多陰氣的招魂幡。
路箋對遲問的招魂幡一直都挺有興趣的,到底是承境科技, 在啓境是見不到的, 誰看到都會覺得稀奇, 何況是同為陰間小夥伴的路箋。
他抓起一根魂幡的織帶, “想要一個。”
“想要一個……這?”遲問坐起來撥了撥魂幡的織帶,“你要這白布條做什麽?”
“綁頭發。”他答,抓着招魂幡的杆子轉了轉。
白色的魂幡在陽光下看着本就十分晃眼,而路箋身上估計有這幡子喜歡的氣味, 被他這麽一轉,小幡子竟高興得發起光來。
遲問點着頭笑, “可以啊, 你自己伸爪爪割走。”
她這招魂幡很貴沒錯,但少了根織帶而已, 給的還是路箋,怎麽會心疼。
小仙獸亮出一枚爪子, 拎起招魂幡內層的一根金光織帶, 擡手就是一劃,斷下後随便整理了一下,便抓起自己的頭發綁了上去。
白衣, 烏發, 午陽, 路箋似乎突然橫生出了種少年氣息。
而事實上他一直以來的年齡感都很模糊, 只因為路箋的長相實在太過去異界。
他看起來自然是個年輕男子不錯, 但他既不似鮮衣怒馬少年郎, 也不是意氣風發小青年, 更非仙風道骨的年上師尊,亦或風度翩翩的同齡公子。
他好像是個獨立的,不具備年齡界限和模式的存在。
但今日的他看起來很……有朝氣。
他将頭發全部束了起來,因為非常多且長得過分,故而随便動一動,都能揮出虛影。
是遲問動用風術才能達到的漫畫效果。
“你也要梳起來嗎?”他打扮好了自己,又轉向遲問。
“好啊,不過由你來梳。”遲問坐得端正,把頭發交給路箋。
他三兩下就把遲問齊肩的碎發綁得規整,不僅有小揪揪,還編了幾個小辮,最後從自己新得的發帶上截了一小點,也給遲問扮上了他的同款新飾樣。
“走嗎?”他往前看,那邊是一個山谷。
“走吧!”遲問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碎草。
一黑一白兩個身影在豔陽下非常相稱,這是獨屬于此刻的,充滿生機的安逸。
只是略有些遺憾,畢竟他們尚不在現實之中。
他們不在月流小鎮,或是雲落人魚島,他們依然在夢裏。
但并非是遲問的夢裏,而是路箋的,是基于路箋本身所創的真實夢境。
沒錯,他竟有了反複受死以外的夢。
“是好事呢。”遲問篤定。
“入夢不好,不喜歡。”路箋卻從身到心地厭惡重進夢魇。
“這一次我跟你在一塊,無論好夢壞夢,我來破了它,你無需管。”遲問對這個夢中環境已經有了一些了解。
也大概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這應該是遲問的手筆,因為她淩晨那會兒的一時失控,姒姒夫人和秦奺兩姐妹的雙份金靈脈被她彈指間奪于己身,又迅速契合,然後與同樣才剛剛掌握的土靈脈一塊兒,就着天時地利人和,給路箋造了個新的夢牢。
不太健康的戀愛手段,建議廣大人民群衆堅決唾棄這種行為。
但路箋并非普羅大衆,盡管他确實對入夢深惡痛絕,但也正是這次遲問突然的舉動,讓他發現了自己的夢竟然可以有除了瀕死體驗以外,其他的內容。
“我用冥火試過了。”路箋指了指身後禿了一大片的草地,“沒有用。”
他在遲問未醒的時候就已經嘗試着破過夢了,不久之前他在姒姒夫人的婚典上被牽入夢中,便是這般蠻橫地燒了出來。
但這一次沒有用,冥火燃了很久,都只是燒黑了草地罷了。
“自然沒有用,這個夢牢有我參與築起,我是夢主之一,我這麽厲害,哪裏是你燒一下就能瓦解分崩的?”遲問很得意。
這算不算磕過了一次冥火?
