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下神壇 - 第 90 章
第90章
◎風筝線想要纏住放他飛的人◎
天是亮的。
倒也不是清晨, 或是午後那種亮,現在是黃昏,是赤紅晚霞, 是烏紫煙雲, 是幹燥的風。
不至于需要點燈, 周圍卻也談不上十分明朗, 但很舒服。
天算是亮的嗎?勉強吧,可遲問剛從昏暗無光的雲落島上來到這兒,自然覺得眼前一亮。
嗯……她該在雲落島的。
時間也應該是午夜兩三點,而不是什麽黃昏。
她應該在茫茫大海中嗅着鹹鹹的海風, 而不是火山之下聞着淡淡的硫磺。
遲問有些恍惚了,她為什麽在同皁山啊?
且還是, 以前那個舊的同皁山, 是現在不可能還能尋到蹤影、已經被折溺一斧子劈開了的那個舊時的同皁山。
遲問愣了一瞬,重新确認了一眼, 那山還是那副模樣,頂多是比之前看着要綠一些, 周圍的街道布置也是從前的模樣。
她見過的, 但不是身為遲問的時候見過,而是身為神子的時候就見過。
遲問終于弄清楚了自己現在的處境。
她在夢裏,亦或者回憶裏。
“所以呢, 選好了?”誰在跟她說話。
她沒有用雙耳接收到這句詢問, 是有人在用神識與自己交流, 來源是……
她的坐騎?
遲問朝下一看, 她正騎着一頭威猛無比的麒麟。
羊頭, 狼蹄, 彩色皮毛卻有鱗片, 麋鹿身軀還接着龍尾,這仙獸高大健壯,駝着遲問站在那兒,幾乎看什麽都是俯視的角度。
“選好了,就要那只眉心有狐火的。”遲問指着前面的一個小院,那裏有些小妖在玩耍。
麒麟笑她,“剛才還說要最好看的那個。”
“可那個沒有毛茸茸。”遲問的聲音聽起來很遺憾,又往前掃了一眼,目光落在了院裏的角落。
那兒坐了兩個更小些的孩子,穿着差不多的衣服,一個頭上長了角,皮膚黑些,眉目很溫和,雖是小小年紀,看着卻有股隐約的穩重。
另一個外觀尋常,沒有任何表面的妖化痕跡,連妖紋都不長,唯一的特點就是五官非常精致,且他的鞏膜是黑色的。
那是路箋。
是比小栗子時期還要更小的路箋。
約莫可以稱之為:小榛子。
那另一人肯定就是折溺了,他們兩個長得不像,雖說有同樣的修羅血,但折溺混了深淵魔物的血脈,路箋并沒有。
所以在當時的遲問看來,路箋雖然長得最好看,卻最不符合她的要求。
因為她是去同皁山挑坐騎的。
眼下馱着她的麒麟可并非她的坐騎,亦并非是真的麒麟,而是她的某一位兄姐幻化,故而可以不開口就跟她交流。
但神識交流并沒有音色體現,遲問僅憑如今的記憶,根本判斷不出那是哪位兄姐,甚至沒法斷言是男是女。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這一位是現實裏人類遲問到如今都沒見過的。
那麽答案其實很有限,要麽是老五狻猊,要麽是老七狴犴。
兩位都是貓科,化身麒麟約莫只是個人喜好,畢竟當時還沒有限神令,卻只得鸱吻一個喜歡用真面目入世間。
神該有神秘感,神不應被凡間生靈目睹真容,神要高高在上。
除了九殿下,天境的每一位都對世間萬物保持着距離。
“既然喜歡毛茸茸,就麒麟不好嗎?”那縷神識又問。
“不要不要,要特別些的,麒麟有什麽稀奇。”遲問說罷,還理了理手邊的麒麟鬃毛。
這神獸的頂發是七彩顏色,手感有些粗糙,且非常蓬松,又多又亂,似乎未曾打理。
“那就狐貍,去抓,抓完走了,天色不早了。”麒麟直催,晃了晃身子,抖了抖腦袋。
“唉呀,那還是選最好看那只吧,雖看不出是什麽,但怎麽看怎麽喜歡呢。管他是什麽,沒準長大了有驚喜噢。”遲問跳下麒麟,徑直向路箋走去。
“驚喜?”那麒麟跟在遲問身後,“我聽錯了吧,我們老幺居然在期待驚喜?”