“之一?”路箋不明白。
“之一。”遲問點頭肯定,“想用夢牢困殺你的事從我堕神之前就有謀劃了,你前面進的那一次夢,便是許久許久之前蒲牢為你準備好的禮物。”
那會兒四殿下哪能料到老九會堕神自毀,他想做的只不過是殺一只可能是遠古修羅的小鬼族而已。
殺錯了無關緊要,殺對了大功一件,鬼族和鸱吻他都讨厭,何樂不為。
他從未想過鸱吻已經從小路箋的夢裏知曉了夜靈的存在,也從未想過天帝雖尚未确定路箋便是夜靈,可她卻猜到了鸱吻從同皁山撿走的小仙獸有大作用。
鸱吻要翻天,天帝知道,不說。
天帝有宿敵,鸱吻知道,也不說。
就蒲牢自己一頓忙活,明明是個工具神,卻覺着自己布了個大局,還到處說。
他至少把針對路箋的謀劃告訴了秦奺,還有當時人魚族的某一位厲害人物,否則誰來配合他築夢呢。
“我們姑且稱這個人魚族的知情者作……人魚王好了。”遲問照顧路箋的漏勺腦袋,盡可能用了簡略稱呼。
路箋卻還是覺得複雜,“……魚王。”
“好的,魚王。”遲問點頭,耐心地繼續說着,“魚王便是造夢的那一個。”
亦或是他麾下的誰,這倒不必深究。
“人魚用耳鳍造夢,然後蒲牢以海靈石為媒介,注入自己的土屬系神力,作築夢為境之用途。”
人魚造的夢只能投放在世間生靈的腦內,是意識流産物,并沒有實體,自然不能真的誘誰入內,更別說殺死誰人。
但由蒲牢插手改造,它便可以有實體,可以為夢境,此境不虛,能入生靈原身,扼其魂靈。
這還不夠,蒲牢向來是個謹慎性子,便又借了秦奺的金靈脈,增其夢境之元,固其夢境之本,此三步改造後,才有了輕易不可破開且又長久得以留存的,雲落島夢牢。
“我說這些,你可覺得無趣?”遲問停了停,沒着急往下延伸。
盡管路箋近來變得對周遭好奇了些許,但到底還是個淡泊性子,她可不想把他說得頭疼。
“不算有趣,本不算有趣的,但由你來說,倒還挺有意思的,我喜歡聽。”路箋同樣也喜歡遲問頭頭是道,一絲一縷都整理好再剖給他聽的過程。
像是把漫天亂飛的蟲子一個個拍死在牆上,亦或是将滿地亂跑的魔物一只只踩扁在地裏。
嗯,她在投吾所好,路箋是這麽理解的。
“那我繼續啦。”遲問自然不知道自己努力讓他聽得懂的行為,在路箋看來是那般血腥的事件。
她只往下總結,“所以舊的那個雲落夢牢,夢主有三,魚王,蒲牢和秦奺。”
亦或是姒姒夫人,但那一位的名字有四個字,路箋斷是記不住的,遲問便不提了。
“好。”路箋可從不敷衍,他點頭聽下去後,自己延伸了答案,“那是舊夢,而這一個,是新夢,內容不同,夢主也不一樣。”
“沒錯沒錯。”遲問到目前為止都非常喜歡路箋的新夢。
草地,山谷,豔陽。
多好,多自然,多有活力啊。
這居然來源于路箋,他的日有所思裏,竟有這般的“活物”,實在令人感動。
遲問一邊踩着草地,一邊接着剖開蒲牢的計劃,“我們在雲落島婚典裏碰到的陷阱,應該是蒲牢備下許久許久的了,而你以前那些舊的受死記憶,來源于每一代被天帝過早抹殺了的夜靈。”
“他們都是你,卻也都不是你。”
“但這一次不一樣,當下這個夢是你,你路箋今時今日甚至是這一個鐘頭閉了眼才新鮮産出的夢,它獨屬于你,只有你。”
且它只是夢,而不是記憶,與之前的那些有着本質的區別。
“它的基礎是你自己構建的。”遲問擡手比了個一,“然後,将之築起為境的是我,固之為牢的,也是我。”
她說罷便有換了個二的手勢。
路箋點頭,可以聽懂。
遲問便比了三,“只是你我二人都不可能有意困殺自己,我起此夢牢,當然是不願你走,你有此夢嘛,或許是因為近來心境有變。”
都是不帶攻擊性的。
“但眼下你我都沒法直接破夢而出,就說明此夢牢不只有你我兩個夢主。”
路箋依然可以聽得懂,便道出答案,“故而還有第三個參與者……魚王?”
“是至少有第三個,也許還有四呢。”遲問又加了個指頭,“魚王和,境靈。”
境靈……路箋在腦瓜子裏搜索了一下,好像記起了那黑不隆冬的物什。
他皺起眉,“境靈。”
此物挺招人厭的,仗着自己為一境之靈,它可沒少在路箋面前招惹。
就因為它覺得路箋跟它一樣,是鸱吻丢在啓境的留守藏品。
但它可沒想跟路箋團結友愛,這東西雖沒腦子,卻非常有物竟意識,很愛比較。
它熱衷于做根本沒有意義的攀比舉動,隔三差五地鬧點煩人的動靜,此現象充分說明了有x競意識這件事,其實并不需要腦子。
蠢就夠了。
“是啊,境靈。”遲問倒沒有路箋那麽反感此物,她只當境靈是個歸自己所有的小物件罷了,“它與外界沒法詳細溝通嘛,它本身可以說話,也算能聽,但若想要看到,就只能來雲落島。”
境靈是冊之境的化身,它感知境中生靈可以僅憑意識,所以聽覺還不是很重要,但視覺這個缺陷被路箋先前雪上加霜地毀了個徹底,故此它逃出來,首要之求必是重獲視覺。
這是遲問之前就分析過了的事。
于是乎境靈因為鲛人淚可以予其看見的能力,肯定就會來雲落島,而且比之遲問他們只快不慢,畢竟後者先前在霧谷和煙城待了幾日,它又沒有,不可能還沒有到達。
“境靈大概率已經得到了鲛人淚。”遲問客觀分析,不抱僥幸。
那壞玩意是物化靈,卻又不似自帶寶藏的袋袋,它身上可沒有什麽天材地寶可以交換,唯有身為境界之靈的能力。
故而境靈得到鲛人淚的代價很顯然,就是交易自己的能力。
而一境之靈能幹什麽呢,自然是實現境界的出入與創造和毀滅,這說不定還是它被鸱吻點化成靈的緣故,說到底九殿下似乎從來就很癡迷于境界輪轉一事。
“蒲牢一開始的計劃它肯定沒有參與,它沒必要。”遲問搖了搖頭,“我在的時候,我還是個神的時候,它是斷不敢造次易主的。”
但眼下不同,眼下遲問剛剛回來,已經表現出了對境靈的不在乎,亦不受境靈拿捏,而且還屢屢偏向路箋,這都是境靈出逃的緣由。
“修羅的弱點在夢裏,或者說,鬼族的弱點在夢裏,因為入夢的時候,魂靈是最沒有防備的狀态,而鬼族修的就是魂術。”
怕路箋跟不上自己的思維,遲問便又補了一條說明。
“但修魂術的不僅有鬼族,還有人魚族。”
人魚非妖,他們與魅妖有些像,是鬼族遺留在鬼門關外的支族,其實應該也算是屬于鬼族的,畢竟自然動物裏可沒有能入夢造夢的人魚。
但魅妖成功在啓境妖化了,走出了山林,可人魚沒有,人魚把自己困在了雲落島,成了傳聞中的物種。
他們沒有妖化成功,他們似妖非妖,似鬼非鬼,又不屬于動物,更別說與人沾邊。
不僅族類尴尬,他們本身存于啓境也不算适應,只因為他們大多其實沒有靈脈,不通靈術。
“那麽都沒有靈脈的境靈和人魚族可以合作什麽呢,可以交易什麽呢?無非是造一個夢牢殼子,等着有靈脈的最後一位夢主,自投羅網。”
遲問說得口幹,便停下來伸了伸懶腰。
兩個人邊走邊說,卻也還沒走到遠處的山谷地段。
這夢真大啊,不愧是一境之靈的手筆。