遲問眨了眨眼,也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竟在期待一份未确。
她可從未,喜歡過未定事件。
被遲問先前挑中的小狐貍斷燎先她一步,在這時候走向了路箋和折溺,他領着幾個小妖一塊,推推搡搡地把老實呆着的折溺給帶走了,只留下路箋。
遲問趁此又認真地對比過了三個小孩,确認是自己挑的路箋最最好看,便也終于下定決心不改,就要他當仙寵坐騎。
只是不巧,這一會兒耽擱,又有人再次搶了先。
是那現實中早就灰飛煙滅身死魂消的狼蛛肅飔。
啊是了,那這記憶就無誤了,當初遲問确實是跟肅飔搶了一下路箋,然後很随便地就把路箋讓給了對方,還被妖史記了下來,成了肅飔生平裏值得落墨的一筆。
如今這夢裏也是這麽發展的,遲問沒有辦法改變,也沒打算改變。
她在這夢中最多只能控制一下自己的目光和小幅度不影響發展的動作,餘下的一切都會依照從前的記憶進行。
于是她按照之前做過的那樣,問了路箋的名字,然後他答,自己根本沒有名字。
“那就喚路撿。”神子就這麽給他取了名,寓意自然是:路邊撿的。
是他大了以後嫌棄這二字草率,才自己換了路箋。
而這份未确的種子似乎就在那一天埋下,無論是小路撿還是大路箋都從未有一天當過遲問的坐騎。
九殿下在同皁山裏看中的這只“不明小妖”,在定下他後又予了肅飔,接着再從狼蛛手裏重新搶回,放養在自己殿中,幾乎沒怎麽管過,就只是養着。
結果養着養着發現他不僅神秘,而且危險,還是能惹得天帝頻頻幹涉的危險。
他身上有無限的謎團,是常人也許會覺得吸引,但于九殿下而言并不喜歡的,撲朔離奇。
可路箋還是在遲問手中乖乖長大了,她護住了這份未确,最終卻把他一巴掌拍飛,又扔回了同皁。
為何?謂何?
遲問睜開了眼,從夢中醒來。
天光乍破。
這一次,她總該是回到了現實吧,遲問懶洋洋地坐起身來,發現她依舊不在雲落島上。
但是看太陽的位置,這會兒該是一大早,地點也不是同皁山,而是一片草地。
陌生但令人放心的草地,因為路箋在,大路箋。
他一直盯着遲問,以至在她睜開眼的一瞬,看到的就是那張隔閡感十足,卻唯與她一人有關的臉。
“早!”遲問伸了個懶腰。
發生了什麽她可以慢慢搞清楚,反正她不許離開的路箋沒有離開就行。
小仙獸愣愣地點了一下頭,站起來,什麽也沒回應。
他已經換了身衣裳,今天的他意外地素淨,只穿了件純白色的,跟遲問完全相反。
遲問身上穿的是全套的黑。
“別走別走。”遲問顧不了誰幫自己換的裏外,她三兩步追上已經背向她走開的路箋,不由分說地拽住了他。
“說了不許走,我不準。”遲問一手搭上路箋的肩膀,腳尖一點就往上攀。
路箋不答話,卻還是雙臂往後一捧,穩穩接住了爬到自己背上的遲問。
“你怎麽那麽狠?嗯?還讓我扔了你,嗯?”遲問似是個順杆兒爬的猴,撈着路箋把腦袋往他肩上磕,“看着我。”
路箋不看。
“好啊好啊,學深沉了,莫不是還要冷暴力麽?我怎麽這麽命苦呢,剛扯的猙,那小猙腹上的絨絨估計都沒長回去呢,這男人就要跟我拆夥喲。”
遲問先是非常舞臺劇地來了一段,然後伸手鉗住了路箋的下巴,硬把他不願看向自己的腦袋掰了掰。
她壓下誇張的聲線,用自己本來的音色湊上去耳語,“你要去哪?你是我的,哪都不許去。”
“……”路箋看着遲問,她離得好近,近得臉上的茸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遲問跟自己不一樣,她的鞏膜就是白色,虹膜就是黑色,是确定,是分明。
而他呢,他連自己都不懂自己,又如何是确定,是分明。
“我之前說過,我喜歡自己不可控制地對你産生向往。”路箋就着遲問的桎梏,半分也不掙紮,“我喜歡你掌控我,拽着我或西或東,都可以。”
“嗯,之前。”遲問回應,“現在不了?”
“現在如是。”路箋坦白,“但好像多了些什麽念頭。”
在遲問醒來之前,路箋罕見地想了很多事。
而他以往閑着的時候是不怎麽思考的,路箋一直覺得世間無趣,無趣到他懶得關注,既不關注,哪來的問題。
沒有問題,便無需思考。
何況他還健忘,有時候就算有點什麽念頭,也能眨眼随風而去。
但近來他多的這個念頭,卻在昨夜困于夢魇的時候發酵催化,生根發芽。
“什麽啊?”遲問用指腹磨了磨他的下颌,依舊歪着腦袋,強迫他與自己對視。
“想纏着你。”路箋輕輕仰了仰下巴,“風筝線想要纏住放他飛的人。”
“哈哈。”遲問失笑,“好啊,我道是什麽難解決的念頭呢,不過是想綁住我嘛。”
她攀在路箋肩頭的手一用力,把自己從他背上往前一翻,整個跌在他的胸前。
路箋反應很快,在遲問借力使勁兒的時候便知她想要做什麽,徑直反手一接,抱住了這個蠻來的家夥。
“好啦,我落網啦,纏吧。”遲問并起了手腕做被縛狀。
“末末。”路箋卻不笑,他非常地認真,“我想确定。”
“确定?”遲問便也嚴肅了表情。
“你是我唯一,想要的确定。”這話讓路箋這把嗓音說出來,簡直是直中紅心的效果。
遲問投降,“巧了,我正好确定,你是我唯一感興趣的不确定。”