“剛才說過啦,原先那個把你困殺在夢牢內的舉措,并不是最近的謀劃,這件事自蒲牢第一次來雲落島就已經開始籌謀了。”
只是最終也沒有在蒲牢的手裏實際投入使用。
畢竟九殿下搶先一步把自己揚了,且在那之前,還不忘把路箋也給扔了下來。
因為老九鸱吻的“任性妄為”,蒲牢只能改變計劃,再一次重新到月流小鎮上尋找靈感,然後果真又另生一計,想到了用月流冤魂消磨鸱吻神體的陰招。
至于路箋嘛,扔哪了當時誰也沒找到,蒲牢一度覺得此事另有神子幫着遮掩,但那時候九天被折騰得夠嗆,哪裏還有精力再猜忌內讧。
終歸那夢牢有秦氏金靈加持,長久保留不在話下,無需擔心,總會有用。
四殿下又哪能想到長久不得的,最後竟然是他自己呢。
他做事謹慎慣了,每一步都有條不紊,遲問也承認若非身為神子的時候早就布好了局,僅憑如今的自己,斷不可能鬥贏這位兄長。
可惜啊,步步榜上釘了釘的不止蒲牢,還有遲問,而遲問顯然,運氣更好些。
故此,本打算一邊用喪念冤魂消磨鸱吻神體,一邊用夢牢誘捕鸱吻仙寵的四殿下倒了黴,翻了車。
不僅自己被半神而已的遲問拿下,連誘路箋入夢的牢籠,也被路箋破開。
且還不止,他的合作夥伴魚王轉頭就跟別的東西合力抄了他的作業,又弄出一個夢牢複制品,辦到了他沒辦到的事。
奇恥大辱啊,身心俱恥那種!
“姒姒夫人的傳說或許不只是人魚自救釋放的信息,還是個誘餌,引我入局,把你帶到這裏來的魚~鈎子。”遲問說着,還伸手逗了一下路箋的下巴。
人魚族,不簡單,亦或說那個代號魚王的家夥,不簡單。
“會不會跟你有點子什麽仇什麽怨?”遲問突然疑惑。
想要坑殺路箋這一事,是天帝的執念,蒲牢既然不在了,人魚族為何還要照着做呢?
為此他們還不惜給出鲛人淚與境靈交易,殊不知境靈本就讨厭路箋,根本不需要交換什麽,那物化靈都願意配合。
路箋眨了眨眼睛,沒有回答。
他哪能跟誰有什麽仇什麽怨呢,他都不覺得自己與天帝有過節。
兩人歇了一會,沒有再聊,只是看着風景晃到了目的地。
一個山谷入口。
“是花谷呢。”遲問探頭瞭了一眼,裏頭目所能及的一切地段,都鋪滿了花。
且是鮮花。
這個山谷是半閉合的弧形,很不規整,只能大致看出裏頭有許多拱起的小坡,呈花瓣收攏的坡度。
每個坡上都有花花草草,或郁郁蔥蔥,或萬紫千紅,是路箋會喜歡的極限混搭,百花缭亂。
“好看的嗎?”遲問轉向他問。
“好看的。”路箋不喜歡活,但他喜歡亂。
而遲問喜歡秩序,但她同時喜歡生氣。
兩個人從不同的角度看這個花谷,都找到了自己喜歡的樣子。
于是稍微打量了一眼周遭,兩人便從入口走了進去。
芳香撲鼻,是雨後新生的氣味。
“對不起。”路箋突然開口道歉。
正在看花的遲問一怔,“嗯?”
“對不起,之前你跟我說要注意一下鬼域。”路箋表情真摯,“我答應了,但我沒有注意到。”
“……”正打算聞一朵月季的遲問停住了彎腰的動作,回身張了張口,竟然噎住了,“啊,路……路箋啊!”
“嗯?喜歡這個?”他往前揍,擡手伸出了爪子,“要哪一朵?”
“你挑一朵。”遲問往側邊讓了讓,卻還在反應路箋剛才的道歉。
他居然為自己沒有注意到鬼域的舉動而道歉。
而遲問剛才提及人魚族是鬼族,根本就沒有這一層意思。
她就是單純補充了一個知識點而已,因為之前她有一段時間惡補了啓境生靈的知識,又剛好是個記性特別好的家夥,所以才多話來了一嘴。
她完全沒有把人魚造夢這個事往鬼域那邊想,因為鬼域相較于天境,存在感實在太低了。
低到就算是遲問這樣記性的家夥,都沒把他們考慮進自己的絲絲線線裏。
是她大意了啊,她居然大意了。
路箋把折下來的月季遞給遲問,他選了一朵尋常簪花大小的,“怎麽了?”
又不喜歡了嗎?
在路箋眼裏,遲問還挺善變的。
他的節奏很慢,而遲問的節奏很快,故而在他眼裏,遲問從未停下過腳步。
在天境的時候,九殿下偶爾回來一趟,與他分享一下世間的離奇,然後也聽他說說自己,接着便揮揮手又消失很長一段時間。
那會兒路箋其實不怎麽在意,她回來的時候,他會高興,但她不在的時候,路箋也不是特別想她。
但現在不一樣,現在遲問是他在意的,她不可以再久不在,不可以再碎一次,不可以再,消失。
“路箋好聰明啊。”遲問直接抱住他,“是啊,人魚族獨處雲落島,沒道理要誘你入局。”
之前被迫與蒲牢合作,或是受姒姒夫人囚困,他們都是被動的一方,但這一次與境靈合力築造新夢牢,人魚族是主動的一方。
這也許便是代表着鬼域終于有所行動的信號。
“我會注意的。”路箋認認真真地回應她。
“嗯。”遲問仰起臉來,捏過路箋手裏的花,“我也會再謹慎些,放慢一點節奏。”
她這話才說完,手裏的月季竟然枯了。
兩人同時眨了眨眼,不明白這意味着什麽。
遲問皺起眉頭,“你再折一朵給我試試……別,那邊,試試那邊的。”
花谷入口的月季花田很大,往前走上幾十米才又換了種花,是矢車菊。
路箋給遲問選了朵藍紫色的,香氣沒有月季那麽甜。
她接過來,直接來了句,“喜歡路箋。”
花如常綻放,如常鮮活。
“讨厭跟路箋貼一塊。”遲問于是換了句話,然後便見那花咻一下就在手裏蔫了。
路箋稍稍睜大了眸子,“我沒動它。”
“它不喜歡我說謊。”遲問直笑。
這些花屬于路箋的夢,它們也許是他心境的表面體現。
但它們枯萎,是因為路箋不喜歡遲問撒謊的內容,還是因為遲問撒謊的行為呢?
“我沒穿鞋。”遲問沒有讓路箋再折一朵,她直接朝着花田随口再試了一句。
果然,那矢車菊轉眼又枯倒了一朵。
“你也試試,快。”遲問把路箋往前牽,停在另一叢花田前方。
這一次是不知名小野花,路箋幾乎不說謊,但他又不傻,他可以學遲問的,“我也沒穿鞋。”
小野花即刻也蔫了一朵。
這夢中花田竟還有測謊的功能。
它們不喜歡有人說謊,無論是誰,也無論是說了什麽樣的謊話。
遲問了然,“噢~這是你的夢,自然是你日有所思,心中想要的環境。”
路箋想要一個能分清謊言的環境?
他不清楚,只是猶豫,“我确實不喜歡你撒謊。”
但就像之前多次意識到的那般,路箋只是自己反感,他對遲問沒有要求。
不喜歡,但你可以做這件事,只要不妨礙他,他便不管。
當然,路箋這種不把世間生靈放在心上的邏輯,雖是這般聽着還挺講道理的,可也正因為他的無所謂,這家夥遇到礙事的會直接出手,處理障礙于他,就像撕一張廢紙。
他不管你,沒錯,但他也不尊重你。
“你心境變了,對周遭事物的要求和看法也變了,這很自然,你不需要刻意去堅持以前的判斷。”
遲問往路箋身邊貼近,似乎最近有了貼貼渴症的家夥變成了自己,但遲問很樂意接受這個轉變。
但現在是聊正事的時候,她端正态度,“我該道歉的,對不起,我剛才敷衍你了,我說我會放慢節奏,但其實我很着急。”
她急于找回神體,急于得到缺失的記憶,急于回到神子該有的實力狀态,也急于弄清楚當年自己到底布下了什麽局。
“還有另一個事情,我同樣需要認錯,我沒把你放在與我并肩的位置,我覺得你不需要知道我具體在做什麽。”
“我雖然讓你注意鬼域,但其實我也沒有真的寄希望過,你在這方面能摸出什麽門道。”
她喜歡路箋,但好像總把路箋當挂件看,盡管一開始她才是當挂件的那個。
“我接受。”路箋誠摯地予以反饋,然後用下巴指了指遲問身後的花,“不需要任何印證,我從來是信你的。”
“心跳和體溫不會騙人,你說的。”遲問把手搭在路箋心口,然後突然有些好奇,“你挖心的時候,是這樣一下子……過程要先掰開胸骨嗎?”
“不用。”路箋搖頭,“……你,是不是不喜歡我這樣?”
“也沒有,但如果你願意稍微克制一下,願意把世間生靈的性命和廢紙死物區分一下,我會很欣慰。”遲問坦白表達。
她真的沒辦法說出讓路箋熱愛活物的話來,但她同時又确實無法完全接受,這家夥不把生命當回事的态度。
“好的,我會注意。”路箋鄭重地點了一下頭,“但如果我不喜歡這樣,做不到這樣,我就不會改。”
“當然。”這也是遲問希望的。
她不需要路箋為了證明什麽而做出犧牲和改變。
他可以嘗試着換種角度,換種方式體驗世間,但他不需要違逆自己,更不需要委屈自己。
做到這一點以後,再顧及他人,才叫自由。
“那你呢,你對我有什麽想法,請提出來。”遲問公平公正,自然也願意傾聽對方的需求。
“待在我身邊。”路箋回答得很快。
“每時每刻啊?”遲問故意不予回應,還反問一句。
路箋自然是搖頭,“只是別走,別突然走,別……扔下我。”
“好好好。”遲問根本舍不得他委屈半秒,“不會了,絕對不會了。”
她稍微嚴肅了一下表情,“你這個夢呢,雖然我是夢主之一,但好像對它的掌控度幾乎不存在,所以我估摸着我在此牢籠之中的作用只是作為鞏固工具而已。”
“且在這方面,境靈亦是。”
“只有你和魚王,是能動這夢中內容的存在,但你不通夢中道理,所以我們還是很被動的,得趕緊找辦法出去。”
“所以所以所以,我們在這裏面的行動和交談內容,會被監視的可能也很大,故而我就不與你說太多別的了,等出去以後,我一定會給你解釋我的布局。”
遲問這些話是湊在花田邊邊說的,為的就是讓路箋看到自己沒有說謊。
但這般形式,并不是路箋需要的,他非常吃遲問的保證,雖然一直說不與她約,但其實遲問說什麽,他都信,見坑就躺。
“好。”他應一聲,“還有。”
“還有?”
“嗯,還有。”路箋抓起遲問的手,捋起她的袖子,“這個東西,我還是不喜歡。”
他不喜歡遲問身上的戒咒。
那是別人的印記。
“啊這個啊,這個我現在就能跟你解釋。”遲問并不需要顧及什麽,因為境靈給自己綁的這個系統,從一開始也沒有限制過遲問太多。
什麽任務做不到要抹殺啊,什麽不說臺詞要懲罰之類的,它都做不到。
畢竟此物是境靈從異次元借來的,打一開始就沒被遲問放在心上。
她本來就是啓境人,根本談不上是穿越,且不說為神時的身份,就說她的人類本體,父母也是土生土長的啓境人。
只不過後來因為什麽緣故搬到了承境,父母并未跟遲問明說,想來他們應該是得了什麽人的指點。
但總之因為遲問覺醒得頗早之緣故,她一直都在為回歸啓境做準備,會被綁上系統這一可能,也在她的預計之中。
故而境靈的出現才半點也不驚喜,還反過來被她輕輕松松地直接拿捏。
“一個異次元概念而已。”遲問知道路箋興趣不大,便只是稍微解釋一句,“境靈是管境界的,所以這方面估計有我們接觸不到的層次,但不屬于啓境的東西,作用是有限的。”
她也很早就把系統提示關到了後臺,如今它是多少積分,有什麽獎勵,遲問早就不關心了。
有福利當然好,沒有也罷,至于六戒……
“妄語已經解了。”路箋順手,掐了一下遲問的手。
一道紅印。
真好看。
這小仙獸的趣味,遲問多喜歡他,都沒法做到與之同步,這一點她沒打算克服。
她只是突然又被路箋點明了思路,“嗯?是啊,這咒戒是系統給的,但你可以解,為何?”
“我本就克制這些東西。”路箋覺得理所當然,“福澤,詛咒,折溺都能破,我怎麽不能?”
啊,是了,折溺小羊都能一斧子劈開同皁山的福澤,他路箋還比折溺厲害了那麽許多,區區一點詛咒而已,哪裏解不了呢。
只不過遲問怕疼,所以沒繼續解而已嘛。
“你這麽說着,給我的啓發很大。”遲問抱起手來思考。
“如何,是想再解了些?”路箋躍躍欲試。
他實在是不喜歡那些黑色的咒紋。
盡管撇開咒紋不提的話,遲問在某些時候會哭這件事,确實很可愛,這是此咒裏唯一讨了路箋喜歡的。
但他依舊很想把境靈強添給遲問的東西消掉。
“解開自然是想解開的,但我想自己先試試找辦法,如果不行再由你來。”
此事說來對遲問也不算很困擾,她一個五講四美的好神明,本來就是個懲惡揚善,嚴于律己的形象,很少犯戒的嘛。
路箋聽罷好像不太認同,若有所思。
這很罕見,因為小仙獸的反饋一直很直接。
遲問禁不住好奇,“怎麽,還有什麽?”
“還有。”他點頭,“請你需要我。”
遲問跟着重複,“……請我需要你?”
“我需要你,也請你需要我。”路箋沒有遲問那麽懂得表達,他的用詞往往很簡單,也很直白,“請你需要我,無論身與心,無論思與行,請你需要我,再多一些,多一些依賴我。”
別總是讓他當一個看客。
“你是在……不安嗎?”遲問有些意想不到。
路箋除了怕死以外,從未畏懼過什麽。
而怕死亦不算他的弱點,那充其量算是一個因為反複被扼殺而出現的陰影。
故而他現在的樣子,讓遲問覺得需要慎重對待。
但她實在是獨立慣了,她喜歡安排一切,包括安排周圍人的需要。
至于她自己需要別人嗎?
她一直覺得不需要。
“不安……”路箋搖頭,“沒有不安,我只是表達。”
表達他想要讓遲問多一些依賴自己。
他需要一個認可,不僅是作為伴侶的認可,還有作為後盾,作為利劍的認可。
“啊,當然,是我太刻意了,我很抱歉。”遲問猛地開悟,“我到這邊來,急于歸神,急于證明自己布局半分也沒出錯,急于驗證我真的早就料到了一切,準備好了一切。”
她太貪心了,太想要包攬所有,太執着于讓一切事物照着自己從六歲就開始規劃的軌道,逐一實現。
但事可以這麽辦,感情不行。
事業可以這般豐收,愛意不行。
“我需要你,真的。”遲問重新抱住她的不确定,“我超需要你的,你好像很懂我需要什麽。”
路箋的存在,真的可以拯救她這顆明知自己有病,還偏偏死性不改的……神性思維大腦。
“如此便沒有了。”既然遲問應下,那路箋就信。
真累啊,想問題這件事,就算跟遲問有關,也真是累到他這顆漏勺大腦了。
“那走,破夢,然後,再破天去。”遲問心滿意足。
她九殿下的話本,會照着她的安排上演的。
嘶嘶嘶~
仿佛終于是看不下去此二人釀釀醬醬了這麽久還不往前挪一樣,花谷的入口突然騰起了鋪天的血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